郵品檔案中的煙草往事

■王媛

這件1933年昆明寄至香港的單位專用中式紅框實郵品檔案，從一個側面記載和反映了老昆明繁華的“商業(yè)街”和民國時期著名煙草企業(yè)的歷史。

寄信地址“昆明市南城外珠市橋三十七八九號”。（如圖1）所謂“南城外”，即昆明老城大南門外面的區(qū)域；所謂“珠市橋”，是座已經(jīng)消失的古橋。明清兩代，南城外有商業(yè)繁榮的街道，老街西段（今同仁街口）的護城河上有座石橋，兩端街道是珠寶玉器交易市場，街道故而得此名。云南文史館原館員羅養(yǎng)儒先生在遺著《記我所知集》中，講述了他在珠市橋市場上的經(jīng)歷，從中可窺見一斑：

“又如珠市橋，誠是一售賣珠寶玉器的市場。是時的珠寶玉器，

多而且賤。在此一市場上，玉器鋪直有二三十間，還有些騰越（騰沖）

客挾些珠玉來，以無力開鋪，遂在此一段街上擺攤售賣。有一次，我

在一攤子上買了一大塊血珀，重四錢五分，才去銀八錢。如陪嫁我的

一對玉手鐲，兩只都有著寸半長的一節(jié)秧黃翠，而又有綠白分明的老

山玉，才去了七兩五錢銀。我釘帽箍的一顆滾盤珠，幾有一粒黃豆大，

買時才去一兩八錢。所以有人說，是時的珠玉，直賤似瓦礫。”

（圖1）

寄信人“云南德茂源煙莊”。民國初年，“珠市橋”街道逐漸向東拓展，沿街建蓋商鋪房屋，店鋪除了珠寶玉器，還有川貨土雜、客棧、食館和絲線鋪等。筆者翻閱1923年出版的《旅滇指南》得知，這一街市在冊登記的商鋪就有45家。其中有川煙鋪3家，寄信人便是其中之一，該書介紹：“滇川人民習慣相同，如好吸卷煙同為一特點，南月城之銓盛號、德茂源，其生意之盛，尤為居人所稱道焉。”

民國八年（1919），德茂源煙莊在滇經(jīng)營，筆者從該煙莊監(jiān)制“金堂煙卷”內票得知，當時店鋪開設在“珠市橋商埠一區(qū)一段，第十一號門牌”（如圖2）。開店初期，主要售賣蜀地的“金堂煙”，每盒50支裝，售價“壹角貳仙”（如圖3）。

（圖2）

（圖3）

所謂“金堂煙”，產(chǎn)自金堂縣，地處成都平原東北部，有“天府花園水城”之美譽，相傳，清嘉慶年間，什邡知縣紀大奎在河南帶回煙葉種苗，在金堂、什邡一帶種植，逐漸發(fā)展，川人開始吸葉子煙。其中以金堂縣和什邡縣云西鎮(zhèn)的著名，并流傳到了滇省，頗受歡迎，有很大市場。

為了推銷自己的卷煙，昆明出現(xiàn)了大量的香煙商標及廣告。當時，云南的“德茂源煙莊”、“滇省銓盛祥”和“天香煙莊”三家知名煙草商號，德茂源煙莊頗有實力，生意越做越大，1933年，它已擁有聯(lián)排鋪面3間，其門牌號：珠市橋37～39號。曾印刷發(fā)行金堂煙的商標（如圖4）。

商標為朱紅顏色，尺寸320mm×220mm，上方四分之一部分為圖案：一頭雄獅屹立地球頂端，地球兩側，六角星旗幟和五色旗左右對稱而立。商標中部是楷體宣傳語，從右到左排序：“請吸真正金堂煙卷”。下方四分之三部分是德茂源煙莊對該煙卷介紹，字體為仿宋，排序同樣是中國傳統(tǒng)的從右至左豎排，無標點符號。筆者進行了斷句，其文如下：

怡情養(yǎng)性，快神適口，莫煙葉若也。取用便利，兼益衛(wèi)生，又莫

煙卷若也。夫煙卷之良窳（音yǔ。粗劣，質量很差，良～：優(yōu)劣），

視取用之煙葉以為斷，而煙卷之適用與否，則系乎督造者之手續(xù)、之

理想如何也。本主人加制煙卷，煞費苦心，舉凡煙葉之挑選，香料之

配合，與夫生理營養(yǎng)之適當。幾經(jīng)改良，幾經(jīng)試驗，乃敢制出銷售。

味美價廉，期于適用，固不僅為營業(yè)謀利起見也。

各界大家賜顧，請認明“忠愛坊”商標為記，庶不致誤。

每盒五十支，實價洋：壹角貳仙

德茂源煙莊主人披露（印章）

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被稱為沉睡的獅子，此商標圖案喻意雄獅已覺醒，中國將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五色旗為北洋政府的國旗，紅黃藍白黑五色，代表漢滿蒙回藏，象征五族共和。如此商標，反映了德茂源煙莊，乃至當時的云南商會、昆明商會提倡國貨，強調以國家為的理念。當然，能抽上這種香煙的，多是社會中上層人士。

收信人“中國南洋兄弟煙草公司（Nanyang Brothers Tobacco Co.Ltd.）”，是華僑資本的卷煙企業(yè)，由簡照南（1870～1923）、簡玉階（1875～1957）兄弟二人在香港創(chuàng)辦，1905年成立，資本10萬港元。1908年，因缺乏技術和經(jīng)驗，競爭不過“英美煙草公司”而虧損停業(yè)。1909年，其叔父簡銘石注資9萬元復業(yè)。1911年起，公司扭虧為盈，業(yè)務擴展。辛亥革命后，國民愛國，國貨暢銷，兄弟二人抓時機，勤努力，堅持“實業(yè)救國”，在內外擠壓的情形之下，通過歷次國貨運動和愛國人士大力支持，得以生存和發(fā)展，產(chǎn)品暢銷華南及南洋各地，成為當時唯一可與“英美煙草公司”抗衡的民族卷煙企業(yè)。（如圖5）

（圖4）

1917年3月，“南洋”把業(yè)務拓展到滇省，成立云南分公司，選址三市街，有4間門面，全稱“中國南洋兄弟煙草公司滇局”。第二年，他們推出50支裝“大喜”牌香煙，率先在昆發(fā)售。自此，滇省市場上，英國香煙碰到了強勁的競爭對手。

“南洋”擁有先進的卷煙技術，國難深重之時，他們著力宣傳抵制“外煙”的愛國思想，社會上出現(xiàn)“提倡國貨，挽回利權”口號之前，就已在其廣告全都標上“國產(chǎn)”字樣。為打開銷路，廣告還突出了文藝性，比如推出“鴛鴦牌”香煙時，廣告上就附有七絕：“鴛鴦湖畔住年年，愿作鴛鴦不羨仙；寄語諸君須記取，‘鴛鴦牌’是好香煙”。“喜鵲牌”香煙的宣傳直截了當：“喜鵲香煙，風行最早，物美價廉，口碑載道”。更多的廣告詞是：“愛國同胞，請吸南洋兄弟煙草公司之大喜、喜鵲、美女、鴛鴦、長城、地球、飛船、愛國、和平、飛馬各種國貨”。1923年，他們推出“寶塔”牌香煙，極力宣傳“價廉物美，又有國貨的好東西贈送，每包僅售銅元8枚”，開展促銷活動：積攢齊25個空煙殼，就可換取大于對開的“時裝美女”或“歷史故事”月份牌招貼畫，深得市民追捧。到了上世紀30年代，公司已有了長足的發(fā)展，辦公大樓氣勢恢宏，從本郵品的收信地址得知，公司位于“香港灣仔道276號”（門牌號是用蘇州碼子標注）。

南洋兄弟煙草公司推出的“新式”月份牌招貼畫，受到民眾歡迎，這種將年畫、日歷和廣告三者融一體的新產(chǎn)品，讓昆明人眼睛一亮，上面有這樣的詞語：“中西合歷制成牌，繪制精工海外來；分送頻年交住戶，需招生意大發(fā)財。”月份牌內容除時髦女郎外，還有古典名著中的人物，如《西游記》《紅樓夢》等。上世紀30年代，坊間還有專收月份牌的藏家，對此如癡如醉，雖家境不富裕，但情有獨鐘，寧愿忍饑受餓，也會省下分毫，去收藏一套“金陵十二釵”月份牌。市井有小調唱道：“五彩月份牌美麗，畫得佳妙又稀奇。一毫兩毫價不貴，請君買張回家去。回家掛在堂屋里，每月好把日子記。南洋兄弟給方便，男女老少必歡喜。”（如圖6、7）

（圖5）

（圖6）

（圖7）

為了促銷，南洋兄弟也模仿其他煙草公司，每包卷煙里裝有小畫片，面積約6×3.5厘米。昆明人稱之為“洋畫”。煙抽完后，可留下作為紀念品。洋畫是成套的，每套少則幾十張，多則百把張。可想而知，想把整套畫片攢齊，那要買上多少包煙。這個辦法刺激了吸煙者的興趣，擴大了卷煙銷量。抗戰(zhàn)爆發(fā)前，公司推出《封神榜》人物圖，并在報紙宣布：凡集齊全套者，可向公司領取一輛英國單車或一塊瑞士手表。很多人投入到收集熱潮，誰知這套洋畫中有18張數(shù)量極少，其中姜子牙、通天教主、鄧九公和燃燈道人等更是稀少，以至出現(xiàn)黑市交易，一張姜子牙畫片的賣價可購兩袋面粉。這股收集熱潮延續(xù)了好幾年，是否有人集齊全套，換取到渴望的單車或手表就不得而知。

抗戰(zhàn)期間，南洋兄弟煙草公司上海總廠毀于“八·一三”炮火。隨戰(zhàn)局變化，公司業(yè)務中心逐漸移至香港、重慶，并建重慶和廣州煙廠。抗戰(zhàn)勝利后，上海廠恢復生產(chǎn)。1949年6月，人民政府對公司實行監(jiān)督，1951年2月，實行公私合營，簡玉階出任合營后的副董事長，簡照南之子簡日林出任總經(jīng)理。

檔案是時代真實的見證，從1905年的創(chuàng)建到新中國成立后公私合營，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發(fā)展經(jīng)歷了曲折的歷程，是中國近代民族工業(yè)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