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生調查

莊電一

編前語

貧困生問題，在過去數年中曾經相當突出，一度成為全社會關注的焦點。考上大學而上不起大學的現象，在許多貧困家庭都曾存在。

本文作者曾經在一篇題為《曹氏兄弟的大學夢》中報道了寧夏海原縣農家子弟曹修、曹齊、曹治三胞胎兄弟考上大學而上不起大學的狀況，引起強烈社會反響。此篇作者為本刊提供的“特稿”，再次針對寧夏貧困學生展開調查，可謂是寧夏貧困學生就學研究的姊妹篇。

時至今日，貧困生因貧困而輟學的現象已經很少了，但是，如果以為貧困生和貧困生問題不存在了，也不再需要各界關注了，那就太脫離實際。貧困家庭子女讀書仍然是個問題。對于因各種原因致貧的貧困戶來說，同時供幾個孩子讀書且要讀到大學畢業，此種負擔仍然是相當沉重，因而，仍然需要關注這個問題，關注這個群體，仍然要深入了解貧困學生就學，在資助與關愛中體現社會力量。

雖然，現在我國已經建立了比較完備的貧困生資助體系，許多大學也做出了“絕不讓一個貧困生因貧困而失學”的莊嚴承諾，構建了“獎、貸、助、補、勤、緩、免”貧困生就學通道，從多方面保證貧困生完成學業。許多貧困生通過助學金、獎學金、生源地貸款、在校內外勤工儉學及社會資助等途徑解決學費與生活費問題。

但是，通過對寧夏南部貧困地區貧困生及其家庭的走訪，筆者發現，貧困生學費和生活費，仍然是一些貧困家庭的沉重負擔。

2018年以來，筆者隨相關人員到寧夏、陜西、北京走訪了10余所大學和寧夏貧困地區貧困家庭，與上百名來自貧困地區的大學生和部分家長進行了面對面交流，深入了解貧困大學生就學的情況，深切感到，貧困生仍然需要社會關注，貧困生問題仍然需要社會關愛。

貧困學生實錄

海原縣李俊鄉51歲回族農民穆明珍，連連說自己已經供不起孩子讀書了！這位因患有糖尿病而不能干重活的農民，靠十幾畝山地種植和農閑時到建筑工地打工來維持生計，日子過得緊巴巴，根本沒有余力供子女讀書。他有兩子一女，大女兒初中畢業，早早就嫁人了。2015年，大兒子考到蘭州一所大學學習自動化專業，需要支付幾萬元學費，但家里卻沒有多少積蓄。幸好，女兒出嫁時收了彩禮，補上了這個“窟窿”。而在銀川育才中學讀高中、考試成績始終在班里保持在前6名的小兒子，即將參加高考了，這讓穆明珍增添了新的負擔。

穆明珍告訴說，雖然離家不遠，但在蘭州上大學的大兒子，卻沒有在前一年的寒假回家與親人團聚，而是到上海一家西餐廳打工，直到3月1日才從上海返回蘭州。打工一個多月，讓他有了4700元的收入。其間，他在與父親的通話中提出：考慮到家里的狀況和大學畢業后的就業難，他不想繼續上大學了，就留在上海繼續打工，穆明珍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拿上畢業證，苦口婆心才算做通了兒子的思想工作。

西吉縣田坪村的牛家也有兩兒一女，前幾年相繼考入內蒙古科技大學、寧夏大學、安徽財經大學，而他們的父母則靠每月低保生活，根本沒有余力同時供養3個大學生。為了供他們讀書，家里先后為女兒貸款1.3萬元，為大兒子貸款2.3萬元，為小兒子貸款2萬元，此外，還向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錢。

與牛家的情況相似，46歲的馬德忠也有3個上大學的孩子：23歲的大兒子，在2015年以優異成績考入長安大學;緊接著，21歲的大女兒， 2016年考入西北大學;18歲的小女兒，在銀川育才中學讀書，即將參加高考。而他們的父親馬德忠，因為身體有病不僅不能干重活，而且，每月還要花去四五百元藥費。他們只能靠生源地貸款來支持兒女上學。短短3年，他們已為讀大三的兒子貸款2.2萬元，為讀大二的女兒貸款1.6萬元，而這樣的貸款，他們還得繼續貸下去，目前還來不及也顧不上考慮如何償還的問題。

在寧夏工商職業技術學院，筆者見到了2016年從寧夏同心縣考入該校化工系的一位周姓貧困生。這位懂事的農村娃，在高考前夕得知父親患胃癌的消息后，便想放棄高考。在親人鼓勵下，他考出了可上三本院校的成績，但高額的學費讓他打了“退堂鼓”，最終選擇讀專科。雖然辦了生源地貸款，但仍然不夠上學之用，所以入學后他總是“想方設法掙錢”，不僅在每個假期都在“掙學費”，而且把每一個周六、周天都搭進去;他到銀川市西夏區發過傳單，到附近餐館當過傳菜員，到婚慶現場打過雜，雖然辛苦一天也只能掙到幾十元錢，但這些收入積攢起來卻難以支撐繼續學業。他說：“自到這里上學以來，自己省吃儉用，每月只花三四百元，再沒有向家里要過一分錢;有時，還給家里寄過錢呢。”

像他這樣靠勤工儉學頑強學習的貧困生有很多，在寧夏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寧夏幼兒師范專科學校、寧夏交通學校、寧夏國際語言學校、寧夏民族職業技術學院、寧夏中衛職業技術學校、寧夏農業學校、北方民族大學調研、采訪時，筆者見到所有貧困生都在打工掙學費，做家教，送外賣，發傳單，到麥當勞當服務員，到商場當收銀員，到小餐館洗碗，到學校食堂幫廚，到婚禮現場當引導員，不管酬勞多少，有收入就干。

構建資助通道

2011年1月，寧夏民營企業寶豐集團董事長黨彥寶和夫人邊海燕共同發起成立了家族式非公募基金會——寧夏燕寶慈善基金會。這個基金會先后實施了三期助學項目，助學對象涵蓋了寧夏南部9個貧困縣區及5個貧困鄉鎮;這些地區的考生，不論城鄉，只要考入二本以上高等院校，每人每年就可以得到4000元資助;如果考上碩士研究生，每年還可以得到8000元資助;考上博士，資助標準則提高到每年1.6萬元;不僅如此，考入寧夏境內中職、高職乃至一些普通高中的貧困學生，每年也能夠獲得燕寶基金會1500元至3000元不等的資助。

這筆資助，對許多家庭來說都是雪中送炭，甚至解了燃眉之急。 “這筆資助，不僅減輕了家里的經濟負擔，也減輕了我心里的壓力！”“有了這個資助，再加上勤工儉學，我就不再跟家里要錢了。”“沒有這筆資助，我就難以完成學業！”“資助讓我增添了學習的動力，更有信心，也更有目標了。”“資助不僅幫助我渡過了難關，也改變了我的人生……”這是許多大學生及其家長的心聲。

燕寶慈善基金會的資助，讓成千上萬的貧困生緩解了學費的困擾，卸下了沉重的精神包袱。擁有2萬名本科生、預科生的北方民族大學，貧困生超過三分之一，僅2017年就有2331人受到燕寶基金會的資助。

家庭經濟困難學生占一半的寧夏大學，受到燕寶基金會資助的學生也占到一半，總數超過了萬人;寧夏醫科大學2018年就有5628人受到資助，占本科、專科學生的51.28%，受助金額共達4605.5萬元。除了寧夏境內的高等院校、中職、高職和部分高中的學生得到資助外，寧夏山區9縣區、5鄉鎮考到外地大學的考生，也無一例外都得到了燕寶基金會的獎勵和資助。

在寧夏南部山區，一家兩三個孩子同時得到燕寶基金會資助的家庭不在少數，有人從讀高中時就是受助，此后，這份資助又伴隨他讀大學。

燕寶基金會工作人員走進西吉縣田坪村一戶牛姓受助人家時，主人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激動，專門炸了熱乎乎的油餅招待客人。貧困生母親還流下感激的淚水，因為她的兩個孩子都得到了燕寶基金會的資助。2017年，家里最小的兒子也畢業了，3個子女分別在當地與深圳找到了工作，家里也陸續還清了銀行的貸款。雖然目前還欠親戚的錢未還，但那也難不倒人了。

2013年，以586分考入天津一所重點大學的李世龍，出生在固原市原州區清河鎮郭莊村。母親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生活重擔全落到父親李學仁肩上。現在，全家生活就靠李學仁在當地當保安每月1500元的收入來維持。李世龍考上大學當年，家里就為他辦了生源地貸款，加上燕寶基金會4年的資助，他在2017年不僅以優異成績完成學業，而且獲得了碩博連讀的機會，成為村里第一個研究生，他也因此繼續獲得燕寶基金會的資助。李學仁說，兒子至今還穿著考大學時舅舅給他買的皮鞋和爺爺去世時留下的秋褲，但他從不為貧困而抱怨、自卑;相反，他非常勵志，也非常陽光;完全相信，這個有志青年一定會走出精彩的人生。

同李世龍一樣，出生在固原的黨立敏也得到了燕寶基金會的資助。他的家庭不僅同樣貧困，而且更為不幸。5歲時，他的父親就病逝了，時年29歲的母親劉玉梅守寡至今，現在的住房也是租住的。2003年，她到寧夏師范學院當保潔，一干就是15年。最初，她每月只有300元收入，直到前年才漲到1480元。2013年，黨立敏參加高考，按他的考分可以上外地大學，但為了節省開支照顧家庭，他報考了位于家門口的寧夏師范學院。

當有人為此感到惋惜時，黨立敏卻說：“是金子，在哪都能發光！”黨立敏在學校表現出色，不僅歌唱得好，作文也寫得好;前不久，黨立敏在“花兒漫六盤”校園演唱大賽中獲獎，也有作文屢屢獲獎。2017年，他考上了陜西師范大學的研究生，成為寧夏師范學院音樂學院自創立以來考出去的第一名研究生;說到黨立敏的各種表現，他的奶奶、母親也都一臉自豪，她們不僅拿出黨立敏的各種獲獎證書，還指著房間里的電冰箱等物品，說這些都是黨立敏比賽獲得的獎品。

“推一把、助一力”的意義

采訪中，筆者發現：很多貧困生都很懂事，都很節儉，都很勵志，其中許多人都具有一些家庭條件優越的青少年所不具有的優良品質，而這種品質正是一個人健康成長、成才所不可缺少的力量。就像一顆優良的種子，有了適宜的土壤，有了雨露的滋潤，有了陽光的哺育，就能迅速成長，進而成為可用之材一樣，有時候，在人生的關鍵時刻扶一下、推一把、助一力，他們就可以從此走上人生的康莊大道。

在外地一所重點大學就讀的李志翔，剛上大學時曾經迷茫，但到了大二便有了奮斗目標，考上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的姐姐成為他學習的榜樣。他也因學習刻苦而獲得了國家勵志獎學金。暑假期間，他特意到餐館當服務員，從而有機會了解社會和底層人生活，思想也因此更加成熟。

來自寧夏貧困山區的馬麗，自上高中時就受到社會資助，到外地上大學后各方面表現突出。學習成績一直在班里領先，在大二時就被學校評為“拔尖人才”，并獲得獎學金，畢業時因總成績突出而被保送讀研。在學校，她熱心參加社區活動，擔任年級里班長，在校團委也有職務。雖然在大一時就被評為貧困生，個人生活節儉，從不亂花家里的錢，但馬麗是一個有愛心的人，曾兩次到貴州、陜西支教。

同樣出生在貧困家庭的馬霞，從不把貧困當負擔，一直以樂觀的態度對待貧困，以積極向上的心態面對生活的考驗。她通過勤工儉學彌補學費，連續兩年獲得國家勵志獎學金。

她從大學一年級就開始參加捐助活動，熱心當志愿者，她還是班級宣傳委員，前不久，馬霞已經成為光榮的中共預備黨員。

受到燕寶基金會資助的徐曉蕓正以“愛”傳“愛”，她因受到資助而感恩，進而成為一名有愛心的志愿者;在學校，她參加“愛心一幫一”活動，為孤殘兒童、老人獻愛心;先后被評為優秀共青團員、優秀團干部，獲優秀本科生獎學金。

畢業后到新疆天池能源公司就業的馬金魚，來自貧困家庭，學費主要依靠助學貸款，生活費則來自燕寶基金會資助。通過努力，他先后獲國家獎學金二等獎一次、三等獎兩次。他平時樂于助人，被評為優秀學生干部，已成為中共預備黨員。他說，燕寶的資助給我巨大的精神力量，轉化為我努力學習的動力。

貧困生需要關愛，貧困生需要資助，需要有愛心的人士獻出愛心。

在寧夏，自治區政協、自治區總工會相繼設立助學基金，一些社會機構與愛心人士也為貧困生慷慨解囊。

截至2019年，寧夏燕寶基金會累計捐資19.53億元，獎勵資助學生19.79萬人，資助學生遍布全國522所院校，有9.6萬余名學生畢業走上就業崗位，成為全國規模最大、覆蓋面最廣的教育扶貧項目之一。

調查后記

一個文明社會，不能沒有公益，不能沒有慈善，不能沒有愛心，更不能讓貧困成為一個人成才的“絆腳石”。

讓我們把關愛的目光更多地投向貧困生，讓貧困生都能得到社會各界的關愛;盡管，貧窮可以磨煉人的毅力;艱苦，能激發人的斗志。“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當一個人跨過一道道難關、迎來明媚春天的時候，他會發現：過去經歷的苦難都已變成財富，而這樣的財富不是誰都能得到的;面對這份“特殊的贈予”，應該感激，因為，它會讓你受益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