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與魁北克問題化解

摘要：魁北克問題的形成有著歷史原因，魁北克的“平靜革命”、關于魁北克主權獨立的兩次公投是重要的歷史事件。加拿大出臺多元文化政策源自對少數族裔權利的重視，也強調“全部加拿大人”，突出社會整合與“寬容的限度”。其對魁北克問題治理的影響是保障了魁北克少數族群的民主權利，打破了魁北克二元文化格局，但由于其無法解決各族群公民間因實際地位的差異而產生的矛盾，不同文化群體間的差異性反而更加突出，使魁北克對加拿大聯邦日漸疏離。

關鍵詞：加拿大;魁北克問題;多元文化政策

中圖分類號：K711.5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9-0070-03

加拿大是一個典型的移民國家。自上世紀七十年代多元文化政策實行以來，加拿大以開放、民主的移民政策吸引了眾多的外來移民，但是隨著不同文化間矛盾和沖突的加劇，魁北克問題日益凸顯，甚至威脅到了各民族間的和諧共處和國家的統一。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實行保障了魁北克少數族群的民主權利，打破了魁北克二元文化格局，但也使得魁北克對加拿大聯邦的愈漸疏離。從魁北克問題視角分析和評價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實施效果，可以為其他多文化多民族國家提供有益的借鑒。

一、魁北克問題的歷史與起因

（一）魁北克問題的歷史緣起

17世紀初，法國探險家、地理學家薩繆爾·德·尚普蘭在今天魁北克城的鉆石角登陸加拿大，并沿著巨崖邊界建立了歐洲人在加拿大土地上的第一塊永久居住地，即魁北克居留地（即新法蘭西）。新法蘭西移植了法國的莊園土地制度，在生活方式上也秉持了傳統法裔民族的習俗，教育和文化事業則由天主教會控制。然而，因在七年英法殖民戰爭中失敗，法國在1763年被迫失去了加拿大殖民地，加拿大由此進入英屬北美殖民地的新時期。

《1763年巴黎條約》實施后，英國正式接管新法蘭西，改稱魁北克，并允許其保留天主教，同時也暫時保留魁北克原有的經濟社會制度和生活模式。因此，魁北克居民“自1759年轉歸英國統治之后，盡管是改朝換代，他們并沒有感到有多大的震撼，相反，由于持續一個世紀的美洲殖民地爭霸戰的結束，他們因可以過上和平安定的生活而覺得欣慰”①。但也因如此，英國在實施《1763年皇家宣言》時便遭遇了魁北克法裔居民的強烈反對，但面對即將爆發的美國革命，英國政府為了魁北克地區的穩定，為避免其倒戈，不得已擱置了《1763年皇家宣言》，并頒布《1774年魁北克法案》，以法律文件保護魁北克居民的語言文化權利不受侵犯以及天主教的信仰自由，一直持續至1867年加拿大自治領的誕生。

其后，加拿大雖然從英聯邦體系中分離出來，但因受鄰國的影響和加拿大自治領聯邦自然分離的傾向，魁北克省始終認為加拿大聯邦政府限制了自己的省權運作，尤其抵制聯邦政府通過實施一系列福利政策不斷干預法裔群體的正常發展。

（二）魁北克的“平靜革命”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發生的“平靜革命”是魁北克自由黨領袖讓·勒薩熱在執政伊始，從經濟到社會領域進行的一次全面改革，意在使天主教會失去對省內教育與社會事務的控制，以促進魁北克戰后工業化和城市化的發展。“平靜革命”的改革措施包括提出“購買魁北克”計劃，即實現基礎和關鍵工業的國有化，推進魁北克地區政治和社會方面的民主化改革，尤其是選舉的民主程序建設。雖然“平靜革命”不是以謀求魁北克獨立為目的而進行的改革，但是“平靜革命”的發起者本身就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傾向，因此魁北克在向現代社會轉變的過程中很快便走向了民族主義。在此之后，“說法語的加拿大人通過他們的魁北克政府，開始利用國家權力更加放開手腳來保護自身利益和生活方式”。

（三）魁北克人黨的興起與關于魁北克主權獨立的兩次公投

魁北克的民族主義和分離主義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表現得最為突出。尤其是1968年魁北克人黨成立后，該黨通過引誘機制將分離主義分子統一組織起來，甚至爆發了一度令聯邦政府格外緊張的解陣危機，也稱“十月危機”。在1976年的省議會選舉中，魁北克人黨獲得了議會中的多數席位，組建了新一屆政府，勒內·勒維克擔任省長。該政府隨即在1980年5月組織了第一次關于魁北克主權獨立的公投，即就“主權—聯盟”議題進行全省公決。但由于讓·克雷蒂安對反勒內·勒維克運動的有效鼓動，以及勒內·勒維克自身錯誤頻出使其支持者感到不勝厭煩，魁北克主權者們的第一次獨立嘗試最終以大敗收場。直到1994年，魁北克人黨再次在省議會選舉中獲勝。在1995年10月魁北克人黨組織的第二次關于魁北克主權獨立的公投中，反對主權派又以微弱多數險勝贊成主權派，最終促使魁北克省留在加拿大聯邦體內。但魁北克獨立派和主權分離分子并未對公投結果氣餒，甚至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有自信，并發誓要繼續為魁北克獨立而斗爭。

二、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實踐

（一）出臺初期對少數族裔權利的重視

在政策頒布初期，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重點在于給予所有文化群體以平等地位，改變不平等的現實，即承認不同族群文化的差異性并從法律上授予其文化權利。安大略省自1972年起“每年大約有2000名學生每人都能接受到70小時的遺產語言教育（可以選取20種遺產語言之一）”，以此來鼓勵遺產語言的教學，保障非主流族群文化的發展。“如果民族統一和團結意味著意識深處的某種東西，那它必須建立在自我認同的信心基礎之上，由此才可以產生對他者的尊重，產生與他者分享觀點、態度、設想的渴望”。有了這樣的信心和渴望，各族群特別是少數族群才能建立起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才能更為主動和積極地參與社會，才能有助于塑造一個公正、平等、整合的加拿大國家。但這一階段的多元文化政策實踐或多或少帶有“同化”之嫌，這也為以后的政策調整提供了經驗。

（二）80年代對“全部加拿大人”的強調

隨著社會進步和多元文化政策實踐的不斷深入，加拿大聯邦和各省都逐漸意識到“1971年的多元文化政策是不夠的和過時的，它沒有能力適應今天多元文化社會的需要，執行15年來的政策正在掙扎之中，需要為之找出明確的方向”。1985年后，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得到進一步完善，在政策制定中更加注重族群文化的平等，在具體實踐中也更多提及“所有族群”一詞。政策重心的轉移表明多元文化政策絕不僅旨在保護少數族裔文化，也并非僅僅給予少數族裔以平等地位，而是涵蓋所有族群，是針對所有加拿大人和群體的政策。同時，加拿大多元文化主義并非只局限于政策層面，更是通過法律手段切實保護加拿大語言與文化的多元性，強調“所有加拿大人是全面、平等的參與者”，在具體政策操作層面體現平等精神。

（三）90年代以來突出社會整合與“寬容的限度”

90年代以來的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在實施方向上更加突出公民的建設性參與和社會整合。在政策出臺之初，加拿大政府就提出了多元文化政策所要達成的基本目標，即“維護人權、發展加拿大認同、強化公民參與、加強國家的團結統一、鼓勵雙語框架內的文化多樣性”。概括來說，實施該政策的最終目的即在于實現社會的整合，進而保障和促進國家的團結和統一。

多元文化政策鼓勵維持和發揚族裔文化并不意味著要使各文化族群各行其是、彼此割裂，無限度強化族裔文化的差異性和特殊性，以至于出現“不同民族群體產生‘排異現象和可能造成的‘部落主義現象”。相反，多元文化政策所主張的文化多元恰恰是建立在社會完整性和同一性基礎上的多元，即所謂“寬容和多樣性的限度”。“多樣性是有價值的，但只有在確定的共同規范和共同體制的框架內才能實施，否則就會引起沖突。同樣，寬容是一個優點，但也必須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否則就會威脅平等原則和個人權利原則”。

三、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對魁北克問題治理的影響

（一）保障了魁北克少數族群的民主權利

魁北克少數族群民主權利的保障主要體現在加拿大聯邦機構上的人員變化，多元文化政策的實施很大程度提高了法裔群體在聯邦政府機構中的任職比重。“1965年法裔占聯邦公務員總人數的21%，到1987年增加到28—29%，高級職位也從17%增加到26%”。該數字的變化體現了加拿大聯邦制度開放包容的特點以及自我完善的能力，有效打擊了魁北克分離主義對聯邦政府政策行為的不實宣傳，削弱了分離主義勢力的合理性。

此外，多元文化政策也切實保護了魁北克省內少數民族群體的語言文化權利。1977年魁北克省出臺的101號法案規定法語是魁北克公共管理、社會、教育、商業和勞資的官方語言，這一法案的頒布保護了法裔族群在省內使用法語的權利，但也阻礙了魁北克少數族群進行英語語言交流和接受英語語言教育的權利。

（二）打破了魁北克二元文化格局

魁北克民族主義始終堅持的二元文化訴求很大程度上源于法裔作為加拿大立國民族之一的事實與傳統。但1971年皮埃爾·特魯多總理在頒布多元文化政策時就已明確指出，雖然加拿大有兩種官方語言，但是絕沒有官方文化，沒有任何族裔群體優先于其他群體，任何公民或公民群體都應當受到平等對待。對居住在魁北克省的少數族裔和原住民來說，多元文化政策的施行不僅意味著更加平等的民族政策，更代表著聯邦對“差異”的寬容，以及聯邦開始通過正式的承認來化解多樣化所帶來的矛盾與沖突。但這一前提是所有族群都必須首先遵守國家的基本制度，任何族裔集團都不能將自己的利益和要求置于國家整體利益之上，無論是魁北克的獨立意愿或是特殊地位的爭取，還是其他族裔的非分之想，都無疑會遭到聯邦政府的堅決拒絕。

（三）魁北克對加拿大聯邦的日漸疏離

加拿大多元文化主義的政策實踐，雖然在很大程度上打擊了魁北克的分離主義勢力，有效遏制了魁北克開展主權獨立運動，維護了國家的統一，但也使該省成為一個極為特殊的地區，魁北克不僅實行獨特的語言政策，享有特殊的法律地位，可以被允許作為次國家行為主體展開外交活動，甚至被加拿大聯邦議會承認其為Nation（民族/國家）。雖然這項決議的象征意義大過其實施意義，但不可否認此決議是迄今為止首次國家總理和國家議會正式承認國內的一個省為Nation。

加拿大聯邦通過承認魁北克的特殊地位雖然成功地將其留在聯邦體制內，化解了魁北克的獨立危機，但魁北克法裔民族對加拿大國家缺乏文化領域的認同，以及魁北克依舊被隔絕在加拿大憲法之外的困境，造成魁北克民眾對加拿大國家認同感的日益淡薄，以至魁北克對加拿大聯邦日漸疏離。在這一意義上，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實行不但沒有完成重塑國家凝聚力的目標，反而造成魁北克法裔群體對加拿大國家有了更為強大的離心力，魁北克問題的徹底解決依然任重而道遠。

四、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評析

（一）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優勢

從政策內容上看，多元文化政策旨在幫助少數族群克服文化障礙，使各族裔群體不囿于本族群的語言文化。同時，從政策特點上看，多元文化政策是與過去實行的盎格魯化政策，即“要求移民不但學習而且認同英裔加拿大人的方方面面”是背道而馳的。多元文化政策強調平等和多樣性，肯定各文化族群對加拿大國家所做出的貢獻，其深層意向在于解決加拿大社會的族群矛盾，促進社會整合，維護聯邦的統一和完整。從政策的效應分析，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有效緩解了族群之間，特別是英裔和法裔之間的矛盾。這一政策消除了法裔多年來害怕被英裔完全同化的擔憂，給予了他們與英裔平等的社會地位。“英裔和法裔不僅在魁北克的立法機構和法院中享有平等的地位，在聯邦議會和法院中也是如此”。同時在實際層面華裔的貢獻和文化價值也在多元文化主義的框架內逐步得到承認和尊重，華裔的職業構成和家庭結構也都發生了大幅度改善，這使得“華裔和日裔等少數族裔人們的未來發展一片光明”。

（二）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局限性

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局限性，首先體現在多元文化政策無法解決各族群公民間因實際地位的差異而產生的矛盾。多元文化政策雖然主張各族裔平等，但更多地表現在制度和政策上的平等。在現實層面，各族群之間的不平等現象卻始終無法消除，加拿大長期以來形成的社會結構，即英裔和法裔為決策階層，其他群體處于邊緣和半邊緣地位在短時間內很難完全改變。其次是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實施旨在保留各族裔群體文化差異性的基礎上實現社會的整合。但在政策的實際運行中，伴隨新一代移民的加入，不同文化之間的理解和對話障礙并沒有得到有效解決，不同文化群體間的差異性反而更加突出了。就魁北克問題而言，雖然多元文化政策頒行多年，但是直到今天，魁北克的法裔公民仍然不滿意自己在聯邦中的地位，他們對于特殊地位的訴求無疑是對聯邦多元文化主義整合愿景的嚴峻挑戰。多元文化政策希望達成的不同文化群體間的互動與合作，但在現實文化鴻溝的客觀障礙下卻使得加拿大社會走向一定程度的簡單化和“虛假的聯合”之中。

注?釋：

①李節傳.加拿大通史[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2018：114。

參考文獻：

[1]（加）沃爾特·懷特，羅納德·瓦根伯格，拉爾夫·納爾遜.加拿大政府與政治[M].劉經美，張正國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李節傳.加拿大通史[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2018.

[3]常士訚.走出虛假聯合：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現實困境及21世紀變革方向[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9）.

作者簡介：馬嘯（1994—），女，漢族，北京市人，單位為首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外政治思想。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