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河東著述考》是一部清理考訂山西運城地區自先秦至清末鄉邦著作的通代地方文獻總目。此書目以“輯考體”展現近千種河東著述的概貌,填補了當地古典目錄事業的空缺。《河東著述考》具有簡明的分類體例、全面的書籍收錄、詳實的解題考證、嚴謹的佚書著錄四方面特點。此書目可作為研究山西運城歷史文化的導引,為查檢古籍提供便利,且對地方文獻書目的編撰工作具有參考借鑒意義。
關鍵詞:運城;地方文獻;地方文獻書目;河東;《河東著述考》
中圖分類號:K256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9-0139-03
中國幅員遼闊,孕育了繽紛多彩的地域文化,不同之文化、事跡呈現于典籍,則古有《詩經》之“十五國風”、《國語》之諸國史事,今有各市之檔案、各省之通志。究之,一地有一地事跡,一方存一方文獻。明清以降,好古之學者格外關注地方文獻。當時之方志“大都設有藝文志,或錄一地文章,或記地方著述”[1]。又有學者別撰考訂一方文獻之專書,如曹學佺《蜀中著作記》、孫詒讓《溫州經籍志》之類,皆捃拾郡邑過往遺編,總成一書、用備稽考。憑借二者當地典籍文獻的條別敘錄,閱者近可觀某地著述之興寡,遠可證史志書目之缺訛,一方文教,亦由斯可睹。
新中國成立后,整理編訂地方文獻的傳統薪火相傳,眾多文獻學者以調查統計當地文獻為己任,此間《山東文獻書目》《中州文獻總錄》《甘肅文獻總目提要》等數十種書目蜂出并作,為了解各地歷代著述的基本情況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材料。人民文學社2017年出版、由聊城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李如冰女士撰寫的《河東著述考》,就是一部在繼承中華民族優秀古文獻傳統的基礎上,搜集清理河東當地文獻,并梳理編次、詳加考證的地方文獻總目。
所謂“河東”,沿襲近人習說,主要指今山西省運城市所統轄的廣泛區域。河東地區歷史悠久、名人輩出,先秦思想家荀子,“史學三裴”(南北朝時期的裴松之、裴骃、裴子野祖孫三人),唐代詩人王勃、王維、柳宗元,集畢生精力編著《資治通鑒》的司馬光等人,在中國文化史上書寫了壯麗篇章,為中華民族留下了燦爛的文化遺產。“河東著述”正是歷代河東先賢精神思想的文獻載體,也是古代運城士人思想智慧與歷史經驗的結晶。其作為當地文化滋養孕育的產物,還是古代河東地區文化教育與學術水平的體現。今雖有《山西通志·經籍》《山西文獻總目提要》等總目書志,但其皆為一省之總括,無法全面展現“河東著述”的面貌。正如李如冰女士所憾:“河東人在歷史上到底有過多少著述,這些著述流傳下來多少,流傳下來的還有多少未經整理,散佚掉的還有無輯佚可能,沒有人能說得清?!盵2]3此番情境下,一部廓清邊界、考訂作者、搜證存佚、著錄版本的河東地方文獻書目亟待編纂,《河東著述考》正是應運而生的產物。
一部優秀的書目,不僅應有使“百家九流各有條理”的“目”,還應具備“考本書之得失、權眾說之異同”的“錄”,《河東著述考》可謂二者兼備。該書既稱“考”,則有遠紹馬端臨《文獻通考》“參稽互察”“藉以稽考”之意,書中解題旁搜博引,從歷代書目中廣泛匯集相關書籍卷數、著者、著者籍貫、存佚、版本、現藏地等文獻信息,細大不捐,然其敘錄非《文獻通考·經籍考》純粹抄撮諸家目錄的“輯錄體”。從書中詳細的考訂來看,該書是與王應麟《玉?!に囄摹废囝惖摹拜嬁俭w”,其“融輯錄與考訂于一體,既不主一家地征引匯集大量的目錄文獻和他書的相關材料,同時又有自己的考辨訂正”[3]23,在廣泛摘錄歷代書錄的同時嚴格考辨、去偽存真、加以按斷,劃定“河東著述”的切實畛域,為進一步圍繞當地展開的文獻研究提供穩固的基石。
概而言之,《河東著述考》是一部考訂編次山西運城地區自先秦至清末鄉邦著作的通代地方文獻總目。該書共核實世代定居或長期生活于河東且曾著述者384人,厘定典籍近千種,并以四部分類法下轄39種子目類居群書,理清一方古籍之梗概。從文獻目錄的角度來說,該書具有如下幾方面特點:
一、簡明的分類體例
首先,該書采用傳統的“四部分類法”著錄河東典籍,其間子目多以《四庫提要》為準,但又不拘成法、靈活變動。孫詒讓《溫州經籍志敘例》曾指出:“地志所紀藝文,多以人次,義類紛舛,實乖史裁”[4]394,認為以“人”為別的類例淆亂難理,不便參證?!逗訓|著述考》吸取前人經驗,以經、史、子、集為綱,根據書籍性質類分群書。閱者由此可窺得河東學術史之梗概,獲取諸如其四部之多寡、各子目書籍之盛衰等與當地學術史相關的信息。該書書后又附錄有“著者索引”,將河東典籍以作者為綱重新編列,彌補了四部分類難睹個人全著的缺點。這兩種分類方式并行無礙、相得益彰,為學者的參查提供了便利。
此外,該書具體子目的分合也不囿于成規,而根據河東典籍的實際情況作出適當調整?!端膸烊珪肥凡繜o“譜牒類”,館臣以為“自唐以后,譜學殆絕”,譜牒之作多束于家藏、不行于世,遂將此目刪去[5]611。而實際上,民間記述氏族世系之譜錄在后代仍編寫未絕,“將該類刪去,使此類文獻無類可歸顯然是不恰當的”[6]325。該書共核訂出河東15種家牒族譜,靈活地增設一目,不拘于成規。又如該書子部設有“五行類”,收書24種。蓋因“卜筮以考其吉兇”之書既不類道典,亦不近數歷,遂沿《隋書·經籍志》之例別設“五行”之目。
二、全面的書籍收錄
評價一部地方文獻書目的學術價值,最重要的標準之一就是考察其收錄的文獻是否完備。正如郝潤華序中所言,《河東著述考》“利用方志資料,又不僅僅限于方志”[7]。在廣博的材料征引背后,該書呈現給學界的是較為全面的古籍著錄。
首先,利用方志時并非只參考“藝文”“經籍”等文獻著錄部分,而是廣泛地關注志書的其他文本。如收錄清代張鵬羽所撰《四書直解》時,作者表明其文獻依據源自光緒《垣曲縣志·人物》所載張氏“所著有《四書直解》《尚書訓詁》”。任佐《四書辨異》等著述的收錄也是源于《山西通志》人物傳記的類似文字。若非通考全文,實難如此,可想其搜尋之功。
其次,從歷代書目中摭取了未見著錄的有關河東的著述,裨補前人缺漏。如收錄撰者無考的《三朝見聞錄八卷》時,該書根據《直齋書錄解題》卷五所謂“后唐河東事跡”的信息著錄[8]148。《鳴真集一卷》,則又據《道藏提要著錄》收入。同時,作者又參考了近現代藏書家編撰的書目,從中輯出晚清成書的河東著作。如子部藝術類收錄清范銅《布經》八卷、清張亦堪《張氏說楷》一卷,二者分別取自古籍專家雷夢水編著的《古書經眼錄》與《販書偶記續編》。
再次,善于引證文集、佛道典藏等文獻資料,補充書目未載之書。書中所收宋代趙鼎撰《建炎筆錄三卷》《辯誣筆錄一卷》,即源于趙鼎撰《忠正德文集》的相關記載。元代陳賡的《墨軒集》《塢西漫錄》等書的著錄依據,亦是程鉅夫文集中《故河東兩路宣慰司參議陳公墓碑》的字句。又據該書所言,“子部道家類”所收《啟真集三卷》,依自《道藏·洞真集》。
文獻整理編目工作諒非一朝一夕遽可完備,不能斷言《河東著述考》全無缺漏之處,但針對“河東人在歷史上到底有過多少著述”這一問題,該書已向學界提供了較為詳贍的解答。
三、詳實的解題考證
古今學者常據現存《七略》《別錄》之片言斷語考訂周秦文獻,又以存有敘錄的《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為“私家目錄的雙壁”,但對《舊唐書·經籍志》刪去《古今書錄》提要的做法深表遺憾。的確,解題是書錄中“最重要的結構成分,是古代目錄學具有學術性和指示讀書治學作用的具體表現之一”[9]80。出于大家之手的古籍敘錄,實為重要的書籍評論和札記式的文獻考訂。《河東著述考》既有綜述前人、啟示后學的提要,又存抒發自家之言的按語考證,展露出學者的風范。
對于現存著作,作者概述前人成說,簡介部分要籍的現存版本與版本源流,并指出較易獲取的排印本。針對已佚書籍,《河東著述考》又概述其書收錄情況,并點明何書后未載,以推測散佚時間。某些世所罕見的河東著述,或為稿抄本、或為未影印之刻本、或為善本秘藏,作者又據考察述其館藏與書籍信息。此外,部分已佚的河東著述前人已有重輯,如郭璞《爾雅》著作佚散無幾,乾嘉以來學者已自古今典籍中裒輯成書,《河東著述考》亦予揭示以導引初學。
在考證具體書籍的作者、存傳、版本等問題時,著者不襲古人,常發刊謬補缺的精到按語。如書目著錄訛誤的考訂,書中“子部小說家類”收有《常侍言旨一卷》,《山西通志》題張固所撰,作者參引諸書考其為唐代柳珵之作,訂正了前書的誤記。又如通過所錄卷數不一的現象,考論文獻的流散情況。如書中所收《聶夷中詩》一卷,《崇文總目》《新唐書·藝文志》著錄《聶夷中詩》二卷,而《宋史·藝文志》《直齋書錄解題》作《聶夷中詩》一卷。作者根據二卷而一卷的現象,得出“其詩在宋元時已多所亡佚”的結論[2]258。
考證河東著述版本時,作者并非單純羅列某書的不同版本,而是在仔細對勘后,指出各本的異同與優劣。如史部職官類著錄《中都儲志》十卷,作者指出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有該書的明鈔本,另于“中央黨校圖書館藏有舊鈔本”,而后者“比明鈔本多附錄一卷”。又如子部藝術類收《法書要錄》十卷,該書有《王氏書苑》本、《津逮秘書》本等,皆為十卷,唯國圖存有明刻二卷本,但實際上其“內容與十卷本同”。這些看似簡短的版本札記,非手自核書萬難論定,可想其用力之深。
此外,作者還利用地理之便,考察了當地圖書館與科研機構的藏書情況,以之補充現存著述的稀見版本?!逗訓|著述考》收錄清代宋在詩所撰《見聞瑣錄三卷》,《中國叢書綜錄》所收版本為《埜柏先生類稿》本,而山西省圖書館則藏有乾隆二十五年(1760)刻本。而《埜柏先生類稿》刊于乾隆三十年(1765),且僅存于中國科學院圖書館[10]1008,是則當地藏本早于叢書本五年,甚為珍貴。另如運城市圖書館藏康熙二十八年刻本《朱少農年譜》、山西大學圖書館藏乾隆四十六年刻本《河東鹽法調劑紀恩錄十四卷》等數十種地方藏本,其中不乏善本、秘本、孤本的存在。
總之,《河東著述考》絕非抄撮諸家書目而成,其解題考證雖篇幅不長,卻彰顯出當代文獻學者的扎實功底與學術擔當。
四、嚴謹的佚書著錄
書錄收載已佚書籍,有助于讀者獲知“某種圖書當時的現狀和散失的時代”[11]44。將見存書和已佚書共同著錄,亦可使讀者了解古籍在不同時期的完整情況?!端鍟そ浖尽纷⒂泻螘巴觥?,又記“梁有”“宋有”以表明其存傳狀態,這些信息是文獻傳播、典籍聚散研究的重要材料,也間接展現出著作好尚的更迭,以及思想趨向的轉變與學術發展的揚棄。
《河東著述考》并非現存河東著述的清單式書目,也不是以檢索資料為目的編撰的工具書,作者力圖達到的撰寫目的,是以書籍著錄的方式展現“河東歷史文化成就和發展面貌”[2]3。所以對于佚失的河東著述,作者仍將有關的記載迻錄書中,遵循孫詒讓所謂“久無傳本者,茍著在前錄,悉注行間”的著錄原則[4]395。此番搜輯佚書的工作雖較前者任務繁重、饾饤瑣碎,但河東著述的全貌實可借此重現,而一部呈現當地歷代典籍全貌的總目,實際上也可發揮提升“文化自信”的現實作用。
佚書雖佚,但其確曾在歷史中存在過,其產生與亡佚也反映著當時的社會情況?!逗訓|著述考》著錄明代臨猗縣王宮所撰《王氏族譜》一部,書已佚。此條書記看似無用,實際上隱含著歷史信息。從有意編撰族譜這一行動來看,昔日王氏一族曾一度興盛,人員眾多,存在撰寫族譜的條件(人口達標)和需求(如記錄人員、光耀門楣等),惟此方會有此種類型文獻的產生。而后世該書亡佚的結局,又可說明王氏一族家道中落、門教不興,以致族譜無尋。所以佚書的著錄可作為河東社會歷史研究的材料,作者捃拾匡益之功不可偏廢。
五、結語
《河東著述考》繼承了中國古典目錄學“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宗旨,系統地解答了先秦至晚清山西運城地區存有多少著家著作的問題,填補了當地古典目錄事業的空白。憑借此書,讀者近可考察河東著述之概況,了解一方之著作歷史,遠者亦可視其為治學門徑,作為進一步研究古代河東思想學術、文化歷史的“引路津梁”。《河東著述考》是中國文獻工作者整理考證地方文獻的切實踐行,該書不僅構建出一方典籍的概貌,還為當代中國地方文獻的整理編目活動提供了鮮活范式,具有良好的參考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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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陶新昊(1994—),男,漢族,河南洛陽人,單位為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唐代文學文獻、敦煌寫本文獻、域外漢籍。
(責任編輯:朱希良)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5—11世紀中國文學寫本整理、編年與綜合研究”(編號:16ZDA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