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我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的實踐及理論探索

岳 偉，鮑宗豪

物質文明、精神文明之明確表述于中國，是在20世紀初。魯迅在《隨感錄·三十八》一文中列舉了幾種“自大狂”，其中就有“外國物質文明雖高，中國精神文明更好”的說法。孫中山用心性文明指涉精神文明，詮釋了物質文明與心性文明的辯證關系，認為物質文明重要，其進步源于心性文明。胡適則在《我們對于西洋近代文明的態度》中談到：“凡一種文明的造成，必有兩個因子：一是物質的，包括種種自然界的勢力與質料；一是精神的，包括一個民族的聰明才智，感情和理想。”[1]胡適贊成任何文明都是精神與物質的統一體，批判那種“精神文明優于物質文明”荒謬不通的觀點。對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的深入探討，可從馬克思主義理論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歷史邏輯展開敘事。

一、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互動：從馬克思主義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關于文明，可從歷史、文化、技術、城市、民族國家等多視角進行考察。虞崇勝教授就在其著作《政治文明論》中列舉了十幾種國內外學者對文明的不同闡釋。文明偏在外，屬于物質方面；文化偏在內，屬于精神方面。文明可以向外傳播和接受，文化則由群體內部精神積累而產生。文化可以產出文明來，文明卻不一定產生出文化來[2]。從馬克思主義哲學認識論的角度分析，文明是從改造物質世界的生活中創造物質世界的成果，意味著人類改造原始的自然界，創造了一個對象的客觀世界。一般而言，西方理論語義中的“文明”主要是指人類社會的進步狀態，與蒙昧、野蠻、未開化的狀態相對立。

事實上，雖然馬克思恩格斯在其著作中多次提到“文明”，但是馬克思恩格斯并沒有在文本中明確界定“文明”之概念、“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意涵。但不能據此輕易得出馬克思主義沒有對“物質文明”“精神文明”進行闡述的結論，換言之，我們可從相關經典著作論述中提取有關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思想基因。馬克思恩格斯從摩爾根的《古代社會》一書得出人類社會文明發展階段的重要啟示，認為由于人類在自然界中不斷打上自己的烙印，逐漸創造并形成了人類文明，人類社會“從鐵礦石的冶煉開始，并由于拼音文字的發明及其應用于文獻記錄而過渡到文明時代”[3]。馬克思站在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深刻批判的思想高度，在《哲學的貧困》中闡釋了物質文明的進步主要來源于生產力的發展：“由于最重要的是不使文明的果實——已經獲得的生產力被剝奪，所以必須粉碎生產力在其中產生的那些傳統形式。”[4]馬克思繼而指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5]，以此理解從物質生產出發的文明歸屬和制約性。從人類社會有“物質需要的發展”和“精神需要的發展”這一現實出發，馬克思提出了社會存在“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這兩類生產的概念，并分析歷史演進中社會可能會存在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不平衡、不一致的狀況。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出發點就是社會的物質生產，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明觀也據此帶有明顯的 “實踐性”特征。

根據以上分析，建立在歷史唯物論基礎上的“馬克思主義文明論”，從現實的人及其社會交往、社會活動出發來考察人類文明的進程，而不再是空洞抽象地批判資本主義文明形態。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家圣西門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歷程時說道:“文明一方面是指人類理性的發展，另一方面又指由此而來的人們對自然的影響的發展。”[6]這就把文明抽象的指向了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兩個維度。對此觀點的深入分析體現在馬克思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的“全面生產論”中。

馬克思主義關于文明的基本理論觀點是我們考察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時代內涵、辯證關系的重要理論根據和理論來源。鄧小平繼承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關于社會存在兩種生產的理論，并對其進行了創造性發展。基于對“文革”的反思、對國外思潮的批判及國內部分學者“兩個文明”片面認識的回應，從中國社會發展現實要求出發，鄧小平對“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進行深刻界說并對其二者關系內涵深入挖掘，對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及其二者關系理論作出了奠基性貢獻。鄧小平反復強調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并對精神文明的基本內容、目標和任務、方針和政策等問題進行闡釋，在精神文明對物質文明的制約性問題上指出，“不加強精神文明的建設，物質文明的建設也要受破壞，走彎路。光靠物質條件，我們的革命和建設都不可能勝利”[7]；在精神文明建設的理論方向上提出，“社會主義要贏得與資本主義相比較的優勢，必須大膽吸收和借鑒人類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8]；在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同向建設、共同發展的問題上提出，“在社會主義國家，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政黨在執政以后，一定要致力于發展生產力，并在這個基礎上逐步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這就是建設物質文明……與此同時，還要建設社會主義的精神文明，最根本的是要使廣大人民有共產主義的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紀律。國際主義、愛國主義都屬于精神文明的范疇”[9]。針對思想政治工作薄弱，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抬頭等問題，江澤民提出要積極探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搞好精神文明建設的新思路新方法，形成有利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價值觀念、道德約束和文化條件。胡錦濤提出了“社會主義物質文明、政治文明與精神文明協調發展”的重要理論。馬克思主義精神富有思想和中國共產黨的精神文明建設理論為習近平關于精神文明建設相關論述提供了重要理論基礎，并且這一思想在實踐中不斷進步和完善。習近平對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問題的探索從“辯證”“全面”的觀點演進到“平衡”的觀點，并認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是社會主義社會形態的本質要求，具有開放性、群眾性和長期性的特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不僅需要在物質生產上不斷創造奇跡，還需要在精神文化上不斷書寫輝煌。這就在堅持“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這一馬克思主義基本觀點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升到“以人民為中心”的基本觀點。人是在多向度中追求幸福，不僅要求物質生活的充足，而且追求精神生活的充實。

在理論學術界，20世紀80年代掀起了對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理論內涵、辯證關系、協調發展等方面的討論熱潮。但受歷史條件限制以及“文明的實踐傾向性”學界思潮影響，對馬克思主義文明理論的內涵挖掘有待深入。相比中國40年改革開放以文明目標為導向的集體行動邏輯，文明的總結性研究以及對生成文明的現實經驗的學理性探索則顯得理論成果不足。中國社會科學院李艷艷副教授在《馬克思主義文明理論的基本范疇論析》一文中對馬克思主義的文明論進行了嘗試性的探討，將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作為其中的一對基本范疇；在對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的認識上，提出避免哲學泛化和庸俗的還原論的觀點，認為一切將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等同于哲學上物質和精神、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觀念都是對其內涵關系的極大誤解[10]。關于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問題，可主要從具體內涵、內部地位作用、外部結構體系角度分析，具有內部深度發展和外部橫向延伸的基本特征。

（一）具體內涵

物質文明是包括人類改造自然界的物質成果以及其他物質成果的總和，包括生產工具改進、生產規模擴大、社會物質財富積累等在內的社會物質生產的進步，包括衣食住行等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物質生活方式變化等在內的物質生活整體水平改善。物質文明受生產力狀況的制約，物質文明發展的程度決定于生產力發展的水平。精神文明是改造主觀世界的外在表現，通過社會的精神生產和精神文明活動得以發展，集中表現在：一是文化方面，科教文衛體等事業的發展程度、發展規模和發展水平；二是思想方面，如思想意識、道德風尚、理想情操、政治信念等狀況。精神文明的文化建設和思想建設兩個方面互相影響并相互滲透，表現為社會文明進步及群眾性精神文明創建活動有序開展。

（二）地位作用

從“相互關系”角度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表現為相互依賴、相互促進、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物質文明是精神文明發展不可或缺的基礎，為精神文明提供必要的物質條件；精神文明具有相對獨立性，在一定程度上依賴物質文明的發展。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無所謂孰輕孰重的問題，也并非有些學者認為的“決定與被決定”或“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

從“相互作用”角度看，物質文明為精神文明的生發提供物質條件和實踐洞鑒；精神文明為物質文明的鞏固和發展提供精神牽引和思想動能，并不同程度地影響物質文明建設的方向。某種意義上講，物質文明、精神文明的發展與經濟發展不一定具有同步性。但只有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協同發展，才會創造經濟的可持續增長和社會的全面進步，才有人的整體需要的不斷滿足和人的生活的全面提升。

從“基本地位”角度看，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是人與人、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然關系的綜合顯性表征，都服從和服務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因此，應從國家興旺發達、人民幸福安危和社會主義前途命運、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重要高度，看待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基本地位、現實緊迫性及重大意義。

（三）結構體系

世界文明結構類型多種多樣，僅從歷史演進角度就可按生產方式、社會歷史形態、歷史時代等標準進行文明階段劃分。從中國政治學和當前政治實踐出發，從寬泛意義社會領域結構的角度分析，大體可劃分為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回顧總結改革開放40年這一發展脈絡，不難發現，“五個文明”領域的形成有其歷史必然性和邏輯體系嚴密性。從“兩個文明論”到“三個文明論”開創了馬克思主義文明理論與文明實踐的新境界，從發展完善“三個文明論”到“五個文明論”的“文明綜合”多維結構，內生文明的制度彈性，形成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明理論結構體系。

二、改革開放40年來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的演進邏輯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黨和國家雖然沒有明確提出具體各領域文明的概念及各領域文明之間協調發展的問題，但就作為先于理論的社會實踐而言，這段時期內在政治領域、經濟領域、文化領域、社會生活領域取得的成就屬于各領域文明的集中體現。這是改革開放的基礎性條件。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改革開放深刻改變了中國，經濟建設取得重大進步，社會總體事業取得重大發展，社會生產力水平不斷提高，物質文明建設取得豐碩成果（如圖1所示，GDP可從經濟規模的數量值在一個側面集中表征物質文明建設情況）。綜觀改革開放40年來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通過對重要政策文獻梳理分析（見表1）及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不同指向，大致可劃分為三個發展階段。

圖1 1978-2017年中國GDP增長曲線圖

（一）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發展的第一個階段（1978—1991）

這一階段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發展處于開拓和探索階段，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實踐發展、關系平衡主要依賴于政府推動和政府主導，具有比較明顯的“強政府導向”的特點。

1979年9月，葉劍英首先從國家政治層面明確提出了“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概念。在物質文明建設與精神文明建設的具體要求上，尤其是精神文明的具體指涉，他指出：“我們要在建設高度物質文明的同時，提高全民族的教育科學文化水平和健康水平，樹立崇高的革命理想和革命道德風尚，發展高尚的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活，建設高度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11]鄧小平在此問題的基礎上闡述了高度物質文明和高度精神文明建設的統一，他說：“我們的國家已經進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時期……我們要在建設高度物質文明的同時，提高全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發展高尚的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活，建設高度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12]黨的十二大報告高度概括了“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基本內涵：“改造自然界的物質成果就是物質文明。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人們的主觀世界也得到改造，社會的精神生產和精神生活得到發展，這方面的成果就是精神文明。”[13]黨的十二大報告將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提升為建設社會主義的戰略方針，明確提出：“我們在建設高度物質文明的同時，一定要努力建設高度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這是建設社會主義的一個戰略方針問題。”[14]“是否堅持這樣的方針，將關系到社會主義的興衰和成敗”，并進一步指出“物質文明的建設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不可缺少的基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對物質文明的建設不但起巨大的推動作用，而且保證它的正確的發展方向。兩種文明的建設，互為條件，又互為目的”[15]。此次會議把精神文明作為社會主義的重要特征和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重要體現的“制度性高度”予以理解和把握，充分說明了中國共產黨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及其文明結構關系認識的深化。黨的十二屆六中全會明確要求要堅定不移地加強精神文明建設，從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戰略高度全面部署經濟、政治和文化各領域文明的協調發展，是對社會主義發展的全面性理論認識的新飛躍。

（二）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發展的第二個階段（1992—2012）

這一階段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發展迅速，通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所建立的經濟基礎不斷推進物質文明的巨大進步，具有“強政府導向”和“強市場邏輯”的雙面特征。

黨的十四大報告對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內涵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正式將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范疇，提出了社會主義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對應兩個方面的現代化要求。江澤民在黨的十四屆五中全會閉幕時的講話中，要求正確處理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之間的關系時指出，“任何情況下，都不能以犧牲精神文明為代價去換取經濟的一時發展”[16]，并作出了將精神文明建設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總體規劃的決定。黨的十四屆六中全會現實性和前瞻性地把“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作為會議的特定議題，并通過了《關于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若干重要問題的決議》。2001年1月，江澤民在全國宣傳部長會議的講話中指出：“我們在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過程中，要堅持不懈地加強社會主義法制建設，依法治國，同時也要堅持不懈地加強社會主義道德建設，以德治國……法治屬于政治建設、屬于政治文明，德治屬于思想建設、屬于精神文明。”[17]這就從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的視角注入了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新的理論內涵。2002年7月，江澤民在考察中國社會科學院時進一步指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應是我國經濟、政治、文化全面發展的進程，是我國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全面建設的過程。這為“三個文明”協調發展的新思想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同年，黨的十六大報告正式將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列為“三位一體”的國家規劃和發展目標，強調“三個文明”協調發展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重要支撐。2004年，胡錦濤在人口資源環境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要堅持抓好經濟建設這個中心，同時又要切實防止片面性和單打一，全面推進社會主義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建設，防止出現因發展不平衡而制約發展的局面。”[18]這充分表明“強政府”“強市場”牽引下的文明發展特征，精神文明及政治文明的發展為物質文明提供動力。

（三）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發展的第三個階段（2013年至今）

這一階段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發展表現出新時代的新特征，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實踐發展主要依賴于政府、市場、社會多方力量的推動和文明自覺，更加注重群眾性、大眾性精神文明創建實踐活動的廣泛開展，促進社會整體文明進步和人的文明素質提升。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從“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出發，推動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在理論上不斷深化，實踐上不斷深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物質財富要極大豐富，精神財富也要極大豐富，必須鍥而不舍、一以貫之地抓好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2013年4月，習近平在同全國勞動模范代表座談時強調“物質上強大起來”和“精神上強大起來”對于發展的重要意義。2013年5月，習近平在參加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實現中國夢，青春勇擔當”主題團日活動時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一個沒有精神力量的民族難以自立自強，一項沒有文化支撐的事業難以持續長久。”[19]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內涵。習近平深刻闡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新的時代價值意涵，他說：“只有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都搞好，國家物質力量和精神力量都增強，全國各族人民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改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才能順利向前推進。”[20]由此可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依賴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均衡發展，缺一不可。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的“十三五規劃”，對推動“兩個文明”協調發展，堅持“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并重”，“推動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調發展”[21]意義非凡。黨的十八大以來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實踐探索的新成果，表明習近平總書記站在“中國夢”的時代新高度強調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重要意義。

表1 “三階段”精神文明建設的主要內容

三、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的再塑與展望

特定時代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是以往的和當代的社會整體進步的結果，又是人類社會進一步發展的新起點和內在動力。更高階段的社會文明是已有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繼承性發展。通過改革開放40年的“文明發展”分析，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具有鮮明的時代性特征。從字面理解，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似乎一直是“兩個文明一起抓”的關系，并無新意。但這樣的結論明顯與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的發展、國力的日益增強及人民的普遍體驗和基本共識不相符合。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關系問題仍然是“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歷史交匯期、全面深化改革期、社會轉型期的重要議題。基于此，我們有必要重新挖掘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的時代新內涵，展望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的新格局。

（一）新時代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協調發展的“兩點論”和“重點論”

如何正確處理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關系，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中的一個基本問題。什么是兩種文明的協調發展？從堅持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兩點論”展開理論分析，準確定位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協同發展表現出發展過程和發展目標的“二重性”特征。在發展過程中，精神文明要適應物質文明發展的具體要求；在發展指向上，物質文明內聚精神文明發展的物質前提和基礎需求。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尤如車之兩輪、鳥之兩翼，互相依存、不可分割，兩種文明優勢同向共振，互為條件，耦合互動，形成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關系的和諧共生新格局。習近平一直重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協調發展，在《擺脫貧困》一文關于“正確認識脫貧致富和建設精神文明的關系”的論斷中就提出：所謂的“致富”，這個“富”不單單是物質上的“富”，同時也是精神上的“富”，與現在強調的不僅要“富口袋”，也要“富腦袋”的精神是一樣的。當前，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已進入決勝階段，我們必須更加堅定、更加自覺地推動“兩個文明”協調發展。綜觀中國共產黨的思想發展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作為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和真正的社會主義，一個根本的邏輯前提就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全面的、辯證的、平衡發展的社會主義。在人類歷史發展過程中，“兩個文明”在總體上是相適應地發展的，但也會出現相對不平衡的狀態。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發展都是人類所不斷追求的目標。現有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人民的精神和物質生活的需要；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發展的前景，激勵人民為之做出積極的努力和貢獻。

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協調發展，還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點論”。處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歷史新方位，中國繼續堅持改革開放這一偉大社會革命，以思想解放為先導。而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既是社會主義社會的重要特征，又為思想解放提供有力保障。中國要建成全面小康社會，追求美好生活，物質文明是顯性表征，精神文化豐富在現階段顯得更為迫切。精神生產是精神文明產生的主要源泉，精神文明力量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最為深沉厚重的力量。馬克思主義者歷來重視精神文明和精神富有，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認為：“通過社會生產，不僅可能保證一切社會成員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質生活，而且還可能保證他們的體力和智力獲得充分的自由的發展和運用。”[22]體力和智力的發展，需要滿足人的精神需求、豐富人民精神世界來實現。社會主義精神文明重在建設、重在行動，但實際情況則顯現為“抓物質文明建設一手硬，抓精神文明建設一手軟”的傾向。從現實性上看，一些地方精神文化生活仍然相對貧乏；一些領域道德失范、誠信缺失比較嚴重；人民文明素質和社會文明程度有待提高；國內思想意識多元多樣多變，以致許多舊思想舊觀念沉渣泛起，危及精神文明建設，甚至波及物質文明建設。社會現實似乎并未逃離費孝通所言：“當今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還沒有真正的協調一致，新的物質文明需要有一個新的精神文明、一個新的文化觀念、一個新的道德標準。但是，到現在為止，這個新的精神文明還沒有真正跟上來，還在探索和完善之中。”[23]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日益旺盛，差異化特征日益明顯，這就更加要求注重精神文明建設。

面對新時代精神文明建設新發展新要求，高舉精神文明旗幟、傳承精神文明基因、強化精神文明紐帶是精神文明建設理論的重要維度，可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

1.思想保證。圍繞中心、服務大局是精神文明建設的基本職責。因此要始終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這是精神文明建設有效開展的思想保證，也是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體現。堅持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堅持社會主義主流意識形態，貫徹落實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一系列重要方針原則，保證國民精神文明和精神世界的健康導向。

2.道德滋養。以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精神文明建設的重點，通過文明行動、文明習慣塑造良好的文明意識、文明共識和道德風尚。倡導全國各族人民命運緊緊相連，凝聚集體意識、民族共識、國家共識。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為共同追求，通過群眾性精神文明活動產生中國認同，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

3.文化養成。“以人民為中心”是精神文明建設的根本遵循和根本旨要。把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同對豐富精神文化需求結合起來，通過切實保障人民群眾基本文化權利和權益，發揮人民在精神文明建設中的主體性作用，共同分享精神文明建設成果。通過匯聚精神文明建設的強大合力，以改革創新增強精神文明建設針對性、吸引力、感染力，推動文化養成，推動社會文明不斷進步。

（二）新時代“五個文明”發展方向的若合符節和發展過程的相互形塑

中國社會如何文明？國家視角的社會文明問題似乎是一個新的理論前沿，期待學者開展研究。從文明的內在邏輯分析，文明是一個多維度的結構體系，存在諸多矛盾和張力。這種社會層面的矛盾和張力使社會發展具有多種可能和多種選擇，形塑了社會文明的多樣性特征。據此，社會文明可能包括社會生活文明、社會關系文明、社會環境文明和社會治理文明。只有牢牢把握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才能使社會整體文明不斷進步。到21世紀中葉，中國發展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要求社會文明程度達到新的高度。每個歷史階段，物質文明的發展都是在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基礎上進行的，這里有兩種關系，一方面是正確處理人與人的關系，另一方面則是注重處理人和自然界的關系。人與自然界的關系斗爭中產生了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精神文明建設著手，但僅僅從精神文明角度思考這一重大問題并未解決或者說并沒有很好地解決社會中涌現的在勞動就業、社會保障、收入分配、教育衛生、居民住房、安全生產、司法和社會治安等方面關系群眾切身利益的現實問題，也沒有很好地解決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日益嚴重的環境污染、生態破壞問題。所以，談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及其建設不能撇開社會文明。馬克思恩格斯正是從社會文明發展的角度把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反映的古代希臘野蠻時代高級階段所取得的各種物質的和精神的豐富成就定義為希臘人由野蠻時代帶入文明時代的主要遺產。

文明社會是一種比較全面的文明狀態，既包括人民的社會物質生活、群體生活，也包括社會的精神生活。只有社會生活進步到一定程度時，人民普遍滿意的社會文明才具有可及性。就發展的協調性而言，源于20世紀西方工業文明發展過程中遇到的生態危機、社會危機、人性危機，以及在危機中暴露出來的人在滿足自身各種無限需求中人與自然、社會及自我之間的緊張對立甚至異化，昭示了西方發展以物為本、極端個人主義模式對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破壞。作為一位西方重要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家，厄尼斯特·曼德爾對物質文明、生態文明與社會文明的價值取向進行反思，他說：“倘若追求經濟效率導致群眾性屠殺甚至核戰爭，倘若這種追求破壞了千百萬人民的生理和精神上的健康，倘若這樣做危及人民居住的環境，那么追求經濟效率就必須受到限制，微觀經濟的合理性應當完全隸屬于宏觀社會的最優化。”[24]

鑒于西方文明發展正反方面的啟示（事實上，西方文明近來也在反思并調整文明的發展路向），順應中國文明發展應然之需，以及人民對和諧社會關系的共識性期待，習近平總書記創造性地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從二〇三五年到本世紀中葉，在基本實現現代化的基礎上，再奮斗十五年，把我國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到那時，我國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將全面提升。”[25]因此，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和生態文明在新時代共同推進和相互形塑，在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理論演進和實踐探索中發展成為新時代“五位一體”的文明格局，集中指向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申言之，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進程是一個尋求和重建包括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社會文明和生態文明在內的新文明秩序的過程。

四、結 語

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及其關系是人類探索自然、發展社會的全部理論成果和實踐凝結。改革開放40年來，在中國語境下不斷追尋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發展的權重與調適，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下走出了中國特色的文明實踐道路，生成了中國特色的文明邏輯，延展了馬克思主義文明理論的適用時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內在張力和外部環境使得二者處于階段性變化、總體平衡發展的良性態勢。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為我們提出了新的文明課題，中國特色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關系發展擘畫出既滿足人民物質需要，又關照人民精神需求的美好藍圖，推動“兩個文明”協調發展和“五個文明”協同推進。改革開放40年來，我們黨帶領人民開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有力表明，堅持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處于協調發展的基本軌跡，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指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必將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