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康鳳
摘 要:本文旨在以葉芝的《天青石雕》為例,分析詩歌中體現出來的悲劇精神,將結合葉芝的人生經歷、人生哲學理念以及他思想的一些變化,細析葉芝如何反駁世人對詩人的責難、詩人如何對待個人悲劇和社會悲劇以及詩人如何看待東西方的悲劇,從而論證葉芝“悲劇快感”所體現出來的積極意義以及詩人對待文明發展的信心。
關鍵詞:葉芝 “天青石雕” 身份焦慮 悲劇精神
葉芝的《天青石雕》作于1936年,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對該作品進行了研究。例如,有研究文明的毀滅和歷史演進的循環論的問題——持這種觀點的如里查德·J·芬爾安,也有從影響研究的領域探討中國文化對該詩作的影響,例如張躍軍和周丹的《葉芝“天青石雕”對中國山水畫及道家美學思想的表現》。當然,還有借用尼采的悲劇哲學觀來分析該詩作中的“悲劇快感”。筆者將結合葉芝的生平經歷以及詩作,闡明葉芝的這篇名作主要表明了詩人積極的悲劇精神,從而反映出他對人類文明的信仰。
詩歌以一群歇斯底里的婦女對藝術家們的責難開篇。“她們對提琴弓和調色板/總是快活的詩人感到厭煩”,因為“如不采取劇烈的手段/飛機和飛艇就要來到/像比利王那樣擲下炸彈/直到城市夷為平地”。詩人在字里行間讓讀者感受到潛在戰爭所帶來的一種緊張氣氛。如果細讀,在這種緊張氣氛中還可以發現詩人找尋身份的焦慮,這種焦慮是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對峙所帶來的。世人重視的是可以保障安全的手段,實則是馬上帶來成效的物質主義。而詩人作為一個人文主義者,貌似只可以關注形而上的東西,不能給社會帶來快捷的成果,這就是對峙所在。事實上,葉芝的一生都在身份的焦慮中度過。由于他的英-愛身份,他得不到愛爾蘭人或英國人的承認。在這種特殊的身份下,早期的葉芝無疑是孤獨的,正如亞當·斯密說過:“被他人注意、被他人關懷,得到他人的同情、贊美和支持,這就是我們想要從一切行為中得到的價值,一旦感到自己被世界所忽略,人類天性中最強烈的欲望將必然難以得到滿足。”因而早期他的許多詩作都是以田園或者“異域”為主題,很少涉及他的故鄉愛爾蘭。這種孤獨感是葉芝的悲劇意識產生的基礎。因為對現實不滿,因為自己與社會格格不入,所以葉芝選擇了與浪漫主義時期詩作相關的主題——對田園生活的贊美與歌頌?!捌鸪酰且粋€象征派詩人,寫得朦朧,甜美而略帶憂郁,充滿了美麗的辭藻?!边@些詩作卻少有體現詩人對愛爾蘭的關注。詩人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隱世者,過著“來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
緊接著在詩歌的第二節,詩人開始反駁第一節中對詩人的責難。葉芝列舉了一系列莎士比亞戲劇中的人物,認為演員“如配得上劇中的著名角色/他們就不會中斷臺詞而哀哭”,因為“他們知道哈姆雷特和李爾王快活/快樂改變了所有的恐懼”。這體現了悲劇中的快感意識。哈姆雷特和李爾王作為悲劇人物,應該博得人們的同情與淚水,但是詩人卻認為他們快活,這種悖論反映了悲劇人物的超越意識。悲劇精神,正如美國當代批評家柯律根所說“不是叫人逆來順受無所作為,而是一種抓住不放斗爭到底的精神”?!氨瘎〉某剑嬖谥鴥煞N途徑:一種是悲劇中的超越,一種是對悲劇的超越?!逼渲斜瘎≈械某娇梢泽w現在“悲劇英雄與異己力量殊死搏斗中所顯示出來的巨大的力量、智慧和勇氣”。在個人與社會的對立中,莎翁筆下的悲劇人物并不是茍且偷生,而是大有一種與命運相抗衡的英雄氣概,他們在這種抗衡中,完美地體現了悲劇精神。悲劇精神是不同于悲劇意識的?!氨瘎∫庾R與人的生命同在,源于現實的缺陷和人的丑陋。而悲劇精神則誕生于理想與現實、有限與無限、人與世界的對立沖突中,人發揮了他的主體性力量,反抗外在世界對自我的主宰并且超越自身?!惫识@就是葉芝認為不應該為這些悲劇英雄哭泣的原因。其實,葉芝的一生都是在超越悲劇中度過的。從早期在《當你老了》中表現出他對毛德·岡狂熱的熱愛,到后來在《沒有第二個特洛伊》中對她表現出的逐漸冷靜態度,再到他在《他的鳳凰》中把毛德·岡喻為永生的鳳凰,可見詩人對待愛情的態度是在不停地超越。從早年選擇“異域”為主題,到后來正視愛爾蘭的社會問題,還成了愛爾蘭文藝復興的領軍人物,葉芝不僅僅是“學術中人”,他也是“問題中人”。由此可見,葉芝對他的詩人身份已然不感到焦慮。
第三節中,詩人從第二節的個人悲劇升華到人類社會的悲劇中來?!叭巳硕加羞^追求、發現和喪失”,這是詩人從自身的人生經驗得到的結論。“悲劇演到了高潮”,但是“所有吊裝幕布一下子/落到千千萬萬個舞臺上/它也不會再增長分毫”。這里隱隱約約表現了詩人的死亡觀。即使悲劇的情調再高,但是在死亡面前,它也不會再添分毫。讀者可以在字里行間感受到葉芝的“悲劇快感”。葉芝對待死亡的態度是積極的、坦然的。這與他早年的死亡觀是不一樣的。早年的他寫出這樣的詩句“德魯伊特般世界末日的夢/那時星辰會消逝,世界注定要結束”,難以掩蓋他內心的迷茫與憂傷之情。再如,在《快樂的牧羊人之歌》中,他為過去的所有如今只不過是文字上的歷史而傷感遺憾。而后來葉芝的死亡觀的轉變無疑受到了尼采哲學觀的影響?!澳岵傻摹司哂蓄B強的生命意志和強烈的創造沖動,他不斷克服自身對死亡的恐懼,能快樂地面對生命和死亡,本著對生命的愛而創造出具有永恒價值的東西?!币驗樵诓粩嗟爻奖瘎≈猩钪詫Υ劳鲆簿筒粫X得留有遺憾了?!霸谠娙送瓿闪怂漠吷非笾?,在他功德圓滿之后,死亡讓詩人加入永恒的行列,讓他歸屬于永恒的英雄的群體”,因而,面對這種死亡這種人生悲劇時,詩人會產生一種“悲劇快感”。接下來的詩句中,葉芝將眼光投注到古文明的死亡中。“古老文明受到劍火的考驗/他們和他們的智慧碎成片?!痹娙诉x取了希臘雕刻家伽里馬科思的手工藝品為例,“他雕刻的衣紋被海風吹著就飄飄欲動/如今沒有一件佇立著”。當文明受到摧毀,面對文明的死亡,人們應當持何種態度?葉芝緊跟著給出了答案——“一切都毀滅了,而又重建/那些重建者又一次感到快樂”。摧毀與重建反映了葉芝的生命輪回思想和歷史循環觀。葉芝顯然是受到了柏拉圖的影響。“經萊昂內爾·約翰遜和布拉瓦茨基夫人介紹,葉芝了解了柏拉圖的靈魂不死說,更堅定了自己對精神以及靈魂轉世的信念?!痹娙嗽诖诉M一步回答了剛開篇是婦女們的恐懼以及她們對詩人的責難。即使文明被摧毀了,也無須悲傷,因為在重建中,人們依然可以體會到“重建的歡樂”。更何況是詩歌一開篇所提到的“城市夷為平地”呢?
第四節和第五節中,詩人回到了主題上——友人贈予他的天青石雕。第四節描繪了石雕上的圖案——“有兩個中國人,第三個在后面/他們頭上一只長腿鳥飛翔/象征著長生不老/第三個無疑是個仆人/帶著一件樂器”。這是一幅恬靜而悠然的畫面。第五節的前半部分對石雕的細節進行了描寫,詩人羅列了一批意象:褪色斑痕、裂縫和凹紋、杏子或櫻桃枝、涼亭。筆者認為這反映了詩人對東方文明的一種向往之情。這與葉芝早期對印度文明的關注和了解是分不開的。這里與第一節描繪的炮彈以及潛在的戰爭所隱藏的緊張形成一種對比,天青石雕中的恬靜與愉悅是詩人的精神寫照,是一種在悲劇中誕生的不慌不亂的人生境界。這是一種拔高了的悲劇意識。在這些恬靜的氣氛中,“這些中國人正向上爬去”。這樣的畫面,讓人不禁想到人類在自然中不斷超越、不斷突破。而詩人“我樂意想象他們坐在那里/注視著山巒和天空/和一切悲劇的情境”。他們身處半山中,猶如在人生路的半途中,本是“入乎其內”,但是卻有“出乎其外”的英雄氣概?!坝幸粋€要聽一支悲曲/熟練的手指開始撥動/他們的眼睛四周布滿皺紋,他們那眼睛/他們那古老的、閃光的眼睛真歡欣。”尼采曾說過,“悲劇誕生于音樂”。詩人想象這樣的一幅平靜而充滿悲劇情調的畫面,乍一眼看似矛盾,但背后卻恰恰反映了他的悲觀美學觀。這樣,詩人在將東方與西方悲劇比較中升華了他那積極的悲劇精神,同時也表露了他對人類文明將永生的精神信仰。
透過葉芝的人生經歷、人生哲學理念,可以看出詩中充滿了葉芝“悲劇快感”精神,以及它所體現出來的葉芝看待人生的積極態度和對待文明發展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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