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超 舒青龍
中醫脾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內經》《難經》以及歷代醫家均有對中醫脾的闡述。現代醫學發現腸道微生態具有營養、免疫等功能,其微生態功能與中醫脾的部分功能大致相當。近年來,中醫脾與腸道微生態的關聯性研究成為研究的熱點領域,本文就中醫“脾”及健脾的文獻闡述、中醫健脾治療理念、臨床應用及其與腸道微生態的相關性等進行了綜述,分述如下。
《黃帝內經》與《難經》時期,脾胃理論開始形成,并對脾的形態進行了描述。《素問·太陽陽明論》云:“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時長四,各十八日寄治。”《素問·經脈別論》云:“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1]脾屬土,主運化,將水谷精微運送至全身。
中醫健脾思想從《黃帝內經》就已見雛形。《素問·臟氣法時論》曰:“脾苦濕,急食苦以燥之”“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用苦瀉之,甘補之”[1],提出了脾病健脾的治療原則。《素問·逆調論》中云:“胃不和則臥不安,半夏秫米湯主之”,提出了健脾胃的方法。后代醫家在此基礎上對健脾均有不同的發展,如《傷寒論》六經分證的思想,將健脾思想從經絡細分,指出脾胃若是虛弱,六經皆受到影響。《傷寒論》第184條提到“陽明居中主土,萬物所歸,無所復傳”[2],指出六經治療必定兼顧健脾、扶助正氣的原則。《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云:“治未病者……四季脾旺不受邪,即勿補之”,其注重健脾來預防疾病,認為脾胃功能健旺便可防止疾病的發生。孫思邈進一步強調脾胃“和”的重要性,他認為,調治脾胃可使“氣得上下,五臟安定,血脈和利,精神乃治”[3]。宋朝更是設立脾胃專科,由太醫局編著《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書中創以四君子湯、參苓白術散千古名方,成為調補脾氣(陽)、脾陰的兩個基礎方。金元時期,李東垣在《脾胃論》中指出:“火與元氣不兩立,火勝則乘其土位”,認為“脾胃不足,百病由生”,將健脾放在養生治病防病的主要位置。其認為脾胃是后天之本,是元氣賴以培補升發的關鍵,提出“真氣又名元氣,乃先身生之精氣也,非胃氣不能滋之”[3]。明代李中梓在《醫宗必讀》中提出“脾為后天之本”,認為它與“腎為先天之本”同等重要。
中醫治病重視健脾,常見手法包括:①針灸:通過對氣的影響,影響脾胃功能。《黃帝內經》提到:“凡刺有五……針于分肉之間,以取肌痹,此脾之應也。”②藥物:通過中醫藥健脾。《漢書·藝文志》云:“調百藥齊,和之所宜。”常用藥如黨參、吳茱萸、肉豆蔻、蓮子、白術、茯苓、山藥、薏苡仁等。方如參苓白術散、四君子湯、補中益氣湯、附子理中湯等。③捏脊法:以手捏拿患者背部脊中線的推拿方法,其主要治療對象是嬰幼兒,屬于中醫“推拿”范疇。《素問·痿論》曰:“脾主身之肌肉。”捏脊法可以通過捏拿背部的肌肉,調節脾胃之氣,助其運化。同時,脊為督脈循行部位,捏脊法可通過對督脈的刺激來促進脾胃將運化的水谷精微布散四肢,濡養全身。
人類的腸道包含了大量的微生物,統稱為微生物群。其所包含的細菌至少有1013個,它們以厭氧菌為主,包括500~1000個物種。這些微生物群可以被視為一種代謝“器官”,它與宿主有一種共生關系,主要涉及宿主新陳代謝、營養吸收、免疫調節等功能,以發揮促進生長、抗衰老、促進造血功能和抗腫瘤作用。
在脾的功能之中,以運化水谷精微最為重要,這與腸道微生態的營養功能相對應。穩定的腸道微生態環境與健康的脾胃功能密切相關。當脾胃功能發生障礙,機體腸道微生態也會受到破壞,常引發腸道菌群紊亂而出現消化不良、便溏、乏力等類似于中醫“脾虛證”的癥狀[4]。因此,腸道菌群結構失調與中醫“脾虛證”存在一定相關性,探討和揭示腸道微生態與中醫“脾”的關系,不僅可以解碼中醫“脾虛證”的生物學機制,還能為中醫健脾提供新思路。
“脾主為衛”,即脾胃是衛氣化生的根源。衛氣有護衛肌表、防御外邪的作用。“脾氣虛而四肢不用,五臟不安”“脾胃內傷,百病由生”等中醫脾胃理論皆說明中醫“脾”與免疫功能關系密切,近年來大量研究也證實了這一觀點[5]。腸道菌群與機體免疫同樣也存在著密切相關性。一方面,腸道菌群平衡在人體的維生素合成、生長發育和物質代謝以及免疫防御功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黏液層是免疫系統與外界的第一道屏障,正常的腸道免疫屏障可以對黏膜表面接觸的各種抗原作出相應的反應,一旦腸道菌群和腸道免疫平衡被打破,腸道免疫就失去對正常菌群耐受,而誘發疾病的產生。因此,腸道菌群是中醫“脾”機體防御和免疫功能的重要組成。
近年來,中醫健脾與腸道微生態的研究成為熱點,尤其是補益類復方、針灸等中醫治療的健脾微生態機制研究。而補益類復方、針灸等中醫治療均講究辨證論治,即以整體觀念,陰陽五行學說為基礎,將望聞問切所得的信息,進行分析、歸納,并作出辨證,在此基礎上擬定相應的治療的原則和方法。扶正祛邪、未病先防、治病求本、三因制宜等中醫治則與腸道微生態理論原理非常相似。
4.1 扶正祛邪《素問遺篇·刺法論》曰:“正氣存內,邪不可干。”若“正氣”虛弱,機體抵抗力下降,“邪氣”趁虛而入,則引起疾病;而“正氣”強盛,機體抵抗力,適應力強,“邪氣”無法侵入機體,則不生病。“扶正祛邪”治則亦可在腸道微生物中得到體現。如腸道菌群中有促進消化、增強免疫力的益生菌,也有能讓人體致病的各種致病菌,在正常情況下益生菌和致病菌始終保持著相對平衡狀態。若致病菌比例增多,正不勝邪,則機體發病。若能利用中醫學理論中“扶正祛邪”的治療方法,則可達到“矯正生態失衡、保持生態平衡、間接排除病原體”的目的。
4.2 未病先防《黃帝內經》曰:“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此之謂也。”治未病包括未病先防和既病防變兩方面,其中未病先防在健脾中顯得尤為重要。如《難經·七十七難》言:“見肝之病,則知肝當傳之于脾,故先實其脾氣。”即當見到肝的病變,雖未見脾的病變,治療也應先“實脾”。現代研究中,腸道菌群失衡是腸道疾病的主要原因之一,而預防腸道菌群失衡正是體現了中醫未病先防思想。如用抗生素、激素治療時使用乳酸菌素或雙岐桿菌活菌制劑等,以防腸道菌群失調。
4.3 治病求本治病求本,最早見于《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的“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治病必求于本”[1],是針對疾病的根本病因進行治療。中醫認為,人體正常的生命活動是陰陽平衡的結果,陰陽偏盛偏衰是疾病發生發展的最根本原因。因此,無論是針灸還是中藥,都是為了調節陰陽,使偏盛偏衰的陰陽重新達到動態平衡狀態,這與腸道微生態不謀而合。微生態學認為微生態的平衡或失調直接關系到機體的健康或疾病的發生。調節腸道菌群達到平衡狀態,便體現了中醫的治病求本思想。
4.4 三因制宜三因制宜,即因人、因時、因地制宜,是中醫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原則的具體體現。中醫認為,不同人、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治療方法是不一樣的。現代研究表明,人隨著體型、年齡、地處環境的變化,腸道菌群構成也隨之變化。例如對比肥胖個體與體重正常個體腸道菌群構成,肥胖個體腸道菌群中擬桿菌門的數量明顯減少,而厚壁菌門增多[6]。另外,已有研究[7]證實,高原地區低壓缺氧環境及個體的高原應激對腸道菌群的影響巨大。
中醫脾的生理功能主要體現在運化水谷和水濕上,其功能失常主要出現消化系統疾病。常見的疾病如便秘、腹瀉、肥胖等疾病在中醫辨證上均與脾相關,健脾治療是中醫臨床的常用方法,這種臨床機理與腸道微生態緊密相關。
5.1 中醫“健脾”治療便秘便秘是一種常見的消化疾病,其病位在大腸,但與脾胃的關系尤為密切。脾主運化,脾虛導致運化功能失常,大腸傳導“糟粕”功能失調,形成便秘[8]。徐烈娟[9]等觀察益氣健脾通便方對慢傳輸型便秘大鼠結腸組織影響時發現:益氣健脾通便方能增加腸神經節細胞數目,修復腸神經系統以改善便秘癥狀,從而升高結腸組織血管活性腸肽(vasoactive intestinal peptide,VIP)陽性細胞數量及神經元特異性烯醇化酶(neuron-specific enolase,NSE)含量,有臨床推廣應用價值。徐嘉淦[10]等觀察補中益氣湯對脾虛慢傳輸型便秘小鼠結腸組織血管活性腸肽的影響時發現,補中益氣湯能夠提高結腸慢傳輸型便秘(slow transit constipation,STC)模型小鼠糞便含水率及腸道推動率,從而改善便秘癥狀,同時降低腸抑制遞質VIP的水平。補中益氣湯改善脾虛型慢傳輸便秘的癥狀的作用機制可能與降低結腸VIP水平有關。
5.2 中醫“健脾”治療腹瀉中醫認為,長期飲食不規律,過度勞累,身體虛弱,導致胃腸功能減退,不能受納、運化水谷,體內水液分布失常,脾胃升降功能失調,清濁不分,形成腹瀉。正如《景岳全書·泄瀉》中所提到的“泄瀉之本,無不由于脾胃”。陳旻丹[11]等基于結腸平滑肌細胞活性方面,探究中藥對功能性腹瀉脾虛證的治療機制,發現脾虛四號方以及蒙脫石散含藥血清能夠有效地促進模型結腸平滑肌細胞的增殖活性,以及提高其膽囊收縮素(cholecystokinin,CCK)、VIP、生長抑素(somatostatin,SS) 腦腸肽胃腸激素的mRNA表達量,改善功能性腹瀉脾虛證模型所引起的結腸平滑肌運動異常,促進腸道正常分泌,以減輕脾虛腹瀉癥狀。郭宇[12]發現溫脾健腎方可通過影響5-HT及5-HT3R、5-HT4R表達,調節腸神經系統,減弱腸道運動及分泌,降低腸道內臟高敏感,從而對腹瀉起到治療作用。
5.3 中醫“健脾”治療肥胖中醫認為,肥胖多由飲食不節制、過度食用肥甘厚膩(含脂量高)、先天稟賦、情志不暢、久坐久臥等引起的氣虛痰濕偏盛所致。《素問·痹論》曰:“飲食自倍,脾胃乃傷。”飲食不節制,胃強脾弱,水谷不能化為精微物質,變成膏脂,流竄筋膜腔隙;“動則生陽,靜則生陰”,亦或是先天稟賦不足,陽不化陰,痰濕內停。現代研究認為,腸道菌群在能量代謝中起著重要的調節作用,而肥胖與腸道菌群失衡密切相關。大量研究表明,中醫“健脾”方劑對腸道菌群有調節作用,這為中醫從脾論治肥胖提供理論依據[13]。
理中湯,又名理中丸,由人參、白術、干姜、甘草組成,功效為溫中驅寒,補氣健脾,是張仲景提出的脾胃虛寒經典方。舒青龍[14]等觀察理中湯對抗生素相關性腹瀉(AAD)模型腸道菌群結構的影響,從實驗證明理中湯具有改善腸道菌群結構、增加菌群多樣性的作用。也有學者[15]研究將理中湯與抗病毒藥恩替卡韋聯合使用對乙型肝炎肝硬化代償期腸道微生態的影響,發現理中湯可通過調節肝硬化腸道微生態發揮其抗肝纖維化的作用機制,也驗證了脾陽虛是肝硬化的中醫基本病機。
四君子湯,最早記載于宋朝的《和劑局方》,由人參、白術、茯苓及甘草四味藥組成,具有滋胃健脾、補陽益氣的功效。吳秀[16]等用四君子湯總多糖作用于脾虛小鼠,觀察其腸道菌群變化及對免疫功能的影響,檢測脾虛模型小鼠腸道雙歧桿菌、乳酸桿菌、大腸桿菌、脆弱擬桿菌數量均高于正常小鼠,而經過四君子湯總多糖治療后的脾虛模型小鼠4種菌均有所改善,且隨著給藥濃度呈正相關,認為四君子湯總多糖對脾虛造成的腸道菌群失調具有一定的調節作用。陳新君[17]在探究復方四君子湯總多糖及黨參多糖對潰瘍性結腸炎小鼠腸道菌群的作用時,用4組藥物(四君子湯、黨參多糖、布拉氏酵母菌及多糖+酵母菌組合)分別作用于葡聚糖硫酸鈉(DSS)誘導的急性潰瘍性結腸炎小鼠模型,統計炎癥小鼠體重的變化、結腸的長度、病理組織的改善程度和髓過氧化物酶的活力等數據,比較了四種不同藥物對結腸炎癥的恢復能力,發現4組藥物對急性結腸炎小鼠模型都有明顯作用,認為四君子湯總多糖對腸道菌群失調具有一定的調節作用。
參苓白術散源自《局方·卷之三治一切氣》,本方是在四君子湯基礎上加上山藥、蓮子、白扁豆、薏苡仁、砂仁、桔梗組成,是“培土生金”的代表方,通過補中氣、滲濕濁、行氣滯來恢復脾胃受納與健運的功能。董開忠等[18]觀察參苓白術散對抗生素頭孢曲松致腸道菌群失調小鼠模型的干預作用,發現參苓白術散不僅可以抑制致病菌或條件致病菌的過度增殖,還能明顯促進腸道乳酸桿菌、雙歧桿菌等益生菌的增殖。
針灸作為中醫療法的重要組成部分被廣泛應用于臨床。針灸健脾的穴位有很多,如神門、關元、足三里、三陰交等。目前對于針灸通過干預腸道菌群的變化治療疾病的研究較少。腸道微生態平衡與代謝類疾病、免疫性疾病、腸道疾病等都有密切關系,而針灸對于這類疾病具有良好的治療作用。周莉萍等[19]基于腸道脂代謝核心菌群的調節,探究“溫腎健脾針法”治療脾腎兩虛型肥胖的機制,通過比較單純性肥胖患者和健康人的腸道菌群,發現肥胖患者腸球菌數量明顯升高,而需氧菌總數、厭氧菌總數、大腸桿菌、類桿菌均低于健康人,經過3個療程的治療后,針灸減肥有效率超過70%,并且對腸球菌、類桿菌計數,發現其與正常腸道菌群無明顯差異。
捏脊法是通過提、拿、捏、推手法刺激人體背部皮膚,從而防治疾病的一種外治方法。捏脊法主要循足太陽膀胱經和督脈進行,具有有調節陰陽臟腑、固本培元的作用。唐雨蘭[20]等發現捏脊療法能降低脾虛型泄瀉患兒的脾虛癥狀積分。張慧媛等[21]在對小兒脾虛泄瀉的治療研究時,發現捏脊療法配合七味白術散,能提高療效、縮短病程。熊英[22]等通過對捏脊前后兒童過敏體質及其腸道菌群差異觀察,捏脊干預8周,前后大便的采樣及涂片對比,發現捏脊干預的兒童糞便涂片中桿菌占桿球菌總數之比(B/W)以及革蘭陽性桿菌占桿球菌總數之比(B+/W)升高顯著。熊英[23]等發現捏脊法能有效改善脾虛哮喘大鼠的腸道菌群紊亂及炎癥狀態,這可能是其防治脾虛哮喘的重要機制之一。
近年來,中醫脾及中醫健脾本質的研究已成為中醫理論研究的前沿,中醫脾功能及其生理與病理、分子和細胞水平的變化都成為研究熱點指標。筆者以為中醫健脾與腸道微生態在以下幾個方向亟待研究:①符合中醫藥思想的腸道微生態新方法研究;②中醫脾后天之本中的微生態的功能研究;③基于微生態的中醫健脾治則思想的研究;④腸道微生態與宿主相互作用的健脾藥理或機理研究;⑤代謝性疾病/腫瘤的中醫藥治療的微生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