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勛杰,馮雨婷
(1.泰州興化市文正實驗學校,江蘇泰州 225700;2.江蘇揚州廣陵經濟開發區管委會,江蘇揚州 225000)
關于“禪茶一味”這個詞語最早的起源,在學術界仍沒有定論。關于“禪茶一味”四字真言的來源,在國內有兩種說法,一種來自《中國茶葉大辭典》,一種來自《俗語佛典》,都均沒有明確的說明,至于日本學界關于“禪茶一味”之來源亦沒有明確墨跡佐證。但圓悟克勤參趙州吃茶去公案確是公認的事實,而且在其公案中,涉及到“趙州”和“吃茶去”字樣的地方達一百處之多。
在禪門語錄中,最為人熟知的便是趙州和尚的“吃茶去”公案:
師問二新到上座:“曾到此間否?”云:“不曾到。”師云:“吃茶去!”又問那一人:“曾到。”師云:“吃茶去!”院主問:“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即且置;曾到,為什么教伊吃茶去?”師云:“院主。”院主應諾。師云:“吃茶去!”
真正將“吃茶去”升華為“禪茶一味”之境的是唐代的夾山善會和尚。夾山大師的“夾山境”表述了夾山“禪茶”境界,被認為是“禪茶一味”形成的基礎。
后來,著名的圓悟克勤禪師首先提出“禪茶一味”。據說是因為他住持夾山期間,受前人啟發,參悟茶與禪的關系,終于有所悟,提出“禪茶一味”的概念。
據統計在《景德傳燈錄》及《續傳燈錄》兩部著作中,有“吃茶去”字眼的公案共計25次。可見,禪在中國禪門界已成為常用來啟發學人和闡釋禪理的重要意象。
事實上,不僅僅是禪門引“茶”入“禪”,用禪來表達禪理,茶界亦引“禪”入“茶”,賦予茶道更深厚的文化內涵,“禪茶一味”的形成經歷了茶與禪雙向滲透,雙向互動的過程。
由上可見,即使“禪茶一味”在今天已成為茶界和禪學界共同標榜的理念,,“禪茶一味”的開端仍沒有定論。無論如何,“禪茶一味”畢竟是以禪為主導的,“禪茶一味”說法之始作俑者仍是禪門。所以,純粹從禪法的角度考察“禪茶一味”的意蘊是十分有必要的。
定是內心處于專一、平靜的狀態,止是培育定的方法——止息煩惱,致力于內心的覺醒。“禪”原意是指靜慮、思維修,是一種特殊的定。由于小乘佛教主要奉行“戒、定、慧”三學,大乘佛教外加六般若蜜,因此禪定是大小乘佛教的共法,南懷瑾先生更認為定是一切圣賢之學,包括外道的共法。禪雖是一種特殊的定,但禪的含義更加寬泛,禪可稱為定,但定卻不見得都被稱為禪。《大智度論》云:“除四根本禪,從未到地,乃至有頂地,名為定,亦名三昧,非禪;四禪亦名定,亦名禪,亦名三昧;諸余定亦名定,亦名三昧。”
禪傳入中國以后,最為人熟知的便是禪宗之禪。關于禪宗,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便是靈山法會上迦葉尊者拈花微笑、達摩尊者一葦渡江,少林寺九年面壁、六祖慧能大師一花開五葉等故事。自六祖慧能以后,禪宗便成為一大宗,影響后世上千年。至于禪宗之禪,洪修平認為:“禪是一種意境;一種力圖擺脫思維羈絆,超越相對,涵蓋相對,游行自在的意境。”他進一步總結道,流入中國之禪,被賦予了老莊玄理論和思辨精神,如本體無相,即體即用,靜虛空靈,佛性本有,頓悟成佛等,后又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見性成佛”的宗旨。因此,我們可以說禪宗之禪是一種以悟心為本的,體用一如意義上的獨特本體論。
在禪宗的根本經典之一《楞嚴經》認為眾生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既是生死的結根,同時也是解脫之依據。經中說:
阿難及諸大眾,俱聞十方微塵如來異口同聲告阿難言:“善哉!阿難!汝欲識知具生無明,使汝輪轉生死結根,唯汝六根更無他物。汝復欲知無上菩提,令汝速登安樂解脫,寂靜妙常,亦汝六根更非他物。”
經典又說,如果能深入一根,令其解脫根塵之系,顯無妄本體之境,則剎那間六根同時得清靜:
十方如來,于十八界一一修行,皆得圓滿無上菩提,于其中間,亦無優劣。但汝下劣,未能于中圓自在慧,故我宣揚,令汝但于一門深入。入一無妄,彼六知根,一時清靜。
根為體之用,《楞嚴經》所言由六根之某一根入手,返本還原,實則是藉用返體的功夫理路。針對此,《楞嚴經》具體提出了二十五中圓通法門,其中有香塵圓通、味塵圓通:
香嚴童子觀所聞檀香之氣“非木非空,非煙非火,去無所著,來無所從,由是意銷(意識剝落),塵氣倏滅,得阿羅漢。
藥王、藥上等觀諸草藥味“非空非有,非即身心,非離身心。分別味因,從是開悟。”
茶的味道,有苦有甘,苦后回甘,“人們在品茶時,可以透過茶之苦后回甘的特性,產生多種聯想,這便可以幫助參禪悟道的人品味人生,參破‘苦諦’。”放在禪法種,參學者通過觀茶之味道“非空非有,非即身心,非離身心......”令參禪之人,藉茶之味道拷問“此味道有來去,那個不隨味道之來去的,永恒長存的是什么?這個能品茶之味道的又是什么?”從而,達到藉用返體的目的,這是利用了二十五圓通中的味塵圓通。
茶的香氣或清新淡雅,或芳香馥郁,“去無所著,來無所從”,也容易啟發學人于倏忽的香氣間,拷問“此香氣有來去,那個不隨來去之香氣而來去的,永恒長存的是什么?這個能聞的聞性又是什么?”如此反省,即是藉用返體,返聞自性,這正是利用的二十五種圓通中的香塵圓通。
禪宗的修法直接了當,所有的當機指點無非令人歇掉妄心而已,妄心但歇,真心即得顯。《楞嚴經》有云:
富樓那!妄性如是,因何為在?汝但不隨分別世間、業果、眾生三種相繼,三緣斷,故三緣不生,則汝心中演若達多,狂性自歇,歇即菩提,勝凈明心本周法界,不從人得,何藉劬勞肯綮修證。
《楞嚴經》強調的是佛性本有,只是被我們的顛倒妄想遮蓋住了,如果能夠歇下狂心,則當下證得真如佛性,當下成佛。事實上,最為知名的趙州“吃茶去”公案,也無非是運用了“歇”的原理。兩次“吃茶去”,一次喚學人,都是為了堵斷學人的思維理路,令學人不再攀援取舍,從而歇下狂心,證得菩提。當年,虛云法師在高旻寺打七參禪,參到極處時,護七例沖開水,濺予手上,茶杯墮地,一聲破碎,頓斷疑根,慶快平生,如從夢醒。因述偈曰:“杯子撲落地,響聲明瀝瀝,虛空粉碎也,狂心當下息。”又偈:“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語難開;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真是此種大休歇的境界。
茶特有柔和、清涼本性,以及提神醒腦的作用。參禪者通過喝茶,不僅可以起到防治昏沉,深入禪定的作用,而且對學人的身心起到蕩滌和休歇的作用。試想,于閑暇的午后,品茗一杯,看花開花落,任云卷云舒,但覺身心輕暢,與世無爭,此即是修歇的相似狀態。
菩薩在佛教中指菩提薩埵,意思是覺有情,使有情眾生覺悟的意思。菩薩與佛的區別在于菩薩仍有眾生未度盡,所謂“度盡眾生,方得成佛”。佛教通常以“六波羅蜜”為大乘菩薩欲成佛道必須實踐的六種德目。所謂“波羅蜜”,譯為“度”,為到彼岸之意,亦即達成理想、完成的意思。趙州柏林禪寺的明海大和尚曾將禪品與六波羅蜜聯系起來,寫成《茶》之六度:
遇水舍己,而成茶飲,是為布施;
葉蘊茶香,猶如戒香,是為持戒;
忍蒸炒酵,受擠壓揉,是為忍辱;
除懶去惰,醒神益思,是為精進;
和敬清寂,茶味一如,是為禪定;
行方便法,濟人無數,是為智慧。
佛法在茶湯中。茶心與佛心,何異又何殊?
菩薩“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以慈悲心度化一切眾生,引導眾生實踐六度,終得解脫。片片茶葉,亦如同六波羅蜜的一只只扁舟,載度眾生脫離苦海,同登彼岸。因此,由“禪”到“茶”,可以說是本體智慧起用度眾生的另一種表達。
此外,由“禪”到“茶”同時也是完善悟境的需要。
一般認為,東土禪宗傳至六祖,分為南北兩宗,南宗禪以慧能為代表,強調“頓悟”;北宗禪以神秀為代表,強調“漸修”。事實上兩者的對立最終取得了“頓漸相資”的共識,漸是頓悟的前提,頓是漸悟的結果,二者相互滲透、資用,共同實現對真如佛性的回歸。“頓悟”和“漸修”只是籠統來說禪宗修學的步驟,如果再展開來講,先由前期的準備,包括讀經看教,參禪打坐等準備資糧,樹立正確的知見,積累到一定程度,某個機緣出現才能實現頓悟。頓悟是悟到法身邊,但仍有習氣在,未得全體大相,還需“歷境驗心,融得一分境界,證得一分法身;消得一分妄想,顯得一分本真。”
如果說“禪”是高懸的本體,那么“茶”就是實實在在的現象界之用。證悟者要以本體的智慧,在現象界起用,以不斷攝用歸體,不斷由“漸修”實現“頓悟”,最終實現禪宗“體用一如”的境界。
“體用一如”是中國哲學中特有的本體論。關于“體用一如”的境界描述,明代的觀衡法師在《楞嚴經懸談》中說道:
如來依如如空寂之理,生起廣大遍照之智,照破世出世間法當體全空,了無一法阻礙。
溥畹在《楞嚴經寶鏡疏》中說道:
此精覺妙明之性,本來體用一如,具有隨緣不變之性,所以精體不變。
前文論述,在“禪茶一味”中,禪是體的概述,而茶又是用的象征。“禪茶一味”正是修行者“依如如空寂之理,生起廣大遍照之智,照破世出世間法當體全空,了無一法阻礙”后的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當然,這種隨緣應物之妙用主要得益于佛性本體的妙用恒沙,是修行者在證悟,除習氣后,佛性本體的完全展露。舒曼更認為,“禪茶一味”實際就是“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禪法宗旨。惟有將“禪茶一味”的真諦融化到自己的生命中,才是其真正要義,也是其智慧所在。
那么,“禪茶一味”之妙理在具體的生活中又是如何體現的呢?讓我們回到趙州“吃茶去”公案一探究竟。
這個公案中既是趙州禪師對參學者的勘驗,又是對參學者的啟發。這里的“此間”并非實指某個相上的處所,而是指禪宗所證悟的法身、佛性,而法身、佛性又是“無形無相無方所”的,學人言說“曾到”或“不曾到”,顯然已落入確定的方所,與實相相乖離,所以讓他們都“吃茶去”,意思是還需要繼續參究。而趙州呼喚院主,是希望院主藉聲音而反觀——“這聞聲的是誰?這觀音的是誰?”若能驀然悟去,則“當下”便到“此間”,爾后的“吃茶去”,便是在生活中隨緣任運了;如果不能驀然悟去,則仍需“吃茶去”,即需要繼續參究。
由此,我們可以說,禪茶一味的妙理,是在第二層次的“吃茶去”,即在生活中隨緣任運。
佛教有句話叫“開悟之前,挑水劈柴;開悟之后,挑水劈柴”,又有“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的禪宗三境界之說。其中,開悟后的挑水劈柴,與見山還是山的境界,都是無修無證無得,生活處處是修行的隨緣任運之理。
“禪茶一味”中的“禪”是超越的本體的代言,“禪茶一味”中的“茶”又是最物化的生活的代言,“禪茶一味”的“一味”就是將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將超越的精神與物化的生活,融為一體,使之水乳交融,最終使人們認識到“行住坐臥夢中事,舉止動靜皆是禪!”
從禪法的角度來看,“禪茶一味”是“體用一如”的生活化,世俗化表達,他經歷了從“茶”到“禪”(由用返體)與從“禪”到“茶”(由體起用)的雙向過程,其最終時間的是“禪茶一味”(體用一如)的完美。本文從禪法角度對“禪茶一味”進行解讀,把“禪茶一味”的內涵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