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輝,徐 桁
(陜西中醫藥大學人文管理學院,陜西 咸陽 712046)
唐代蜀地醫家昝殷所撰《食醫心鑒》是目前可見最早的中醫食療學專著之一,由于其原本長期亡佚而輯本晚出之故,一直以來影響有限。1901年,清末小學名家羅振玉于日本東京發現并帶回日本學者根據朝鮮《醫方類聚》采輯而成的輯本,后在國內重新刊刻赴印,國人方得再見其大貌。但學界關于昝殷所處時代、身份以及《食醫心鑒》原本卷數的問題,尚存爭議或含混之處,現就此問題探討如下。
光緒辛丑年(1901),羅振玉從日本東京購得昝殷《食醫心鑒》輯本,并于戊申年(1908)在國內重新刻版印刷。現可見之《食醫心鑒》即羅振玉重刻本。書后有羅振玉跋,跋文曰:“晁氏《讀書志》謂‘殷,蜀人’。[1]”查南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有“《產寶》二卷”條曰:“右唐昝殷撰。殷,蜀人。大中初,白敏中守成都,其家有因免乳死者,訪問名醫,或以殷對。敏中迎之,殷集備驗方藥三百七十八首以獻。其后周頲又作三論附于前。[2]”免乳,即婦女生產生育之意,“因免乳死”意為難產而死。白敏中是中晚唐時期重臣,《舊唐書》載白敏中“(大中)七年,進位特進、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等事。十一年二月,檢校司徒、平章事、江陵尹、荊南節度使。[3]”故《郡齋讀書志》載《產寶》成書時間有一定失誤,昝殷為白敏中家人治病并編寫《產寶》方書的時間不可能在“大中初”,而必在大中七年至大中十年,即853~856年間。
關于昝殷所處時代,目前所見資料大多認可其主要活動時間為唐代大中年前后,惟有南宋醫家陳自明的說法與眾不同,認為昝殷是后梁時人:“今《產寶方》乃末梁時節度巡官昝殷所撰。[4]69”對此說法陳自明并未舉證。但被陳自明收錄在同一著作中的《<產寶方>周頲序》(該序已不存于日本輯本《經效產寶》)曰:“乃大中歲相國白敏中傷茲婦人多患產難,詢訪名醫,思救人命,或人舉殷。[4]443”考慮陳自明醫家而非文獻學家又無實證,且又是孤論的情況,可以認定其說不真。
故昝殷所處時代當為唐代中晚期,主要活動時期為唐代大中年前后。
關于昝殷的身份,所見資料中有兩種表述:其一為“醫博士”或“博士”。如南宋·鄭樵《通志》在“《食醫心鑒》,三卷”條目下以小字注云:“成都醫博士昝殷撰。[5]1731”又如清末加在日本版《經效產寶》輯本國內重印本之前的凌德序曰:“后考《新唐書·藝文志》有博士昝商著《心鑒》五卷,或即斯人避殷作商,其為北宋本無疑。[6]1”但詳細查閱《新唐書·藝文志》,并未發現該序所說的“博士昝商著《心鑒》五卷”之文。然而在中華書局版鄭樵《通志二十略》“《食醫心鑒》”后有注解曰:“‘成都醫博士昝殷撰’,‘殷’,原作‘商’,宋人諱‘殷’字,從《宋史·藝文志》改。[5]1758”由此可以推斷,凌德在為《經效產寶》作序時,參考的并非《新唐書·藝文志》,而實為鄭樵之《通志》,且因字形相近故將“三卷”誤讀為“五卷”而已。鑒于此,可將凌德序與《通志》視為同源。其二為“節度巡官”或“節度隨軍”。如前所引,陳自明在《婦人大全良方》中稱昝殷為“節度巡官”。又如現存《經效產寶》輯本卷首有凌德所寫序曰:“婺源張君金城近購得日本所刻唐節度隨軍昝殷撰集《經效產寶》書版,隨以印本示余。[6]1”
目前所見涉及昝殷身份的論著,如孔祥序《兩漢至宋元蜀醫對醫學發展的貢獻》,郭秀梅等《<千金方>唐宋流傳拾零》,蘇靜等《簡述<經效產寶>對婦產醫學的貢獻》,毛光驊《昝殷與<經效產寶>》,另有論及昝殷但未涉其身份之論著若干,在此不錄?;径际侵苯友赜么藘煞N舊說,未見對昝殷身份詳加考證或推斷者。究其原因,一則由于大多論著只涉及中醫藥學,沒有必要深入考證昝殷身份;二則由于確實缺少能夠直接說明昝殷身份的文獻,難于考證。在此試從唐代官職角度考證昝殷的身份情況,并說明以上2種說法均存在一定的問題。
首先分析昝殷“成都醫博士”身份。唐代在中央職官中設立醫博士,制在太醫署下,其職能主要是教育太醫署的醫學生。《新唐書》曰:“醫博士一人,正八品上;助教一人,從九品上。掌教授諸生以《本草》《甲乙》《脈經》,分而為業:一曰體療,二曰瘡腫,三曰少小,四曰耳目口齒,五曰角法。[7]1245”此說與《大唐六典》同。同時,地方各府、大都督府、中都督府、下都督府、上州、中州、下州均設置相似職位,但名稱為“醫學博士”而非“醫博士”?!缎绿茣份d:“西都、東都、北都、鳳翔、成都、河中、江陵、興元、興德府尹各一人,從三品……醫學博士一人,從九品上,掌療民疾。[7]1311-1314”并對府醫學博士之沿革記錄如下:“貞觀三年,置醫學,有醫藥博士及學生。開元元年,改醫藥博士為醫學博士,諸州置助教,寫《本草》《百一集驗方》藏之。未幾,醫學博士、學生皆省,僻州少醫藥者如故。二十七年,復置醫學生,掌州境巡療。永泰元年,復置醫學博士。[7]1314”《大唐六典》由于編寫時間較早而成都府晚設的原因,成都等地尚未被列入“府”制。除此之外,關于醫學博士的記載與《新唐書》相似。不難見出,唐代“醫博士”和“醫學博士”實為兩類職官,前者居于中央,建制于太醫署之下,正八品上;后者居于地方各級政府之中,其中府醫學博士為從九品上,較醫博士低。
大中七年至十一年,白敏中任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的同時,還兼任成都府尹(見前文所引《舊唐書》)。此時昝殷是否真的擔任成都府醫學博士已不可考證。但是,《大唐六典》載唐代殿中省尚食局下設“食醫八人,正九品下”,且“食醫掌和齊所宜”,地方政府不設此職。昝殷之書被命名為《食醫心鑒》,似乎暗示了昝殷確實在成都府擔任著類似功能的職官,那么實際擔任的職務就極有可能是醫學博士。同時考慮白敏中、昝殷二人所形成的交集,此說也就順理成章了。故鄭樵《通志》謂昝殷“成都醫博士”之說并不準確,當為“成都府醫學博士”。
再看昝殷“節度巡官”或“節度隨軍”身份。查新舊《唐書》“百官志”以及《大唐六典》相關內容,均未見“節度巡官”或“節度隨軍”之表述??梢?,唐代根本未設此職位。南宋醫家陳自明和清末凌德當是基于白敏中“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之職,對昝殷身份進行了推理,在未進行實查的情況下,冒稱之為“節度巡官”“節度隨軍”。故此說極不嚴謹,建議學術論著勿以此說表述昝殷之身份。
今所見《食醫心鑒》系日本醫家集朝鮮大型醫方類書《醫方類聚》所得,又于清末經羅振玉帶回國內重新刻印之本,不分卷。羅本《食醫心鑒》與唐代原本在內容多寡、次第、編目上可能存在較大差異,原本內容應當更為豐富且分置各卷。對于《食醫心鑒》原本的卷數問題,目前可見3種說法:二卷說(《宋史·藝文志》等)、三卷說(《崇文總目》《通志》等)以及五卷說(《經效產寶·凌德序》)。如前文所述,凌德的五卷說實際上是由于其所見古書中“三”“五”二字字形相近,將《通志·藝文略》之“三卷”讀為“五卷”之誤,故在此不加論述。
較早持《食醫心鑒》“三卷說”的除《通志》外,還有成書更早的《崇文總目》?!冻缥目偰俊烦蓵诒彼螒c歷元年(1041),編寫極為審慎,又距昝殷所處時代相對較近,可信度大。鄭樵《通志》完成于南宋紹興三十一年(1161),亦遠早于元至正五年(1345)修編完畢的《宋史》。眾所周知,由于政局動蕩,《宋史》的編纂非常倉促,僅僅兩年多即草草付梓,不少內容、資料也略顯粗糙。又,早于《宋史》的馬端臨《文獻通考》(成書于1307年)收錄昝殷《產寶》而未收錄其《食醫心鑒》,可見當時《食醫心鑒》極難見到,甚至很可能已經亡佚。
綜合上述考量,可見脫脫等在編纂《宋史》時親見《食醫心鑒》真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故應當以《崇文總目》《通志》之《食醫心鑒》三卷說為是。
通過對《食醫心鑒》輯本的研究,可以管見唐代食療學理論與實踐,對豐富唐代食療學、營養學、保健學的有關認知,梳理中國食療史有著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