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象數論析

鄒 勇

(青島大學附屬煙臺毓璜頂醫院，山東 煙臺 264000)

象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中醫學有著深厚的淵源，探討中醫象數，對構建中醫象數醫學理論體系具有重要的意義。

1 河圖、洛書與易經

《易經·系辭上》說：“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 河洛圖書被稱為中華文化之源頭。邵康節說：“圓者，星也，歷紀之數，其肇于此乎？方者土也，畫州井地之法，其倣于此乎。蓋圓者，河圖之數，方者，洛書之文，故羲、文因之而造《易》，禹、箕敘之而作《范》也。[1]”在遠古時代，人們已經認識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等天象規律，形成了以天象類萬物的思維過程。《易經·系辭下》云：“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

河圖是木、火、土、金、水五星出沒的實錄。水星11月、6月黃昏時見于北方；木星3月、8月黃昏時見于東方；火星2月、7月黃昏時見于南方；土星5月、10月黃昏時見于中天；金星4月、9月黃昏時見于南方[2]。以五星出沒畫符，記錄天象，在沒有文字，崇拜昊天的遠古是可信的。

洛書指代方位，有人認為是遠古游牧時期的羅盤，定方位與日月星辰有關[3]。筆者認為，洛書很可能是九宮方位圖。古人對太一游宮的方位觀察，對應自然界氣候變化形成九宮圖。根據遠古人們對方位和自然氣候的認識，后人以陰陽畫符為卦，形成后天八卦。1977年安徽省阜陽縣雙古堆汝陰候墓中出土的西漢時期文物“太乙九宮占盤”，其正面刻劃九宮名詞和各宮節氣日數，與《靈樞·九宮八風》首圖完全一致，小圓盤刻劃為洛書，可見九宮圖與洛書的淵源關系。

《周易》包括《經》和《傳》兩部分，《經》有卦辭和爻辭，《傳》是解釋《經》的，相傳孔子所作，今人研究大抵系戰國及秦漢之際的作品[4]。八卦有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先天八卦是對天的客觀認知，后天八卦是對地的萬物感知，稟卦以類萬物。東漢·魏伯陽著《周易參同契》對卦象多有論述，且有“上察河圖文，下序地形流”[5]28“若夫至圣，不過伏羲，始畫八卦，效法天地”之論[5]29。

相傳河圖、洛書及先后天圖早已佚失，經道家藏匿得以保存，由陳摶推出[6]。陳摶曰：“八卦之書，始于伏羲，有畫無文，先天之《易》也。六十四卦，重于文王，卦下有辭，后天之《易》也。[7]”

2 象與數

《易》源于象數。楊力指出：“一部《周易》全在一部象數，象數是易理的瑰寶，沒有象數便沒易理。[8]”興南子曰：“宇宙雖大，不離其數，萬物雖多，不離其象。明象數者，知宇宙萬化，通天下萬變。”因此，易理根源于河圖、洛書，根源于八卦象數[9]。

象:是事物的形象、征象。《易· 系辭傳下》云：“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易· 系辭傳上》指出：“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易·系辭上》云:“圣人立象以盡意。”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天地陰陽》中曰：“萬物載名而生。圣人因其象而命之。”

數:河圖數字是指東西南北中5個方位，洛書數字則進一步指出了九方位置。古人占筮都是用數字來表示。1950年，河南安陽發現了一些商代卜骨，1956年陜西西安又發現了一些西周卜骨，卜骨上有一些“奇字”。1978年，張政烺指出這些“奇字”就是卦畫。研究表明，商代數字卦有一五六七八九，天星觀楚墓發現簡牘上的數字卦，用數也有一六七八九，20世紀80年代發現的西周銅戈上也有一六[10]。

象與數的關系:學者唐君毅說：“中國先哲以數由理象而成，不離理象而獨立，故數之結合即象之結合，與理之感通互攝。[11]”丹道經典《靈寶畢法·內觀交換第九》云：“以象生形，因形立名，有名則推其數，有數則得其理。[9]”因此，象與數的關系是先有象而后才有數，因象而名數。

3 《內經》中的象

《素問·示從容論篇》曰：“援物比類，化之冥冥……不引《比類》，是知不明也。”《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中說：“以我知彼，以表知里， 以觀過與不及之理，見微得過，用之不殆。”

3.1 象天地日月

中醫學認為，人與天地相應，臟腑經絡組織的生理病理與天地運行有著內在的聯系。《靈樞·歲露論》云：“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素問·離合真邪論篇》說：“夫圣人之起度數，必應于天地，故天有宿度，地有經水，人有經脈。天地溫和，則經水安靜；天寒地凍，則經水凝泣；天暑地熱，則經水沸溢；卒風暴起，則經水波涌而隴起。”《靈樞·外揣》云：“五音不彰，五色不明，五臟波蕩，若是則內外相襲，若鼓之應桴，響之應聲，影之似形。故遠者司外揣內，近者司內揣外，是謂陰陽之極，天地之蓋。”

3.2 陰陽應象

中醫學認為，天地萬物、自然現象都可以以陰陽之象表現出來。《素問·五運行大論篇》曰：“夫陰陽者，數之可十，推之可百，數之可千，推之可萬。天地陰陽者，不以數推，以象之謂也。”

3.3 五行象

用五行與自然現象、人體五臟六腑及功能表現相聯屬，以五行之象類物。《素問· 陰陽應象大論篇》云：“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在天為風，在地為木，在體為筋，在臟為肝，在色為蒼，在音為角，在聲為呼，在變動為握， 在竅為目，在味為酸，在志為怒。怒傷肝，悲勝怒；風傷筋，燥勝風；酸傷筋，辛勝酸。”

3.4 藏象

“藏象”一詞見于《素問·六節藏象論篇》《素問· 靈蘭秘典論篇》《素問·五藏別論篇》《素問·藏氣法時論篇》等20多個篇章。綜合《內經》藏象理論，可有形態象、性質象、職能象、時空象四類。張景岳在《類經》 中說：“象，形象也。藏居于內，形見于外，故曰藏象。[12]36”

《素問·刺禁論篇》指出：“肝生于左，肺藏于右，心部于表，腎治于里， 脾為之使，胃為之市。”王冰說：“肝象木，王于春，春陽發生，故生于左也；肺象金，王于秋，秋陰收殺，故藏于右也。[13]”

《素問·六節藏象論篇》對各臟腑的生理功能與協調關系有著詳細的論述：“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其華在面，其充在血脈，為陽中之太陽，通于夏氣。“有諸內必形諸外”，通過外象而把握其內在功能。

3.5 經絡象

《靈樞·九針十二原》：“所出為井，所溜為滎，所注為輸，所行為經，所入為合。”井為水出之源，少商穴是肺經之氣始發部位，故命此穴為井穴。滎，水流細小貌，魚際穴是肺經之氣流注微弱部位，故命此為滎穴。輸穴處經氣漸盛，像若水流灌注盈滿而轉輸到他處一樣。經穴處為經氣隆盛，好似水流滾滾，激波逐浪。合穴處為經氣匯合部位，如同百川匯集，歸流大海。故知井滎輸經合五輸穴命名之意，是取水流從源到流、由小到大的自然現象，以比喻人體內營衛氣血流注這5個不同部位的盛衰情況，借以說明營衛氣血運行和分布規律。

3.6 色象

色相指體表皮膚、黏膜組織及外在器官表露的顏色，其色澤的變化可以表現臟腑、經絡組織器官的生理和病理變化。《靈樞·五色》指出：“五色……察其澤夭，以觀成敗；察其散摶，以知遠近。”色散，即色疏而淺，為邪淺病輕之象，主病將解；色摶，即色聚而深，為邪深病重之象，主病久漸聚。先散后摶，主病加深；先摶后散，主病將解。

《素問·五臟生成篇》有“青如翠羽，赤如雞冠，黃如蟹腹，白如豕膏，黑如烏羽”之色的描述，此五者色象均潤澤光亮，是正氣充盛之象，屬有生氣之色。

3.7 脈象

脈象是通過診察脈的變化以觀察機體臟腑組織氣血的運行變化，以診察五臟六腑的生理病理變化。中醫學認為，脈為血氣之先見，其變化與天地陰陽、氣血運行密切相關。《素問·五臟生成篇》云：“夫脈之小、大、滑澀、浮沉，可以指別；五臟之象，可以類推；五臟相音，可以意識，五色微診，可以目察。能合脈色，可以萬全。”

3.8 運氣象

五運六氣也是以象為表現的。風、寒、暑、濕、燥、火在《內經》運氣理論中也稱“六氣”，六氣和五運在天地中的表現及其對人體的影響可稱為“運氣象”；自然界氣候、物候的變化都是五運六氣象的反應，在人體也有明顯的象反應。如表現厥陰風木的六氣特征是，人體可有情緒波動，煩躁易怒；表現陽明燥金時，人可有口干、口渴的表現。

3.9 病象

3.9.1 象類病癥 疾病的外在表現，為病象、癥象或證象。《靈樞·五閱五使》言：“故肺病者，喘息鼻脹；肝病者，眥青；脾病者，唇黃；心病者，舌卷短，顴赤；腎病者，顴與顏黑。”《靈樞·本臟》載：“五臟者，故有小大、高下、堅脆、端正、偏傾者；六腑亦有小大、長短、厚薄、結直、緩急……心小則安，邪弗能傷，易傷以憂；心大則憂不能傷，易傷于邪。”此類描述均非解剖所見，而源自醫者察人體機能活動之象所得。

3.9.2 取象求因 根據自然界風、寒、暑、濕、燥、火6種自然氣化現象，推求疾病的病因，是“取象求因”的典型例證。《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夫百病之生也，皆生于風寒暑濕燥火，以之化之變也。”五運六氣影響人體發病可稱為“運氣因”，運氣因是人體發病的外因和誘因。

3.9.3 以象診病 根據患者的臨床表現，通過望聞問切診察病因病機，以象診病。《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所論：“善診者，察色按脈，先別陰陽；審清濁，而知部分；視喘息，聽音聲，而知所苦；觀權衡規矩，而知病所主；按尺寸，觀浮沉滑澀，而知病所生；以治無過，以診則不失矣。”

3.9.4 象論病機 根據疾病的外在表現，以推測發生疾病的機理謂以象論病機。如《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諸寒收引，皆屬于腎。諸氣膹郁，皆屬于肺”，論述了19條病機，以象推測疾病發生的病位和病性。

3.9.5 以象論治 以象類比治療，確定治則治法的方法，謂以象論治。《靈樞·九針十二原》云：“今夫五臟之有疾也，譬猶刺也，猶污也，猶結也，猶閉也……夫善用針者，取其疾也，猶拔刺也，猶雪污也，猶解結也，猶決閉也。”《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取象五運之郁為人體“五郁”立法，提出了“木郁達之，火郁發之，土郁奪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

4 《內經》中的數

《內經》中數的內涵有三，一是天地之數，二是記生化之用之數，三是易之數。

4.1 天地之數

《素問·離合真邪論篇》曰：“夫圣人之起度數，必應于天地。”《素問·天元紀大論篇》云：“天以六為節，地以五為制。周天氣者，六期為一備；終地紀者，五歲為一周。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氣，為一紀，凡三十歲；千四百四十氣，凡六十歲，而為一周。不及太過，斯皆見矣。”此數為天地之常數。

4.2 記生化之數

《素問·五運行大論篇》云：“夫數之可數者，人中之陰陽也，然所合，數之可得者也。”又：“夫陰陽者，數之可十，推之可百，數之可千，推之可萬。”此數用以紀生化。

4.3 易數

《內經》應用了河圖數。《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云：“乙丑、乙未歲： 上太陰土，中少商金運，下太陽水。熱化寒化勝復同，所謂邪氣化日也。災七宮。濕化五，清化四，寒化六，所謂正化日也。”其數五四六代表河圖所指之方位。

4.4 《內經》應用洛書之數《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論述了九宮：“丁丑、丁未歲……災三宮…… 己卯、己酉歲…… 災五宮 …… 辛巳、辛亥歲 ……災一宮……癸未 癸丑歲 ……災九宮。”是以《洛書》九宮之數，東宮為三，中宮為五，北宮為一，南宮為九。

《靈樞·九宮八風》云：“風從南方來，名曰大弱風，其傷人也，內舍于心，外在于脈，氣主熱……此八風皆從其虛之鄉來，乃能病人。”根據斗綱所指洛書九宮，以定八風的方位，推測氣象及疾病的吉兇[14]。

5 結語

象與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內涵，古人觀象紀數以說天地之道。在沒有文字記載的遠古傳河圖、洛書，八卦以畫。以文解卦而成易，易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源頭，象數是易的重要組成部分。《內經》應用易學思想，用其象數指導研究天地人與疾病發生發展的關系。《內經》中的象包涵了廣泛的內涵，如象天地日月、陰陽應象、五行象、藏象、經絡象、脈象、色象、疾病象等，用象思維援物比類。《內經》中數有天地之數、記生化之數和易之數，用以說明天地之道、人體陰陽變化、推測氣象變化對疾病與地理方位的影響等。張景岳指出：“賓嘗聞之孫真人曰：不知易，不足以言太醫……易具醫之理，醫得易之用。[12]776-781”研究象數源起及其與《內經》的關系，對于深刻理解《內經》思維方法，建立中醫象數理論體系、指導臨床實踐都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