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農耕文化之振興路徑

■ 曹紅亮

上海農耕文化是生于斯長于斯的人們在世世代代的生活中累積形成的，其流變隨著時代的變遷總體上體現為農耕社會——半農耕半工業社會——工業社會乃至信息社會的過程。今天，上海作為全國城鎮化率最高、受城市商業文明影響最深的城市，傳統鄉村及其相應的農耕文化受到極大的沖擊，甚至曾經有過上海不需要農業、農村的思想傾向。今天，鄉村的價值被重新評估和發現，特別是國家對鄉村振興的戰略規劃的提出之后，上海各方面都行動了起來。那么，作為上海鄉村文化根基的傳統農耕文化在今天該如何振興呢？

首先，要從思想上重新認識農村及農耕文化的價值和意義。很長時間以來，由于城鄉二元結構的發展不平衡，城市與鄉村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存在著巨大的差距，“城里人”“鄉下人”之間形成了巨大的鴻溝，甚至在上海市區內，還有“上只角”和“下只角”的區別。鄉村和農民及其相依存的農耕文化被認為是落后的、低劣的，城市與市民及其相依存的商業文化被認為是先進的、“高大上”的。人們以“鄉巴佬”“農民”身份為羞，以“城里人”“吃商品糧的”為榮，恨不得在衣食住行等各個方面洗凈自己身上與農耕相關的文化烙印。這其實也是我們近百年來受到以商業文明為代表的西方列強的入侵之后文化不自信的一種表現。

而當前要振興農耕文化，首要從上至下實現一種思想意識的轉變，即改變人們對農村和農耕文化的鄙視，恢復對農村與農耕文化應有的自信。今天，這種自信既有歷史基礎，又有現實需求。鄉村是中華文明的基本載體，農耕文化是中華文明的根，中華文明不但不比其他文明差，相反生生不息、源遠流長，中華文明本該有自己的文化自信。同時，上海作為一個超級大城市，不可能城市無限的擴張，不可能把所有的農村消滅變成城鎮，不可能沒有廣闊的農村作為其生產發展和生活宜居、生態涵養的腹地。這就決定了上海同樣需要鄉村。

其次，政府部門要擔當起保護農耕文化的責任，做好農耕文化保護和發展的方案措施等系列基礎性工作。在城鎮化浪潮和商業文化的侵蝕下，當前上海的農耕文化明顯處于弱勢地位。因為在現實利益面前，普通百姓自然而然地會作出有利于自己當前利益的選擇。鄉村是否萎縮乃至消亡，傳統農村風貌是否需要保存，農耕文化是否能被傳承，這些一般都不會成為他們作出選擇的考慮因素，而這些恰恰是政府需要從長遠和整體需要考慮的。在普通百姓作出自然選擇的時候，如果政府此時考慮不周或者缺位，其對相關農耕文化的傳承影響將是深遠的。從32片上海市郊區歷史文化風貌區的保護到各區鄉村振興示范點的建設，上海在這方面作了很多努力，但是還缺乏農耕文化振興的整體規劃方案，缺乏對現存上海農耕文化的梳理分析，也缺乏整體協調一致的保護和發展的措施。這些都是今后需要進一步開展的工作。

再次，要圍繞農耕文化的承載主體和空間這兩個核心要素上下功夫。上海農耕文化承載的主體是上海鄉村居民，農耕文化所包含的如歷史、地理、風土人情、傳統習俗、工具、附屬物、生活方式、宗教信仰、文學藝術、規范、律法、制度、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審美情趣、精神圖騰等等因素都是由他們創造的；而農耕文化承載的完整空間則主要為鄉村（城市中當然也還有很多農耕文化的遺存）。因此，包括農耕文化在內的上海鄉村振興，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要“留住人，保住村”。沒有了這承載主體和承載空間，文化自然無從談起。

當前，如同全國很多農村一樣，上海的農村人口正迅速萎縮，特別是青壯年群體幾乎是集體出走，奔赴城鎮。在上海城鄉接合部雖然有不少非滬籍人口的流入，但是他們目前并沒有能真正融入到當地居民之中；且隨著上海加大外來人口整治工作的深入，這類人口有逐漸減少的趨勢。同時，上海各郊區鄉村空間也大大受到蠶食，很多鄉村在城鎮化浪潮中消失，傳統鄉村風貌在工業化的侵蝕下變得支離破碎，農耕文化正在失去其依存的物理空間。

如何“留人”？其實，如果能實現國家關于鄉村振興的總要求——“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話，那自然能夠留住人，而且鄉村會比城市更有吸引力。在總要求一步步實現之前，特別是在某些鄉村產業發展還不能實現興旺之前，上海應該借助其強大的經濟實力和政府的調控力，在教育、醫療、交通、文化設施等基本公共服務方面實現城鄉均等化，為鄉村振興先“輸血”，筑巢留人，保住鄉村振興和農耕文化振興的根本。

如何“保村”？上海應該根據城鄉接合部、近郊、遠郊等不同區域的特點，綜合考慮村莊演變規律、集聚特點和現狀分布，結合農民生產生活半徑，合理確定村莊布局和規模。在現有城鎮化趨勢下，既要合理歸并鄉村讓農民相對集中居住，又要避免隨意撤并村莊搞大社區、違背農民意愿大拆大建，要為上海城鄉發展預留一定的空間。在城市影響力超強的上海，要特別注意鄉村格局完整性的保護，預防城市工業文明對鄉村空間的肢解和破壞，防范鄉村景觀城市化，努力形成田園鄉村與現代城鎮各具特色、交相輝映的城鄉發展形態。

最后，要吸收現代城市文明和傳統農耕文化的精髓，傳承、發展、重塑當代農耕文明。今天，在工業化與城鎮化碾壓下的上海鄉村，其主體性與獨立性正逐漸瓦解，其相應的農耕文化走向衰微。振興上海農耕文化，首先是強調傳承，把有價值的農耕文化重新挖掘出來，通過各種形式進行保護和傳承。但是，農耕文化的傳承如果僅僅是停留在廣富林遺址博物館或者地方志中，這樣的傳承終究是“死”的，更重要的在于發展。比如綜合考慮鄉村農田、農舍、山體、果林、水體、道路的空間關系，注重保護村舍—街巷—農田的空間布局形式不受城鎮的侵蝕；。還比如通過民俗的發揚、農耕文化節的舉辦等形式，大力繼承發展農耕文化。

但如果這種弘揚只是通過外力的“強力”打造也是無法長久的，或者說只是停留在表面上而已，根本的傳承和發展還在于結合時代重塑當代上海農耕文化。當前，上海城鎮化率已達90%以上，截至2018年底，上海城鎮常住人口2120.88萬人，鄉村常住人口僅297.45萬人，城市商業文明已經無法阻擋地深入到鄉村及其文化之中。上海鄉村的建筑模式，以及鄉村人的思維方式、行為習慣等等方面，無不深深打上了城市的烙印。鄉村人口的大量流動及其集體公共空間的喪失，也使得傳統農耕文化社會的“熟人社會”向“半熟人社會”轉變。面對時代的變遷，振興上海農耕文化，就是要面對現實，堅持批判性繼承的原則，在保護和發揚其天地人和諧的生態循環、熟人社會的鄰里相助、傳統的建筑格局、民俗節慶、神話謠諺等等物質和非物質要素的基礎上，適當吐故納新，使得上海農耕文化能夠繼續傳承發展，發揚光大。比如傳統農耕社會的重男輕女的思想就應被拋棄，還比如傳統農村建筑方式已滿足不了現代鄉村人的需求。而同時，上海城市商業文明中形成的“關儂啥事體”“跟儂搭啥界”獨立自我意識以及契約精神、規矩意識又在一定程度上值得鄉村社會借鑒。上海的農耕文化急需在當代土壤中重塑，“鮮活”地生存于人們的生活中，為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作出一份貢獻。這正如國家在《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中所說：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深入挖掘農耕文化蘊含的優秀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結合時代要求在保護傳承的基礎上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有利于在新時代煥發出鄉風文明的新氣象，進一步豐富和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總之，上海雖然是一個商業高度發達的國際化大都市，但其傳統農耕文化的傳承發展也具有重要意義，它是鄉村振興戰略中不可或缺的內容。振興農耕文化，既需要從上述多方面綜合努力，也需要與產業、生態、治理等方面相結合，更需要潤物無聲、久久為功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