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鵬繪畫有幽隱之意

徐鼎一

大凡與世浮沉，莫非隱顯。昔春秋時孔子周跡列國，靡遂其志，歸而刪述六經，寄意簡冊，是隱于經者也。戰國時屈原離憂悲國，哀宵小誤君，憤而作《離騷》《九歌》《天問》，是隱于辭者也。東晉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逍遙田園，靜享天樂，落筆成韻，是隱于詩者也。南宋朱熹外仕九載，歸寓武夷，講課授徒，殫思經史，是隱于學者也。明季董玄宰睹朝政紊亂，民不聊生，欲作透網之鱗，揮寫山水，是隱于畫者也。古之賢者皆有所隱，是故顯之于后世也。隱顯之間，別擇去取，攸關其志，道莫大焉。故隱之為用，焉可不慎也乎？

今人多欲求顯于世，沽名索利，不肯深隱明志，靜修道技。故其顯也適足以燭其私，其所得也適足以塞其欲，焉能明照他人，有益于民哉？然眾皆昏昏其顯，亦不乏我獨明明其隱者也。安徽山鵬先生由詩文而書畫，乃欲隱于筆墨者也。山鵬先生原名吳鵬凱，1963年6月20日出生于安徽省無為縣。現系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出版有《山鵬文集》《山鵬詩集》《山鵬書畫集》等。曾在安慶、南京、杭州、北京、澳門、上海等地多次舉辦畫展。余與山鵬先生未曾謀面，受友人洪大亮兄之托，為其畫集撰文。余讀山鵬先生所作水墨抽象系列《泉水三疊》《高山遠逸》等、徽州民居系列、細線重彩山水系列及線彩佛像系列，覺其畫中充滿濃濃幽隱之意，其欲遠離俗世紛擾，遁入幽謐之境以安其心。

其山水抽象系列，以純水墨為之，或濃或淡，點、線、面交互組合，枯濕并用，揮寫胸中家山?；颉堆┞嗌健罚颉队旰笊洁l》，或《水圳》，或《沙灘》，皆為水墨印象。雖筆墨紛披，物象迷離，然其酣暢之情、神似之境，反如其真?？捎锰諟Y明之詩贊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逼浞闯：系?、反象合真之妙，不可與外人言也。此系列作品，不假前人程式，自出心會，獨抒天機，非上悟者可為也。故余喜其以無法勝有法、以無象勝有象、以無心勝有心也。此其幽隱之意，隱于墨象者也。

其徽州民居系列，白墻黑瓦，錯綜連迭遠映，遠天一黛遮護，有無限滄桑靜逸之致。似若時空穿梭，于面面白墻留下層層斑駁行跡。無數悲歡離合之故事化作曲巷之幽靜，無數春去秋來之雁聲化作高天之空茫。雖溪苔依舊上階綠，然水光嫣然過村西。其鄉戀之深，猶庭院深深深幾許。墻邊老樹時探頭，暴露春消息。此其幽隱之意，隱于鄉情者也。

其細筆重彩山水系列，乃其文心之雕龍也。此系列作品皆以細筆墨線勾寫山石、樹木、云氣、水流，輔以朱砂、赭石、花青、石綠等重彩暈染，大面積題寫陶淵明等前賢之詩，展現田園幽深靜邈之景，饒有圖畫精致工麗之趣。其作《松風萬里動春色，連峰去天不盈尺》橫幅，既見綿亙之勢，又見悠遠之致。蒼松密布，白云中橫，遠山青黛?；蚰珪灮?，或細筆密皴，形質兼備，氣韻并生。其作《雪景寒林》，則筆線勾寫，焦墨干擦，輔之豎點，略施淡染，別有荒寒之意。大抵其作畫，不拘陳法，自出心裁。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堅持自家面目。此其幽隱之意，隱于詩境者也。

其線彩佛像系列，乃其禪意之刻鳳也。所有勾勒人物、衣紋、走獸、器物之線，全以朱紅為之，填以大紅、石青、靛藍、藤黃諸色，唯款題用重墨書寫。從其線描之細勻綿勁，可知其筆墨功深也。此其幽隱之意，隱于禪悅者也。

山鵬先生不僅善畫，亦工書法。其行書唯用中鋒，體勢跌宕而筆力內含，法度嚴謹而不為法縛。其畫其書，其詩其文，出入儒釋，自造心得。然其幽隱之意，寄寓其中。故其內心寧靜，淡然處世，自作自主，然又不為我執。誠難能也哉。

余之尚隱也，乃不為流俗所惑，具獨立之人格，持奮斗之精神。故所謂隱者，非所以為顯也。然余之所謂隱者，隱得其正，隱得其深，隱得其真，故不得不顯也。凡一切求顯之隱，皆如夢幻泡影；一切求隱之顯，必將真實不虛。隱者，顯之隱。顯者，隱之顯。古之大賢，無不如此。周公洪業隱于居攝，孔子治道隱于六經。前此二圣，功蓋千秋，垂憲萬世。古之圣賢尚隱如此，后之俗子何有可顯于世者哉？

（作者系北京大學中文系訪問學者。《榮寶齋》執行主編兼編輯部主任、榮寶齋畫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共中央直屬機關書畫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