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建材
(山東中醫藥高等專科學校,山東 煙臺 265200)
表證和里證是八綱辨證中用來辨別病位深淺、病勢發展趨向的一對綱領,在中醫教學、臨床都常談及。表證是由六淫等外邪從皮毛、口鼻侵犯人體所引起,以衛氣功能失常為主要病理改變,臨床以惡寒發熱、苔薄白、脈浮等為主要表現,常見于外感病的初起階段。然而目前對與表證相關的一些問題仍缺乏明確而系統的認識,故有必要對其進行探討。
表與里是相對而言。一般而論,身體的皮毛、肌腠在外屬表,血脈、骨髓、臟腑在內屬里;臟腑相對而言,六腑屬表,五臟屬里;經絡與臟腑相對而言,經絡屬表,臟腑屬里;把六淫等外邪從皮毛、口鼻侵犯機體,邪在肌表皮毛,病位較淺者稱為表證;邪氣由表入里或直中入里,病在氣血、骨髓、臟腑,病位較深者,稱為里證。《素問·皮部論篇》云:“邪客于皮則腠理開,開則邪入客于絡脈,絡脈滿則注于經脈,經脈滿則入舍于腑臟也。”《景岳全書·傳忠錄·表證》云:“人身臟腑在內,經絡在外,故臟腑為里,經絡為表。在表者,手足各有六經,是為十二經脈。以十二經脈分陰陽,則六陽屬腑為表,六陰屬臟為里。”“然而足之六經,又以三陽為表,三陰為里。而三陽之經,則又以太陽為陽中之表”。《溫熱論》說:“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肺主氣屬衛……未傳心包,邪尚在肺,肺合皮毛而主氣,故云在表。”可見,“表”是與“里”相對的一個概念,二者互為存在的前提和依據,沒有表就沒有里,沒有里也無所謂表。但表主要還是指部位表淺或直接與外界相通的部位而言,如皮毛為一身之表,是人體抵御外邪的一道屏障,口包括由口腔至胃、小腸、大腸及膽道的消化道,鼻包括由鼻至肺的呼吸道,外邪若從皮毛、口鼻而入,這些部位首當其沖[1]。
中醫的證候是指疾病過程中某一階段或某一類型的病理概括,一般由一組能揭示疾病某一階段或某一類型病變本質的、有內在聯系的、相對固定的癥狀和體征構成。表證屬于證候的范疇,自然會全面反映疾病的病理機制,包含有時間概念─為疾病初始階段,空間概念─病位是淺在肌表,病因是感受外邪;病變機理─衛氣功能失常。病勢趨向─病勢較輕,易于治愈[1];雖說表證病位淺在“肌表”,但并非單純的解剖部位,而是外邪侵入機體初期,正氣抗邪于外,病勢趨向于表的病理狀態。正因為如此,我們決不能把病變在肌表的都簡單認為是表證,如皮膚病、外科瘡瘍等病變均不屬于表證。與現代醫學來對照,表證多見于“上呼吸道感染”,而中醫學認為上呼吸道之鼻腔、咽腔、氣管均由肺所主。因肺外合皮毛而統一身之表,開竅于鼻,與外界相通,故外感六淫之邪從皮毛、口鼻而入,內應于肺,導致肺失宣降而為病。所以,表證的臟腑定位多認為在肺,亦是有一定道理的。
總之,表證實質是指人體在一定的時空區限,對外邪侵襲機體所產生的全身性病理反應的綜合概括,是解剖病位與功能病變綜合的反映[2],不能把表里簡單看作固定的解剖部位機械理解,需要學者多結合臨床實踐體會領悟。
表里出入包括表邪入里和里邪出表。在教學過程中,很多學生認為既然有“表邪入里,表證轉化為里證”,也肯定會有“里邪出表,里證轉化為表證”,造成對表里兩綱關系認識上產生混亂。
表證入里是指先有表證,隨著邪氣的深入后見里證,且表證隨之消失,此乃表證轉化為里證。如表證先有惡寒發熱、頭身疼痛、苔薄、脈浮等表現,隨著病情發展而見,但發熱不惡寒、舌紅苔黃、脈數等表現,提示邪氣由表入里,病證便由表證轉化為里證。表證入里多見于外感病初、中期,此屬病位由淺入深、病情逐漸加重的表現。因為表邪入里與證候轉化同步進行,所以表邪入里的同時也伴隨著表證轉化為里證。同理,表證轉化為里證,也意味著表邪入里,這與臨床實踐是相吻合的。
里邪出表是指在里的病邪向體表透達,提示邪有出路,病情好轉,但里邪出表的同時,證候沒有發生變化。如麻疹患者因熱毒內閉、疹出不暢而見發熱、喘咳、煩躁等里證表現。經過積極治療,麻毒外透肌表,疹出而諸癥緩解,提示邪氣由里向表透達,病情逐漸好轉。但絕非里證轉化為表證,換而言之,里邪出表并不伴隨證候的轉化。
總之,“表邪入里”的“里”不僅反映著病邪由淺入深,也伴隨著表證已轉化為里證。而“里邪出表”的“表”,只反映機體驅邪外出的趨勢,切不可誤認為是里證轉化為表證,因此“里邪出表”并不伴隨證候的變化[3]。
“惡寒”是指患者自覺怕冷,加衣覆被或近火取暖仍不能緩解者。惡寒發熱是指惡寒與發熱同時出現,多見于外感病的初起階段,歷代醫家將其作為表證的辨證依據,甚至將其作為唯一依據,因此便有“有一分惡寒,便有一分表證”之說。但從臨床上看,表證的寒熱表現是復雜多樣的,有發熱者,有惡寒者,有寒熱并見者,亦有惡寒發熱皆不明顯者,而教科書大多描述表證的主要癥狀是惡寒發熱,這與臨床實踐有一定的出入。
惡寒與發熱這兩個癥狀中,一般認為惡寒對于表證的診斷更為重要。如《傷寒論》第3條:“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一般認為惡寒對于表證的診斷更為重要,“有一分惡寒,便有一分表證”的說法亦是有道理的。但表證亦有無惡寒可辨者,《傷寒論》中指出:“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傷寒,發熱頭痛,微汗出,發汗則不識人”。唐亞平[4]觀察了123例表證患者,其中49例出現惡寒發熱并見,占患者總數的39.84%,42例只出現惡寒,占患者總數的34.14%,17例只出現發熱,占患者總數的13.82%,15例無明顯惡寒、發熱表現,占患者總數的12.20%,表明惡寒是表證的常見主要癥狀,但不是必有癥狀,表證未必都有惡寒發熱一癥。因此在表證的診斷中,不能過分夸大惡寒的診斷價值,更不能片面認為沒有惡寒的表現就不能診斷為表證[5]。
雖說惡寒發熱常見于外感病表證,但里證亦不鮮見。如屬于中醫流注的膿毒血癥,該病發病急驟,常見惡寒發熱,并伴有多發性膿腫,如皮下膿腫、肺膿腫、腦膿腫等。屬于中醫懸飲的結核性胸膜炎,亦有不少病例出現惡寒發熱一癥,常伴有胸悶、胸痛、難以轉側、咳唾時加劇等癥狀;又如膽石癥、急性膽囊炎早期,中醫辨證多屬于中醫肝郁氣滯或肝膽濕熱證。很多患者會出現高燒、寒戰及右上腹或中上腹部疼痛、惡心嘔吐等癥狀。急性腎盂腎炎,中醫辨證多屬于下焦濕熱證,亦常見惡寒發熱、腰部酸痛、小便短赤澀痛等癥狀。若因這些病證見有惡寒發熱一癥,就認為是表證,用發汗解表的方藥來治療,輕則貽誤病情,重則加重病情甚至危及患者生命,對此必須要引起足夠的重視。其實,對于惡寒發熱亦見于里證的情況,古人早有論述。如《傷寒論》169條:“傷寒無大熱,口燥渴,心煩,背微惡寒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此處背微惡寒是由于陽明里熱熾盛,陽氣不能外達背部所致。故用白虎加人參湯清熱瀉火、益氣生津,里熱一清則陽氣外達,惡寒發熱隨之消失。《傷寒論》183條:“病有得之一日,不發熱而惡寒者,何也?答曰:雖得之一日,惡寒將自罷,即自汗出而惡熱也。”184條:“問曰:惡寒何故自罷?”這兩條原文是討論陽明病初期亦可出現惡寒,其特點是程度輕且持續時間短,可不經表散而很快自罷,主要是因為外邪初犯陽明,郁遏陽氣,邪熱未盛,故見輕微惡寒。但這種惡寒與太陽惡寒有明顯的區別,即其程度輕微,為時短暫,且很快自罷而顯露出陽明邪熱內盛的本質,而太陽的病惡寒則程度重,不經表散則惡寒不除,幾乎不會有自罷者。現代名醫李克紹提到“有不少內臟疾患,在其主癥未出現之前的早期,也常是以發熱惡寒并見”[6],明確告誡我們,臨證時千萬不可見到惡寒便辨證為表證。
總之,惡寒發熱一癥雖為表證的辨證依據,但并不是惟一的診斷指標,同時表證也未必皆有惡寒,惡寒亦可見于諸多病證之中。所以臨床辨證中,一定要四診合參,且不可見到惡寒便辨證為表證。只有用辨證的觀點去分析與認識惡寒與表證的關系,才有利于對表證的正確診斷。
以上就表證的病位、表里出入及表證和惡寒發熱的關系等問題進行剖析,以期使理論教學和臨床實踐有機結合,為教學和臨床提供幫助,不妥之處敬請同道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