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雅寧
(鄭州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0)
龐德在其著作《法律與道德》第一版的前言中提到:上世紀法學著作的三大主題是法律的性質,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以及法律史的解釋。對此,歷史法學家和哲理法學家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并認為對法律史的解釋以及法律的性質均與法律與道德關系這一核心問題密切相關。盡管龐德認為法律與道德的關系只是法律性質大框架下的一部分,但法律與道德的關系是貫穿整個法律發展的關鍵問題。畢竟法律是人類社會與思想的產物,帶有濃郁的目的主義色彩。法律與道德休戚相關,這不僅體現在西方,在中國同樣存在,這集中表現為德治與法治。
《國學常識》中對法家諸子的主張總結得十分精準,認為法家有“術治”“勢治”“法治”等派,而以法治派為正統。申不害主術治,術治是人君用權術來駕馭臣下,術是不公開的。慎到主勢治,勢治是用威權來統治,勢是自然演成的,不是人類意志所能任意創造的。商鞅、韓非子主法治,法是公開的,可由人的意志創造的。隨著時代的發展,韓非子等人依據道家的自然無為學說,提出人主觀指導下的行為和自然世界的種種變化發展一樣,在根源處都是由某種規律驅動的,這就是蘊含自然法的人為法。
法家向來反對人治,認為其主觀性過強,沒有法治客觀剛正,主張通過嚴格執行法律條文來治國理政,但是無法合理有效地規避惡法與無情法是重大的缺陷。儒家所主張的人治,即使可以通過專制主義中央集權體制下的科舉考試實行人員的階級流動,但適用的人鳳毛麟角。各層級的官員任免大致均是通過層級式的主觀選擇,沒有統一的客觀標準可言。
中國歷史上的“德治”觀念以儒家為代表,推崇“仁政”等。孔子種種觀點的立足點與后世王陽明所主張的“心,即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孔子認為法家的法治只是使世人因畏懼而不敢為,但不能從根本上杜絕。只有通過德治的教化,使人心向善,才會使社會從根本上達到至善和諧的目的。正如孔子所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這句在歷史上有名的“批評”其實對法律不公。人性本就是惡的,怎使后來的“人為法”去規避人性中原本就有的、不可改變的“惡”呢?法律本來就不想改變“無恥”,只是使人“不敢”而已。法律也不能根治“無恥”,畢竟人性中自帶的惡顯而易見。至于道德教化是否有如此強大的效果,是否可以改變所有人,暫且不敢茍同。因為并無實證可言,所以儒家認為教化可達到的美好效果也許是通過臆想構建出來的。趨利避害乃是人不移之本性,沒有一種后天創造的精神力量或文化強過這個自然力量。以倫理、道德、教化等途徑改變人性的想法近乎愚公移山式的神話,甚至說是在某個烏托邦里才有概率可行。
由于教化無強制性,那么它的唯一成功之道就是得到人們的普遍支持,而獲得普遍支持就必須符合人們的普遍利益,任何反對社會公意與眾意的主張都是滑稽且無效的。儒家認為人性中的個人私欲是可教化的,這并不等于說是可以剔除的。但儒家的承認也是需要與教化相結合的,也只是承認合理限度內之私利,即在教化下的個人合理欲求。
在此立意的原則與基礎上,孔子提出“禮”的主張,即通過教化將人的私欲控制在保證社會和諧與倫理秩序的范圍內。孔子曰:“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修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講學以耨之,本仁以聚之,播樂以安之。”孔子合理地將個人私欲比作一塊土地,只有播種后通過修理施肥才可收獲累累碩果。基于此,儒家的兩個基本策略是:推愛和榜樣。
能夠普遍推廣的價值和規范必須符合普遍道義追求,普遍的追求正是普遍價值的依據。荀子已經分析得很清楚:人情既包含合作又包含私欲。這意味著,能夠作為倫理基礎的普遍道義必須既符合個人利益,同時也要具有非排他性。儒家認為在小農經濟為經濟基礎所主導的社會形態下,男耕女織的家庭即是最小規模的社會單位,個人與家庭達到了融合統一的狀態。因此,家庭就成為謀求共同利益與價值的最優范本。
儒家試圖通過推愛將這套運作體系延展到其他關系上去,推愛的目的無非就是希望將家庭之愛推廣到對社會全體的愛。可是,隨者人類的繁衍生息,血緣關系也逐漸疏遠,不過幾代就形同陌路,甚至為了私利反目成仇。由此可知,想要讓個人從自身出發,達到每個個體都愛社會眾人的目的是不可行的,這也是儒家的一個大難題。
為了彌補這個漏洞,儒家提出了“榜樣”的主張。即以少數人帶動多數人,最后到達到人人向善的局面。我們不得不追問:榜樣的吸引力何在?也許社會榮譽的精神激勵是很重要的原因,但即使虛名有吸引力,也是相對次要的,關鍵在于物質層面的成功。就如同一位乞丐拾重金而不昧,也不如一位從未有過公益行為的腰纏萬貫的富翁受人尊敬與崇拜一樣。相比精神層面的愉悅與獲得,大部分人還是更重視物質層面的成功。可見,榜樣的效力同推愛的效力一樣有限。
總而言之,我們不可因德治沒有長期的社會固定性就棄之不理,也不可因法治治標不治本就全盤否定。必須看到,它們可以彌補各自的社會價值缺陷。法治與德治不可分割,只能在斗爭與合作中共存。德如水般,水因柔而克剛,靜而制動,但不可毫無規矩,肆意橫流。法如鐵般,堅韌有力,為人所忌憚,但不可肆意妄為,不顯人性。以道德為引導,最大限度地避免惡法出現。但也要以法治為準繩,來制約人性中的惡,以避免其發揮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