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文,林旭龍,宋曉欣,陳 婕
(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天津 300250)
和法是指通過和解與調和的方法,使臟腑、陰陽、表里失和之證得以解除的一類治法。正如戴天章所說:“寒熱并用之謂和,補瀉合劑之謂和,表里雙解之謂和,平其亢厲之謂和。”可見,和法是一種既能祛除病邪,又能調整臟腑功能的治法,無明顯寒熱補瀉之偏,性質平和,全面兼顧[1]。和法立足于調和關系,針對邪在少陽、臟腑關系失和、寒熱互結、虛實并見、升降失常等病證,分別予以和解少陽、調和肝脾、疏肝和胃、平調寒熱、和調虛實、升降并樞、分消走泄之法,旨在調和失和的病機關系,恢復健康狀態。和法臨床應用廣泛,但尤以治療脾胃病見長[2]。脾胃病以慢性疾病多見,同時由于脾胃升降相因、燥濕相濟、納運相助的生理特性,易形成寒熱錯雜、虛實相兼、升降失和、潤燥不調的病證,和法的應用尤為適合[3]。現對其臨床應用展開系統綜述。
少陽病正邪分爭,屬半表半里之證,法當和解,卻常收和調胃氣之功。小柴胡湯為和解少陽經典處方,既可治少陽,又能顧脾胃,和之則樞機自利。肝膽互為表里,肝膽發病往往影響脾胃,故柴胡湯之往來寒熱、胸脅苦滿、心煩喜嘔、嘿嘿不欲飲食等主癥多表現為消化道癥狀。臨床對感受外邪、邪入少陽而見脾胃失和之胃腸型感冒與肝胃失和所致的膽汁反流性胃炎、胃及十二指腸潰瘍等用本方加減均有療效[4]。劉建材等[5]臨床診治長期便秘患者,若同時伴有胸脅脹滿、口苦、脈弦等,則可辨為少陽樞機不利之證,應用小柴胡湯和解少陽之樞,疏利三焦氣機,使胃氣得和,諸癥自愈。
《醫學正傳·胃脘痛》中載:“胃脘當心而痛,未有不由痰涎食積郁于中,七情之氣觸于內之所致焉。”可見脾胃病與肝氣條達與否關系密切。肝為剛臟,性主疏泄,有賴脾氣柔潤濡養,方不致剛強過盛。血藏于肝,肝得精血之濡養,始有條達之性,疏泄之權。若肝氣郁結,橫逆犯脾,而導致肝脾不和證,當用調和肝脾之法[6],代表方為四逆散、逍遙散、痛瀉要方等,臨床常用疏肝理氣藥如柴胡、枳殼、陳皮等,與健脾藥如白術、茯苓、甘草等配伍組方。張聲生教授善用調和肝脾法治療慢性萎縮性胃炎[7],該類患者平素多因情志不暢導致肝氣郁結,肝木乘脾土,則脾胃運化失健,中焦氣機升降失調,從而產生氣滯、食停、濕(痰)阻、寒凝、火郁、血瘀等各種病理產物,久則形成慢性萎縮性胃炎;張聲生教授以疏肝健脾立法,以逍遙散合枳術丸為基本方加減治療,多獲良效。劉建材等[5]認為腸易激綜合征發病多與情志不舒有關,故多表現為肝脾不和證,針對此類腹痛腹瀉纏綿不愈的患者,劉建材常用痛瀉要方合四逆散加減治療,以疏肝理氣、健脾止瀉,療效明顯。
《臨證指南醫案》曰:“肝為起病之源,胃為傳病之所。”現代社會,人們工作壓力較大,長期反復、持久的情志刺激,如憂、思、悲、恐、驚等情志因素,以致肝氣郁結,氣機不暢,或飲食失調,脾胃乃傷,土虛木乘,可導致肝失疏泄,橫逆犯胃[8]。當以疏肝和胃為法,調和肝與胃,重在“疏”與“和”,常用代表方有柴胡疏肝散、左金丸等。許二平教授臨床上善用疏肝和胃法治療胃脹,針對反復胃脹發作,同時伴胸脅不適的患者,許教授常辨證為肝氣犯胃,肝經郁熱證,予丹梔逍遙散加減以疏肝和胃,則諸癥皆去[9]。高金亮教授治療反酸性疾病,如功能性消化不良反酸癥、消化性潰瘍、胃食管反流病等,常以左金丸為基礎方[10],本方采用調和肝胃之法,為肝郁化火、橫逆犯胃而設。
寒熱錯雜之邪互結于中焦,可致脾胃升降失和、虛實相兼[11]。若單用辛溫芳香之劑則有助熱化燥之弊,純用苦寒清熱又有損陽傷氣之嫌,故須以寒熱并用為治療原則,通過平調臟腑寒熱、斡旋氣機升降、恢復脾胃運化,以達到治療脾胃病的目的[12]。半夏瀉心湯最為常用,臨床上治療胃腸疾病,如功能性消化不良、萎縮性胃炎、潰瘍性結腸炎等見寒熱錯雜,升降失常,虛實相兼者均可應用[13]。張聲生教授[14]善用平調寒熱法治療反流性食管炎,他認為本病多因飲酒過度、嗜食肥甘厚味,聚濕生熱、濕熱交阻,然素體脾陽虛,虛寒內生,而導致脾寒胃熱之寒熱錯雜證,故投以半夏瀉心湯平調寒熱,療效顯著。周永學[15]臨床治療萎縮性胃炎時,喜用小柴胡湯合半夏瀉心湯化裁,以疏肝養胃,分解寒熱,療效頗佳。李勇臨床上善用烏梅丸治療消化系統疾病[16],烏梅丸本來是治療蛔蟲之方劑,既有酸甘化陰配伍,又有辛甘溫陽、酸苦泄熱、苦辛順其升降等方法,可謂寒熱并用,剛柔共濟,氣血兼顧,扶正祛邪集于一身;在慢性胃炎、胃潰瘍、胃黏膜脫垂、胃腸神經官能癥、慢性膽囊炎等疾病的治療中恪守寒熱錯雜之病機,對癥治療往往多有良效。
《素問·太陰陽明論》有“陽道實,陰道虛”,指出陽明胃腑多見實證,太陰脾臟多見虛證。因此脾胃病以虛實夾雜者多見,臨床針對虛實夾雜的疑難脾胃系疾病,專以一法治之往往力有不逮,宜和調虛實,通補兼施,則脾胃之氣機得復,運化方能復常。如徐景潘教授[17]臨床上治療殘胃炎(胃遠端切除術后殘胃吻合口的炎癥)時,認為本病病機多端,虛實錯雜,多種病理因素互為因果,故將其病機要點歸納為脾胃虛弱、膽汁逆胃、食滯瘀阻,并創立“殘胃飲”一方(藥用太子參、炒白術、石斛、白芍、柿蒂、刀豆殼、炒枳殼、薏苡仁、炙甘草、石見穿、制香附、五靈脂、焦神曲等),消補兼施,多獲良效,體現了和調虛實的治療大法。周永學[15]臨床善用和調臟腑虛實之法治療疑難雜癥,如針對心肝脾胃嚴重失和,同時還夾有痰濁瘀血的患者,治宜補益心脾、活血化瘀,予歸脾湯加活血藥治療,多獲良效。周潔教授認為胃癌術后患者,在脾胃虛弱的基礎上,往往有痰熱中阻,故治療時宜清熱燥濕、理氣和胃、滋養胃陰、虛實兼顧[18]。
《素問·六微旨大論》曰:“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氣機升降為人體生命活動的根本動力,同時也是脾胃發揮正常生理功能的關鍵[19]。若脾胃升降功能失常,則脾不得升清,胃不能降濁。辛開苦降法則的提出正是針對脾胃升降失常的病機,以辛溫或辛熱藥物與苦寒或苦辛寒涼藥物合用,應用藥物的趨向性能,針對病勢去向,恢復脾胃正常升降功能的治療大法[20]。高金亮教授認為辛開苦降法為極具中醫特色的治療大法,正確使用該法是體現中醫治療水平的標志之一;并擅長用蒲公英之苦、紫蘇之辛,辛開苦降,合半夏瀉心湯治療寒熱錯雜之胃痞[10]。馬偉明主任治療胃氣上逆之呃逆,用柿蒂、刀豆子、旋覆花等,甚者加代赭石以降逆止呃,但如加入開宣之桔梗、葛根等品,使氣機升降相合,則效益佳[21]。
分消走泄法理論出自清代醫家葉天士《溫熱論》,主要用于治療三焦氣分濕熱證。后世醫家多有發揮,認為凡屬濕熱留滯諸證,造成氣機不暢,濕不得運,阻于三焦,舌苔多膩,脈見濡滑者,皆可用分消走泄法治療[22]。通過臨床實踐與發展,分消走泄法現已廣泛應用于臨床多種疾病中,尤其對脾胃病脾胃濕熱證的治療有著至關重要的指導意義。代表方為三仁湯、溫膽湯等;三仁湯具有宣上、暢中、滲下之功,而法屬分消走泄和解之法。趙丹等[23]臨床診治濕熱內蘊、困阻脾胃之痞滿時,喜用三仁湯加減芳香宣化、清熱利濕。方中苦杏仁、藿香、佩蘭芳香化濕,宣上焦之肺氣;白豆蔻、黃芩、半夏清熱燥濕,暢中焦之脾氣;薏苡仁、茯苓、茵陳、赤小豆淡滲利濕,瀉下焦之濕熱。諸藥相須為用,有分消三焦,調暢氣機之功,療效甚佳。鄧貴成主任善用溫膽湯治療脾胃病,認為本方針對的病機為膽熱內擾,加之脾胃濕熱內蘊,臨床表現為口苦、惡心、煩躁、易驚等,針對脾胃病夾有情志癥狀者療效顯著[24]。
臨床應用和法治療脾胃病時,可細分為和解少陽、調和肝脾、疏肝和胃、平調寒熱、和調虛實、升降并樞、分消走泄等具體治法。究其規律,其實是對兩種對立治法的合用,如散寒與清熱配合、溫陽與養陰相伍、升提與降逆同用等;同時亦是多種治法組合,如辛開苦降、分消走泄等。體現在用藥上,往往是將兩種不同性味、不同趨向、不同作用的藥物擬為一方,這是中藥相反相成的配伍慣例[25]。該治法與脾胃的臨床特性十分契合,故臨床上治療脾胃病時,應遵循“中焦如衡”的原則合理使用藥物[26],以和為用,才能取得良好的臨床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