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晶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0)
王某與某糧食公司簽訂《糧食合作經營協議》,協議約定:某糧食公司與王某本著互惠互利的原則合作商品糧經營事宜,糧食公司為王某提供資金及倉庫,王某進行糧食收購、保管及銷售等經營活動,糧食公司按月利率1.2%收取資金占用費及60元每噸的固定收益;糧食公司對經營活動中出現的安全事故不承擔責任,因市場因素出現的風險全部由王某承擔,王某保證糧食公司足額收取成本及利息和固定收益。
協議簽訂后,王某專門成立了某糧食商行,并到工商部門辦理了登記,以經營商品糧購銷事宜。糧食公司只是按約定投入了資金并提供了倉庫,其他均沒有參與。后雙方產生糾紛,糧食公司訴至法院請求王某支付投資本金、資金占用費、固定收益等費用。王某辯稱,雙方簽訂的《糧食合作經營協議》違反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聯營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以下簡稱《聯營問題解答》)第四條第(二)款“企業法人、事業法人作為聯營一方向聯營體投資,但不參加共同經營,也不承擔聯營的風險責任,不論盈虧均按期收回本息,或者按期收取固定利潤的,是明為聯營,實為借貸,違反了有關金融法規,應當確認合同無效……”的規定,應認定協議無效,并按該規定確定雙方的責任承擔。
本案涉及聯營問題。聯營實際是指“聯合經營”,即企業與其他企業、事業單位之間為確定相互之間關系,達到一定經濟目的而訂立合同,共同投資于某項事業并聯合經營。1我國最早關于聯營的法律文件見于1953年8月25日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重慶市針織業聯營社對外擔保的責任問題的解答意見的復函》(法行字第6408號),該復函是給當時的最高人民法院西南分院的。以該復函意見為代表的司法實務界原則上將聯營視為合伙。1979 年,國務院頒布的《國務院關于發展社隊企業若干問題的規定(試行草案)》在第六部分所有制問題中提出了“可以試辦縣社聯營企業,盈利按議定的比例分成”。1980 年,國務院頒布的《國務院關于推動經濟聯合的暫行規定》也正式提出了聯合經濟體這個稱呼,也就是“聯營”。1986 年《民法通則》頒布,專列第三章第四節為“聯營”,將聯營分為了三種類型,至此“聯營制度”正式入法。1990 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了《關于審理聯營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該司法解釋系統地闡釋了解決聯營合同糾紛案件中若干重要問題,近四十年來在我國民商事審判中成為審理聯營合同糾紛案件援引的最重要法律依據。
“聯營”制度之提出,其目的主要是在法律草創階段,盡量通過正式法律文件的形式對社會上出現的市場主體之間自發的聯合經營行為和經營主體予以確認,以便最大程度地承認新主體與新行為的合法性,保護其利益,賦予其經濟自由,激發其活力,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另一方面,在承認與保護的同時,也通過相應規則維護市場秩序,調整當事人之間利益關系,防止暴利、顯失公平與損害社會利益等行為的發生。
聯營制度發展的黃金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初。當時,我國的市場經濟體制尚未建立,民商事法律制度付之闕如,聯營作法的推出充分賦予了市場主體經濟自由,將資源結合、優化與集中,從而形成了新的、更為強大的商品生產能力。對于剛剛進行改革開放的我國當時的經濟發展有不可估量的積極作用,也為后續的市場經濟制度建設貢獻了助推力量。但其后,由于“聯營制度存在立法體系不合理,聯營合同與現有合同制度相沖突”2等不足,該制度逐漸歸于沉寂,尤其是《公司法》、《合同法》與《合伙企業法》等確認市場主體資格、調整交易行為的法律相繼出臺后。所以學者評價說:土生土長于中國的聯營制度發端于五十年代工商業改造時期,匿跡于奉行產品經濟的六七十年代,復興于七十年代末的經濟體制改革時期,八十年代中期趨于鼎盛,但之后已走向沒落。2目前,在《民法總則》中也未再規定聯營。不過,基于傳統的慣性,更由于聯營制度特有的靈活性與適應性,它依然散見在近年發布的法律文件與實務中。3
根據其發生發展的邏輯與《民法通則》、《聯營問題解答》等相關法律與司法解釋之規定,聯營可以分為合同型聯營與實體型聯營。在合同型聯營中,聯營各方不設立新的實體,只存在合同關系,各自的法律地位、名稱和財務保持獨立,是一種各自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松散型聯營。1聯營各方的內部關系依聯營合同約定,而對外之關系則是各方根據實際情況獨立承擔責任。實體型聯營又可以分為合伙型與法人型聯營等。在這種形式的聯營中,各方設立新的合伙型或者法人型實體,共同投資于該聯營實體,并以該實體的名義對外開展活動。聯營各方的內部關系也依聯營合同確定,而對外關系則要看聯營實體的法律性質,如是合伙型的話,則聯營各方對外承擔無限責任,如果是法人型的話,則聯營各方只承擔出資人的有限責任。
在本案中,王某專門設立了某商行,并以某商行的名義進行了經營,實際經營中,某商行繳納稅款以及與工人簽訂用工合同,對外的債務也是由某商行直接承擔。糧食公司作為某商行的投資人,即使沒有參與經營,也要對外承擔作為合伙人的無限連帶責任。因此,糧食公司享有一定的權利是合理的。糧食公司與王某約定“該糧食公司收取固定收益,對經營活動不承擔責任”。但根據我國合伙企業法之規定,“合伙協議不得約定將全部利潤分配給部分合伙人或者由部分合伙人承擔全部虧損”。該約定中有關風險承擔的無效,這種無效包括對內無效和對外無效兩方面含義,如果發生虧損,糧食公司依然要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有關利益的約定,如果不是全部利潤的話,應該有效。
本案還涉及到“名為聯營實為借貸合同”之約定的效力問題,相應規定較早見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國人民銀行的《貸款通則》,其中明確要求貸款人應該取得金融營業執照,禁止企業之間的資金拆借。但隨著社會的發展,金融的管制越來越放松,相關法律已經承認了自然人與企業之間借貸的效力,例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一條。4就本爭議而言,即使實為借貸,也發生在自然人與企業之間,相關條款應為有效。由此,本案中的爭議條款“某糧食公司對經營不擔責任,王某保證糧食公司足額固定收益”之約定是當事人自由意思之約定,即使被解釋作“名為聯營,實為借貸”,也并不違反《民間借貸司法解釋》、《合同法》等強制性規定,且即使認為違反了《聯營問題解答》,但基于“新法優于舊法”原則,也應優先適用《民間借貸司法解釋》認定該爭議條款有效。綜上,該爭議的聯營合同原則上應該有效,糧食公司有權獲得約定的利益和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