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的百年演化與新走向——從現(xiàn)代性向后現(xiàn)代性的語言哲學轉向

佟 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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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的百年演化與新走向——從現(xiàn)代性向后現(xiàn)代性的語言哲學轉向

佟 立

（天津外國語大學 歐美文化哲學研究所）

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思潮是20世紀以來自然科學革命和反形而上學的產(chǎn)物?，F(xiàn)代語言哲學強調哲學研究要以科學研究為范式，運用科學方法論，重視語言意義的分析，追求語言的邏輯性，祛除語言的模糊性，澄清語言的意義性，反對抽象思辨的形而上學和宏大敘事研究。從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向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的轉向，昭示了當代西方語言哲學思潮的新走向。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繼承了現(xiàn)代語言哲學反形而上學的傳統(tǒng)，凸顯否定性、啟迪性和建設性等特征，其中建設性“后學”理論表現(xiàn)出與當今生態(tài)思潮殊途同歸的趨勢，促進了生態(tài)語言學和生態(tài)思想在全球的傳播。

語言哲學；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性；生態(tài)思想

一、引言

如果說前現(xiàn)代（pre-modern）西方思想文化的主導精神是客觀主義（objectivism）和絕對主義（absolutism），20世紀以來西方思想文化的主流思潮之一，則是語言哲學思潮。專心研究語言是20世紀哲學的一個突出特征。

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誕生，是自然科學革命和反形而上學的產(chǎn)物。19世紀和20世紀初的自然科學革命打破了機械主義形而上學世界觀，展現(xiàn)了自然界辯證發(fā)展的新面貌。愛因斯坦揭示了以牛頓力學為基礎的經(jīng)典物理（classical physics）基本概念和理論之相互矛盾，科學家們逐步發(fā)現(xiàn)了科學基礎危機和機械論（mechanism）危機。哲學表現(xiàn)為黑格爾絕對理性主義（absolute rationalism）的危機和傳統(tǒng)形而上學（metaphysical）的危機。如何認識危機的實質和原因，把知識建立在可靠的基礎上，是科學理論家和哲學思想家共同關心的問題。科學知識的基礎危機，是在分析前人已有知識基礎和基本概念及語言表達形式過程中被揭示的，這種研究方式?jīng)Q定了重建知識（reconstruction of knowledge）基礎的研究方向，也是語言哲學產(chǎn)生的認識論（epistemology）根源。科學知識在于追求精確性（precision，veracity，accuracy），而表達科學理論的語言，更需要語言精確性的表達，這是科學革命和語言革命走向現(xiàn)代性的共同使命。

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經(jīng)過近百年的演化和發(fā)展，經(jīng)歷了從工業(yè)社會向后工業(yè)社會的轉型。與之相應，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也經(jīng)歷了從現(xiàn)代性向后現(xiàn)代性的轉向。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性兩種語言哲學觀之不同風貌。它們提出了哪些值得研究的問題？形成了怎樣的語言價值觀？有哪些新的發(fā)展趨勢？如何加以評價？是本文探討的主要問題。

二、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

現(xiàn)代性是西方工業(yè)文明的總特征，集中表現(xiàn)為追求精確性、系統(tǒng)性、同構性、標準性和邏輯上的實證性。目的是戰(zhàn)勝自然，獲取財富，精準設計產(chǎn)品，獲取高額利潤，從而形成了思想觀念上的科學主義和工具主義的基本精神，人定勝天的思想和機械化的原則，深刻地影響和規(guī)范著現(xiàn)代化的價值觀念和價值取向（佟立，2012：131）。與之相應，現(xiàn)代性價值觀也反映在語言哲學領域。盡管現(xiàn)代語言哲學家有其不同的研究立場和方法，但是他們對語言的哲學分析所形成的現(xiàn)代性語言哲學觀，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共同特征。

1 追求語言的邏輯性

分析語言哲學的邏輯性是現(xiàn)代語言哲學共同的研究趨向。現(xiàn)代語言哲學家的開創(chuàng)者，如弗雷格（Friedrich Ludwig Gottlob Frege，1848-1925）、羅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等，是以研究數(shù)學為基礎，運用數(shù)理邏輯（mathematical logic）研究語言哲學的思想家。

弗雷格認為，數(shù)學知識（mathematical knowledge）的邏輯化，為綜合知識（comprehensive knowledge）提供了邏輯演繹（logical deduction）工具，數(shù)學的普遍性（universality）和必然性（inevitability）是其內在邏輯，也是語言符號的邏輯（symbolic logic）。他堅持實證原則，反對抽象思辨的形而上學。哲學應具有科學性和邏輯性，分析哲學把語言、科學、哲學緊密地結合在一起開展研究，反對現(xiàn)象與本質的二元論，反對研究永恒不變的形而上學問題。

弗雷格在語言分析方面，把句子的含義（sense）和句子的指稱（reference）作出區(qū)分并聯(lián)系起來確定句子的真值（truth-value），體現(xiàn)了作為科學家的哲學立場。他認為，概念的意義有時是心理學的，有時是邏輯的，有時是二者的混合，因此必須嚴格保持純邏輯的用法，捍衛(wèi)“邏輯真理”（弗盧，1992：305）。

羅素的類型論和描述理論是他對語言哲學的重大貢獻。羅素發(fā)現(xiàn)一個符合語法的表達，當放在邏輯中加以分析時，就會變成錯誤的或無意義的表達，因此他提出了著名的觀點“邏輯是哲學的本質”。他的“邏輯類型論”，把語言邏輯化，以消除語言表達的歧義或混亂性。羅素堅持語言（名稱）必須有實際所指（signified），語言在邏輯上須為有意義的表達，與事實對應，保持語言與世界的對應關系，保證有意義的表達是有指稱的表達。羅素發(fā)現(xiàn)數(shù)學語言的一些概念，也缺乏嚴格的定義，甚至存在著混亂的概念，也必須加以考察和推演。羅素（1982：71）用邏輯構造法代替實體假設法，這個方法“使我們從原先已有的邏輯工具繼續(xù)推演，這是它很大的優(yōu)點”。羅素認為，這是一種理想的邏輯語言。所謂理想的邏輯語言，就是排除謬誤，符合邏輯的語言。

維特根斯坦（2009：92）在《邏輯哲學論》時期，同樣把“邏輯分析作為哲學的本質”，從邏輯出發(fā)分析語言中具有哲學意義的問題。研究語言與事實、語言與命題、圖像等關系。認為語言與事實具有“同一性”，這種同一性是邏輯結構和邏輯形式的同一性，語言就是事實的邏輯圖像。哲學的真正任務和唯一嚴格的正確方法就是用邏輯的方法分析命題真?zhèn)我约坝袩o意義，如維特根斯坦（2009：104）所說：“哲學中正確的方法是：除了可以說的東西，即自然科學的命題——也就是與哲學無關的某種東西之外，就不再說什么，而且一旦有人說某種形而上學的東西時，立刻就向他指明，他沒有給他的命題中的某些記號以指謂。雖然有人會不滿意這種方法，他不覺得我們是在教他哲學，但是這卻是唯一嚴格正確的方法?！本S特根斯坦用邏輯函項分析“表達思想和實在最基本的語言形式”，提出語言邏輯圖像論和真值論，深刻影響了邏輯實證主義的發(fā)展。

2 祛除語言的模糊性

祛除語言的模糊性是語言哲學家共同關注和研究的問題。在語言哲學家看來，人類社會的一切知識，包括科學知識和生活常識（common sense of life），其共同特點是由語言符號（lansign）表達的。語言符號是知識存在的方式，知識具有怎樣的性質，是否具有科學性，無不表現(xiàn)為知識的符號存在形式。

人們如果使用不準確的語言概念、符號、詞語或句子表達知識的概念，就不 可能是科學的概念和科學知識的表達，甚至就不是知識。就會陷入不準確的（unfaithful，inaccurate）、矛盾的（contradictory，ambivalent，inconsistent，paradoxical，incompatible）、混亂的（chaotic，disordered，rough-and-tumble，turbid，confused）、無意義的（unmeaning，meaningless，insignificant，null，pointless）語言泥潭，根本無從表達科學概念和科學知識。因此，祛除語言表達的模糊性是語言哲學家研究的哲學問題之一。

在這個問題上皮爾士（Charles Sanders Peirce，1839-1914）（1996：145）明確提出怎樣使我們的觀念更清晰，極力反對因思維的不明確性而產(chǎn)生的幻覺。皮爾士（1996：148）指出：“只要這種迷誤存在，它就會在明確思維的道路上設置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他主張語言哲學的任務，是從本質上清除不清晰的概念，破除語言意義的模糊性（fuzzification），使觀念清晰明確（clear and definite）。皮爾士的語言哲學開辟了實用主義以及行為主義的方向，對英美分析哲學有深遠的影響。

在弗雷格看來，純思想還不是知識，只有思想與其指稱統(tǒng)一結合起來，才是知識；能夠揭示真理的知識語言，才有價值，而揭示真理，是一切科學研究的根本任務。所以，語言和邏輯都與真值緊密關聯(lián)。如弗雷格（1994：99）所指出：“因此我們絕不能只考慮句子的意謂，但是純思想也不能提供認識，而只有思想與其意謂，即其真值一起才能提供認識?！?/p>

在羅素看來，祛除語言表達和語言傳播的模糊性，也就是分析語言表達和語言傳播的真?zhèn)涡浴＞渥拥谋磉_有真?zhèn)沃畡e，只有含義而沒有指稱的句子是缺乏真值的句子。缺乏真值的語句是不能準確表達科學知識的，知識與語言不可分，知識是用語言表達的，研究知識必須研究語言，對知識的邏輯分析就是對語言的邏輯分析，目的在于祛除語言的模糊性，保證知識的精確性和嚴謹性。

從知識的符號形式研究知識的性質，確定區(qū)分科學與非科學的標準，是在研究科學危機過程中產(chǎn)生的語言哲學或符號學研究，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誕生標志著與傳統(tǒng)哲學研究范式的分離。胡塞爾（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1859-1938）的本質還原和先驗還原是建立在對表達式的語言分析基礎上的現(xiàn)象學，由此發(fā)展了他的語言哲學。胡塞爾（1970：287）指出：“我們必須排除所有經(jīng)驗的解釋和實體的肯定”，“每一個表達式不只是說某種東西，而且是說它是某種東西：它不但有一個意義，而且指一定的對象”。目的是排除語言表達和傳播的模糊性。

在維特根斯坦（2009：92）看來，語言的意義有真假之分，用語言描述的形象或圖像，也就必然存在著真與假。人們用語言創(chuàng)造形象的目的是描述事實和表達思想，那么用主觀語言描寫客觀對象，也必然存在著八種反映的可能性（真 / 假、正 / 誤、虛 / 實、偏 / 準）。如分析真 / 假在于辨明語言與實在是否一致。模糊性的語言與實在不一致，語言就是假的，沒有意義，“哲學的目的是從邏輯上澄清思想”。維特根斯坦以事實為標準，區(qū)分語言的真假，體現(xiàn)了他的實在論立場。對科學概念、判斷進行分析語言，在于發(fā)現(xiàn)可能存在的矛盾、混亂、模糊和不準確的內容，把他們從科學中清除出去，防止無意義的思想混進科學理論中，從而保證科學的純真性和有效性。

3 澄清語言的意義性

語言的意義問題是語言哲學的根本問題?，F(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改變了西方傳統(tǒng)哲學本體論和認識論的研究方向，直接研究語言哲學問題，如語言的意義是什么？人們說的是什么？如何使用準確的語言？語言的作用是什么？語言的功能是什么？

語言哲學家們認為，現(xiàn)代語言哲學是“哲學的革命”。語言哲學是關于語言意義的哲學學說，主要目標是尋求一種科學標準，區(qū)分什么是真命題，什么是假命題，什么是有意義的詞語和語句，什么是無意義的詞語或語句。只有把這些根本性的問題闡釋清楚了，才能準確使用語言和表達科學知識，避免由于誤用、誤讀、誤解而造成思想和知識的混亂性。語言的意義問題，涉及到語言與思想、語言與意向、語言與邏輯、語言與命題、語言與翻譯、語言與符號、語言與實在、語言與信念、語言與真理等問題。

在摩爾（George Edward Moore，1873-1958）看來，語言分析的關鍵是對命題意義的分析。命題的意義是由有意義的句子表達的，沒有意義的句子，不是有意義的命題。命題就是句子的意義，關于語言意義的問題，就是關于命題的問題。表達真命題的句子是真句子，表達假命題的句子是假句子。命題有真有假，分析命題的真假，具有科學意義。

羅素（1982：136）也同樣認為“句子有真假二重性”，句子的真?zhèn)问蔷渥优c事實的一種關系，這種關系又與人們的信念相關，信念的真?zhèn)?，在于信念與事實的關系。一個句子或一個信念為真時，“其為真憑借于一件或多件事實的關系”。羅素（1982：173）從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分析句子的意義，是辯證法的思想在語言哲學中的應用。

卡爾納普（Rudolf Carnap，1891-1970）在分析語言意義的問題上，提出了語言的意義在于經(jīng)驗證實，認為“形而上學”的詞語，沒有可觀察的意義。他從經(jīng)驗論的立場提出超驗的詞，如“神”這個詞，它與可證實性沒有聯(lián)系，人們無法證實它的存在，所以它沒有意義?？柤{普還提出，只符合語法、句法規(guī)則的句子，而不符合邏輯句法的句子，是沒有意義的。因此，只有符合邏輯句法的句子，才是有意義的。邏輯句法是決定語言意義的根本規(guī)則?？柤{普指出：“陳述的意義在于它的實證方法，一個詞或句子超越了實證的經(jīng)驗，這樣的東西是不可言說、不可思議，也不能提問的?！保ê橹t，1982：31）邏輯經(jīng)驗主義堅持語言意義與證實的同一性，如石里克（Friedrich Albert Moritz Schlick，1882-1936）也認為，每個命題只有在能夠證實的條件下才有意義。亦如卡爾納普宣稱的“一切自稱超越經(jīng)驗的所謂知識為無意義”（洪謙，1982：31）。

在《哲學研究》時期，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的意義在語言的用法中，提出了“語言游戲說”，語言游戲是意義的基本單位。語言游戲決定了詞和語句的意義，語言游戲的多樣性也決定了詞和語句意義的多樣性。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意義功能論和哲學治療論，在于說明哲學作為語言的分析活動，是語言治療活動（therapeutic activity），避免人們誤用語言，為日常語言學派開辟了方向。

胡塞爾對語言意義的研究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早期階段從邏輯分析提出意義的同一性概念，晚期階段從邏輯轉向生活世界，提出語言意義的多樣性和可變性。胡塞爾的語言意義理論不同于邏輯經(jīng)驗主義，他更強調意義是人的有意識的活動，語言在人與人的關系中，其意義是變化的和不確定的。胡塞爾晚期階段的語言哲學觀，對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有重要的影響。

三、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

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是在批判繼承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如果說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主流精神是邏輯實證主義，那么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觀則具有多元主義的特征，突出表現(xiàn)為否定性、啟迪性和建設性。

1 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否定性

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否定性，集中表現(xiàn)為對形而上學語言觀和邏輯實證主義原則的否定。形而上學語言觀在德里達（Jacques Derrida，1930-2004）（1996：354）的語言哲學中，概括為言語中心主義或語音中心主義（phonocentrism），是在場的形而上學（metaphysics of presence）。在場的形而上學是建立在二元對立基礎上的言語觀，如靈魂的文字 / 肉體的文字、良知的文字 / 情感的文字、內在的文字 / 外在的文字等。良知是靈魂的聲音，情感是肉體的聲音。形而上學把存在的意義限于在場領域，由此形成了“語言學形式的霸權”。

德里達（1996：698）認為，這種二元對立的邏輯并不是平等的，而是前者對后者的支配，是前項對后項的統(tǒng)治，是形而上學最永恒、最深刻、最內在的本質。美國后現(xiàn)代比較哲學家霍爾（David Hall）指出：“西方的形而上學傳統(tǒng)含蓄地或明確地把‘在場哲學’（philosophy of presence）作為它的基礎——也就是說，期望‘存在’在現(xiàn)存的事物中出場。德里達把這種讓存在出場的傾向稱為‘邏各斯中心主義’（logocentrism）?！钡吕镞_主張反對賦予言語以特權, 反對言語等于意義的形而上學觀念。由此引發(fā)了解構主義對西方語言權力主義的反思。

批評西方語言權力主義是解構主義語言觀的共同特征。?？拢∕ichel Foucault，1926-1984）認為，有言語或話語的地方就有權力，權力是話語運作的支配力量，權力隱藏在一切言語或話語中，必然包含著異化關系。利奧塔（Jean-Francois Lyotard，1924-1998）（1984：64）認為，話語言路的暢通是促進新科學誕生之條件，語言表達的內容在于能否產(chǎn)生思想觀念，而不是知識和思想發(fā)展的障礙?；魻枺℉all，1996：706）贊同中國古代陰陽互補、相互轉化的語言觀，他說：“中國古漢語把陰陽二字理解為相互補充的概念，這種觀念不會導致二元對立的闡釋或解釋。陰可轉化為陽，陽可轉化為陰。”

解構主義理解的言語或話語并不是人們日常所說的語言交流，而是讓人屈服的話語權。巴爾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認為，語言結構是權力的寓所，已滲透在索緒爾的語言結構主義中。人們對所指的崇拜，必然導致對語言結構主義的膜拜。德里達以播撒（dissemination）觀念批判語言權力主義。播種和種子之間沒有平等的話語權，種子和種子之間，既非主也非次。播撒的瞬間，種子所去的領域對種子而言是未知的，也是不確定的，既非中心也非邊緣，既非內也非外，既非在場也非不在場。種子被播撒到哪里，是由不確定的偶然性與純外在的遭遇決定的。語言符號的意義恰如播撒，具有不確定性和多樣性，文本的意義是不斷衍生的。語言符號的膨脹只是符號本身的膨脹，源于歷史-形而上學時期（historico-metaphysical epoch）將“整個不確定的領域確定為語言”（Derrida，1996：337），是話語權造就了等級和中心。德里達運用異延、播撒、蹤印、增補等策略，旨在動搖形而上學和結構主義的語言權力主義。

否定語言權力主義，還表現(xiàn)在對邏輯實證主義方法論的反省。現(xiàn)代語言哲學是建立在證實原則（verification principle）基礎上的，用它分析語言有無意義。邏輯實證主義認為，語言有無意義，是由經(jīng)驗證據(jù)所決定的。因此，經(jīng)驗證據(jù)是確定語言意義的唯一來源和辯護依據(jù)。同樣，科學的特征也在于得到經(jīng)驗事實的實證。在這個問題上，科學哲學家主要表現(xiàn)為從科學哲學的立場，分析科學語言命題的意義和方法，研究哲學的意義問題，也是對科學命題和科學方法的思考。按照厄路德·易布思（1991：146-147）的看法，波普爾的證偽原則作為后現(xiàn)代認識論，“即對虛假和反駁的果斷嘗試”，有助于人們深刻認識證實原則的局限。

波普爾（Karl Popper，1902-1994）（1992：28）把證偽原則作為劃分科學與非科學的依據(jù)，其評判標準“不是可證實性，而是可證偽性（falsiabitity）”。他認為，從邏輯的觀點看，個別陳述，不管數(shù)量多少，所得的結論是錯誤的，無論我們看到多少只白天鵝，也不能證明所有的天鵝都是白的。黑天鵝在澳大利亞的發(fā)現(xiàn)，足可以證偽天鵝都是白色的理論之缺陷。波普爾不贊成現(xiàn)代語言分析學家的觀點，他說：“語言分析學家相信，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哲學問題，或者說，如果有哲學問題，也只是語法和詞義問題?！保úㄆ諣枺?992：4-5）波普爾確信真正的哲學問題始終存在，而現(xiàn)代語言分析學家往往忽視了現(xiàn)實問題，如宇宙問題、全球問題、知識問題、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等，他說：“語言分析學家把自己看作是哲學所特有方法的實踐者。我想他們都錯了……我認為研究語法或語言系統(tǒng)代替不了對知識的增長的研究?！保úㄆ諣枺?992：4-5）

波普爾（1992：286）也不贊同庫恩的常規(guī)科學命題。他說：“我愿意提醒一句，凡載入史冊的科學家，都很少是、甚至一個也不是庫恩所理解的那種‘常規(guī)’科學家。換言之，我既不同意庫恩所說的某些歷史事實，也不同意他所謂科學的根本特征?！辈ㄆ諣栆赃_爾文為例，認為《物種起源》發(fā)表之前，很難說有科學革命者的存在，他引用普朗克（Max Karl Ernst Ludwig Planck，1858-1947）的說法，認為達爾文也是“勉為其難的革命者”。波普爾與庫恩的思想分野可以看作同一問題的多音爭鳴。

2 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啟迪性

“啟迪哲學”（edifying philosophy）是羅蒂（Richard Rorty，1931-2007）語言哲學的核心術語之一。啟迪的思維方式與營造永恒性（immutability）、中心性（centrality）、同一性（identity）、本質性（essence）、同質性（homogeneity）、確定性（determinacy）、必然性（inevitability）等第一原理的體系哲學（systematic philosophy）不同。從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笛卡爾、康德、黑格爾，到柏拉圖主義者、康德主義者和邏輯實證主義者，無不專注建構哲學體系，營造體系被看作是哲學的重任。其特點是通約一切話語的規(guī)范詞匯、智性的心靈、終極的價值，包括同質性、同一性、確定性、連續(xù)性、必然性等第一原理。啟迪哲學重在建構被傳統(tǒng)哲學家遺忘了或忽視了的邊緣性（marginality）、相對性（relativity）、差異性（otherness）、異質性（heterogeneity）等，以發(fā)現(xiàn)新的、更好的、更富有意義和成效的語言表達方式。啟迪語言交流的言說方式就是一種“解釋學”的活動。

閱讀中產(chǎn)生的誤讀是話語交流和傳播中存在的一個問題，正因為這個問題的存在，才有了解釋學（hermeneutics）的誕生。哪里有誤讀、誤解，哪里就有解釋學。從古典解釋學過渡到現(xiàn)代解釋學的是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1889-1976），他使解釋學從認識論、方法論的研究變成了本體論研究，為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解釋學奠定了基礎。利科（Paul Ricoeur，1913-2005）把海德格爾的本體解釋學稱為“第二次哥白尼式的革命”。

伽達默爾（H. G. Gadamer，1900-2002）（1987：49）繼承和發(fā)展了海德格爾的思想，他在《真理與方法》一書的導言中說：“我的研究目的并不是要提供一種關于解釋的一般理論和對解釋方法的獨特說明，而是要揭示所有理解方式共同具有的東西?！辟み_默爾所說的共同具有的東西在霍爾（1996：708）的哲學中稱之為共鳴。共鳴源于語言交流，沒有交流就沒有共鳴，共鳴的價值在于啟迪?；魻枺?996：701）在比較中西語言中獲得了啟迪，認為儒家和道家對宇宙差異的認識，優(yōu)先于西方在場哲學。他說：“盎格魯——歐洲的思想家們可以從古代中國發(fā)現(xiàn)補充材料，使他們發(fā)展對宇宙差異的想象，并開發(fā)語言使它能夠把這種想象表達清楚。我現(xiàn)在想要表明的是，那些補充材料的某些東西可以在原始的道家和儒家的感悟中找到。”

對話（dialogue）的交流方式也是啟迪的一種重要形式。通過對話的解釋活動，啟迪共識，避免對立。對話是思想家與思想家的對話，讀者與作者的對話，評論與文本的對話，醫(yī)生與患者的對話，所有這些對話是以平等為基礎的道德對話。對話能啟迪智慧，智者的對話是謙遜者的對話，體現(xiàn)了相互尊重。在蘇格拉底和斐德羅的對話中，蘇格拉底提醒人們：“他們最終當然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看法既相互矛盾，又自相矛盾。因此，你和我一定要避免再犯這種我們指責別人的錯誤?！保ò乩瓐D，2003：149）在普特南（Hilary Whitehall Putnam，1926-2016）（1981：216）看來，對話是建立在理和德基礎上的，他說：“如果我們按照傳統(tǒng)行事（與希臘式的集會相呼應）我們只能希望產(chǎn)生一個更理性的理性觀或更好的道德觀……我們樂于從事真正的人的對話?！绷_蒂（1996：579）對此表示認同，并認為庫恩、?？碌纫矔J同。

羅蒂認為，分析哲學營造的邏輯體系并沒有取得他們預期希望的成就。分析哲學家最初提出把哲學從思辨引向科學，變成一門以邏輯分析為中心的科學。在后期維特根斯坦和日常語言學派的著述中，邏輯分析這個概念本身已受到批判。在羅蒂看來，分析哲學家已不再是科學的哲學家，而是善于辯論的律師，其哲學能力沒有表現(xiàn)為解決重大的哲學問題，諸多論證不是對哲學問題的論證。羅蒂贊成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和杜威，認為他們后期著作的觀點與體系哲學相對，富有啟迪精神。

羅蒂（1987：327）強調哲學終結后，解釋學并不取代它而成為第一哲學。啟迪哲學并不像體系哲學那樣，預設一成不變的本質，目的是保證交流中的話語權之平等。啟迪哲學的價值在于通過話語交流，打開哲學的新天地，使表達思想的語言充滿活力而啟迪思想。啟迪哲學的目的是“防止哲學走上僵化之路”。羅蒂（1987：347）所倡導的解釋學的話語交流活動，在“不可通約的話語與可通約的話語之間開展”，目的是促進不同范式之間的對話。

羅蒂的啟迪哲學觀與德國解釋學家伽達默爾的教化（bildung）哲學觀具有共同的特征。迦達默爾認為，教化是對共通感（sensus communis）的培養(yǎng)和陶冶，能夠啟迪異己。他的教化觀與黑格爾的教化觀不同。黑格爾把教化看作實體性的，是作為消除一切對象性本質中的異化與同化的運動。對此，伽達默爾（1987：18）說：“黑格爾的答案不會使我們滿意，因為，對于黑格爾來說，教化是在某種實體的完全充溢中，即在消除一切對象性本質中，作為異化和同化的運動而實現(xiàn)的，這種運動是在哲學上的絕對知識中才能達到?！苯袒诹_蒂（1987：330）的哲學中就是啟迪，它反對一切虛假性和超驗性的言說，啟迪的目的“永遠只有一個，即去履行杜威所謂的‘擊破習慣外殼’”，警醒自欺、自大。啟迪鼓勵跨學科、跨文化交流，目的是防止思想僵化，“應當把古典與浪漫、科學與文學、秩序與自由等對立看作象征于每一學科和每一文化領域中的內在韻律?！保_蒂，1987：401）

3 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建設性

后現(xiàn)代主義的建設性從哲學上反省現(xiàn)代西方工業(yè)文明，批判西方中心論、形而上學二元論和絕對化的思想是當代西方“后學”研究的重要范疇，這些范疇所涉及的理論和實踐進一步促進了生態(tài)思潮的發(fā)展，從而形成了“后學”與生態(tài)思潮的互動關系和有機聯(lián)系。考察生態(tài)后現(xiàn)代主義和生態(tài)思想家提出的一系列表征當代西方時代精神的新概念，主要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批判現(xiàn)代性（modernity），這類術語主要有“反形而上學”（anti-metaphysics）、“反二元論”（anti-dualism）、“現(xiàn)代病”（modern disease）、“工業(yè)社會的弊端”（the abuses of industrial society）、“工具理性主義”（tool rationalism）、“反人類中心主義”（anti- anthropocentrism）、“征服自然”（conquest of nature）、“破壞自然”（destruction of nature）、“種族歧視”（racial discrimination）、“物種歧視”（speciesism）、“動物歧視”（animal discrimination）、“不平等問題”（inequality problem）、“生態(tài)危機”（ecological crisis）、“能源危機”（energy crisis）、“資源危機”（resource crisis）、“空氣污染”（air pollution）、“海洋污染”（marine pollution）、“陸地污染”（land pollution）、“酸雨污染”（acid rain pollution）、“化學污染”（chemical pollution）、“金屬污染”（metal pollution）、“增長的極限”（the limits to growth）、“自然之死”（Death of Nature）等。后現(xiàn)代主義的代表喬·霍蘭德（1998：64）所說：“現(xiàn)代性以試圖解放人類的美好愿望開始，卻以對人類造成毀滅性威脅的結局而告終?！被籼m德對西方現(xiàn)代性的批判無疑是深刻的，但缺乏對現(xiàn)代性的揚棄。格里芬（1998：34）的看法是“吸收現(xiàn)代性的優(yōu)點并克服它的缺點”。

在貝爾（Daniel Bell，1919-2012）看來，現(xiàn)代性的真正問題是信仰問題（the real problem of modernity is the belief）。它是一種精神危機，因為這種新的思想錨地充滿了虛幻而舊的信念已被淹沒。他指出：“如此局勢將我們帶回到虛無主義。由于既無過去又無將來，我們正面臨著一片空白?！保˙ell，1978：28-29）他提出對現(xiàn)代性限制的語言觀：“我們正探索（groping）一種新詞匯（vocabulary），這個關鍵詞匯看來是‘限制’（limit）：對發(fā)展的限制，對環(huán)境破壞的限制，對武器裝備（arms）的限制，對生物自然界干預（tampering）的限制。”（ibid.：xxix）貝爾還提出對經(jīng)濟和技術實行一系列限制，尤其要限制在錯覺中超出道德規(guī)范和信奉魔鬼（embrace the demonic）的所謂創(chuàng)造力（破壞自然之力），包括對狂妄自大（hubris）的限制。貝爾說：“回答這個問題，便可解決資本主義的文化矛盾及其雙重性欺騙的孿生現(xiàn)象（semblable et frère），現(xiàn)代性（modernity）文化。留下的問題只是去解決經(jīng)濟與政治的世俗矛盾罷了?！保˙ell，1978：xxix）

二是建設后現(xiàn)代性（postmodernity），這類術語主要有“后工業(yè)社會”（post-industrial society）、“后現(xiàn)代文明”（postmodern civilization）、“后現(xiàn)代科學”（postmodern science）、“后現(xiàn)代經(jīng)濟”（postmodern economy）、“后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postmodern agriculture）、“后現(xiàn)代倫理學”（postmodern ethics）、“后現(xiàn)代生態(tài)學”（postmodern ecology）、“綠色后現(xiàn)代主義”（green postmodernism）、“綠色經(jīng)濟”（green economy）、“后現(xiàn)代藝術”（postmodern art）、“綠色包裝”（green package）、“綠色計算機”（green computer）、“綠色運動”（green movement）、“可持續(xù)發(fā)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建設性”（constructiveness）等。查倫·斯普雷特納 （1998：55）克提出的建設性問題是“我們怎樣才能在地球的生態(tài)和資源限度內生存下去？用我們的技術知識去迎接高效能經(jīng)濟的挑戰(zhàn)？我們怎樣在城鄉(xiāng)之間建立起一種更好的關系？我們怎樣才能保障人類以外物種的權利？我們怎樣才能促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我們怎樣才能在所有生活領域內進一步推廣生物中心論（biocentrism）智慧？這些問題的提出反映了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深化認識。2015年世界環(huán)境日的主題是：“70億人的夢想：一個星球，關愛型消費。”人類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最終取決于正確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徹底改變人與自然對立，樹立生態(tài)道德觀念，關愛地球，節(jié)約資源，重塑當代和諧世界是人類的共同愿望。

三是傳播生態(tài)思想（ecological thought）。這類術語主要有“生態(tài)智慧”（ecology of wisdom）、“尊重生命”（respect for life）、“保護自然資源”（preserving natural resources）、“捍衛(wèi)大地倫理”（In Defense of the Land Ethic）、“自然價值論”（conserving natural value）、“生物中心論”（biocentrism）、“生態(tài)女性主義”（ecological feminism）、“深生態(tài)學”（deep ecology）、“素食主義”（vegetarianism）、“生態(tài)革命”（ecological revolution）、“生態(tài)價值”（ecological value）、“生態(tài)虔誠心”（ecopiety）、“生態(tài)人”（homo ecologicus）、“生物性權利”（bio-right）、“生物音樂”（bio-music）、“環(huán)境藝術”（environmental art）、“協(xié)同進化論”（coordinative evolution）、“協(xié)同性”（cooperating quality）、“新生態(tài)秩序”（new ecological order）等。羅爾斯頓（2012：26）認為，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具有鮮活的內在價值，不應當因人的需要而被無情掠奪，尊重自然的內在價值是人類應當具有的道德規(guī)范，而哲學家的任務在于構建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否則“就不能算作一個真正愛智慧的哲學家。”研究生態(tài)語言思潮的意義還在于“我們把外語教學當作建設生態(tài)文明的排頭兵”（王治河、樊美均，2017：146），服務我國生態(tài)文明建設。

當代西方“后學”理論對當代人類生存狀況的思考，對時代問題的探索，對現(xiàn)代文明的質疑和建構新文明形態(tài)的認識，為生態(tài)思潮的研究提供了一種理論視角；生態(tài)思潮關于人與自然的關系研究，關于生態(tài)倫理、自然價值與生物多樣性及生命意義的揭示，對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物種歧視的批判，豐富了哲學基本問題的研究內容和語言表達方式，為當代哲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范式。二者在全球問題的探索中，表現(xiàn)出殊途同歸的趨勢，這意味著“后學”理論和生態(tài)思潮具有時代現(xiàn)實性，促進了生態(tài)語言學（ecolinguistics）和生態(tài)思想（ecological thought）在全球的傳播。

四、簡要評價

20世紀以來，在新科學世界觀影響下，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和科學方法的應用，取得了令人矚目而又驚嘆的成就，激發(fā)了一切知識科學化的熱情，科學方法被視為獲得真理的可靠方法，一切知識只有戴上科學的皇冠，才能受到尊重，科學成了人們生產(chǎn)和生活的崇高價值。哲學進入語言領域，與西方科技革命的影響和西方傳統(tǒng)哲學的困境緊密相關。在語言哲學家看來，傳統(tǒng)哲學研究的本體論和認識論問題是舊的形而上學，主張放棄抽象的哲學思辨研究和宏大敘事研究，開展具有科學化和具體化的語言哲學研究，對語言進行哲學分析，研究語言領域中具有哲學意義的問題。語言哲學家認為，哲學是一種分析活動，用語言分析代替本體論研究，用知識表達的形式分析代替知識論的研究，開拓了語言哲學研究的新領域，使得現(xiàn)代性語言哲學的研究迅速崛起。

現(xiàn)代語言哲學家關于語言與實在、語言與人、語言與思想、語言與科學、語言與邏輯、語言與交際、語言與翻譯等問題的研究，豐富了哲學問題的研究內容，也豐富了語言符號世界的研究內容，促進了科學進步和文化交流，對于科學研究、語言文化研究、人工智能研究、人的社會實踐活動和語料庫建設，都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

當然，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研究也有脫離實際的傾向，主要表現(xiàn)為兩個弊端：一是追求純形式的邏輯研究，脫離了語言文化發(fā)展的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追求所謂理想語言的邏輯表達，陷入了純邏輯形式主義；二是從狹隘的經(jīng)驗出發(fā)，考察語言的性質，否定了普遍性的語言命題，陷入了語言相對主義。這兩個方面，影響了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生命力，“這就使當前語言哲學似乎更多地是在修正、完善、補充以往的理論觀點，但很少有更新的、革命性的觀點出現(xiàn)”（江怡，2006：21）。現(xiàn)代語言哲學有關語言意義和語言邏輯的研究并沒有解決人的問題、社會問題和環(huán)境問題。

伴隨工業(yè)化而來的大氣污染、海洋污染和陸地水體污染對人類社會和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日趨嚴重，昭示了現(xiàn)代主義的西方文明存在著極大的困境。反思形而上學和現(xiàn)代性，反思機械主義和形式主義，重建人與自然的關系，成為當代人類共同關心的問題。全球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的凸顯，促進了人與自然關系的新思考，也促進了生態(tài)文明和生態(tài)道德觀念的誕生。新知識、新概念必然要求開拓新的語言領域和創(chuàng)造新的術語和語言表達方式，促進了現(xiàn)代語言哲學向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轉向。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對形而上學語言觀、語言權力主義、體系哲學語言觀的批判，啟發(fā)了人們對西方文明與語言關系的新思考。當然，現(xiàn)代語言哲學和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在反形而上學的立場上是一致的，但在一些問題上又滑向了形而上學。如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對“現(xiàn)代性、同一性、中心性、確定性”等持全面否定的態(tài)度，同樣回到了形而上學。生態(tài)后現(xiàn)代主義與當代生態(tài)思潮的匯流，反映了重建人與自然關系的共同愿望，他們主張尊重自然規(guī)律，尊重生命價值，警示極限增長，反對掠奪自然，促進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觀念的傳播。還有的西方學者主張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汲取思想智慧，為可持續(xù)發(fā)展向西方傳播了中國智慧。習近平總書記（2017：127）在《致生態(tài)文明貴陽國際論壇2013年年會的賀信》中指出：“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應對氣候變化，維護能源資源安全，是全球面臨的共同挑戰(zhàn)。中國將繼續(xù)承擔應盡的國際義務，同世界各國深入開展生態(tài)文明領域的交流合作，推動成果分享，攜手共建生態(tài)良好的地球美好家園?！鄙鷳B(tài)文明建設是時代的主題，人類的共同愿望。我國需要加強翻譯研究習近平總書記生態(tài)文明思想，傳播中國智慧。

從現(xiàn)代語言哲學向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轉向，有其歷史原因和現(xiàn)實原因。在現(xiàn)代性向后現(xiàn)代性演化的過程中，西方世界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一方面，新科學主義的浪潮推動了社會生產(chǎn)力的解放，促進了先鋒派、現(xiàn)代派和后現(xiàn)代派在全球的迅速傳播，形成了物質繁榮和文化多元化的景觀；另一方面，高新技術的進步、物質的繁榮和文化的多元化并沒有改變資本主義的文化矛盾。現(xiàn)代性的膨脹、后現(xiàn)代性的崛起和精神文化的裂變，反映了資本主義社會浮士德式的困境。浮士德式的困境也必然通過語言來表達，正如馬克思（1972：525）所指出的：“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現(xiàn)實?！闭Z言是思想觀念和價值意義的表達，“語言是思維的手段，是現(xiàn)實思維活動的物質形式”（涂紀亮，1993：41）。語言與思維具有不可分割性。由于語言和思維是不可分的，因此，思想觀念的變化，必然導致表現(xiàn)思想觀念的語言也發(fā)生變化，表現(xiàn)為二者的同一性，集中反映為表達新思想、新觀念的語言、新術語與時代精神和時代邏輯的統(tǒng)一性。新觀念的形成、新語言的創(chuàng)造在彰顯時代精神的同時，無不打上時代的烙印。因此，研究語言也是研究和改變人的思想境界和社會生活的重要范疇。

當然西方語言哲學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具有特定的地域性、民族性和歷史性，它雖然包含了某種共同的精神價值，同時也具有種種局限性。對西方語言文化的研究，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方法，堅持外國語言哲學的研究服務我國精神文明建設的方向，加強對外來語言文化、思想文化的評價，促進中外文化和諧交流與健康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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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entury’s Evolution of Modern West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and Its New Trend: The Turn from the Conception of 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to the Conception of Post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TONG Li

The trend of thought in west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is the product of both natural science revolution and anti-metaphysics since the beginning of 20th century. Not only does 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emphasize that philosophical research should take scientific research as the paradigm, but also it applies scientific methodology, attaches importance to analyse the meaning of language, pursues the logic of language, clarifies the fuzziness and meaningfulness of language, and opposes abstract speculative metaphysics and even grand narrative research. The turn from the conception of 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to the conception of post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proclaims a new direction of contemporary west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Having inherited the anti-metaphysics tradition of 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post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highlights the features of negativity, edification and constructiveness. In particular, the constructive Posties theory and the current ecological trend of thought reach the same goals by different means to promote the global spread of ecological linguistics and ecological thought.

philosophy of language; modernity; postmodernity; ecological thought

B505

A

1008-665X（2019）3-0002-14

2019-03-07；

2019-05-04

佟立，教授，研究方向：語言哲學思潮、后現(xiàn)代哲學思潮、生態(tài)哲學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