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智強,龐秀成
?
副文本生存狀態下的林語堂譯論話語
馮智強,龐秀成
(天津外國語大學 中央文獻翻譯研究基地;東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譯論話語是譯者思考、解釋和表述翻譯活動的言語方式。而中國譯論話語多以副文本的形式存在,有著自身的生存狀態,決定了人們以何種方式接受、傳播和消費副文本所強化的主文本。林語堂著譯作品中的副文本包含著的豐富的譯論話語,代表了中國譯論話語生存狀態的基本特色。從翻譯本質、翻譯標準、翻譯策略到翻譯原則、翻譯心理和翻譯倫理,林語堂都通過副文本表達了獨到的見解。由于他的譯論話語主要以副文本形式存在,借助副文本理論,并輔以話語分析的方法,能夠揭示其主副文本之間以及副文本之間的互動關系,從而更深入地理解其翻譯思想。
林語堂;副文本;譯論話語
如果說泰特勒發表的專著《論翻譯的原則》(1790)開啟了西方譯論追求全面、系統、宏大的譯論方式,中國譯論的話語方式則是另一番景象。中國譯論話語的真知灼見多散見于語錄、評點、雜感、譯序、跋語、后記、隨筆、書信等。法國文論家熱奈特稱這種附屬于主要作品(主文本),并在主要作品之前、之后或同時出現的話語文本為副文本(paratext),可二分為內副文本(peritext)和外副文本(epitext)。副文本的功能是在正文本和讀者之間起著協調作用的、用于展示作品的一切言語和非言語材料,它的形態主要包括標題(含副標題)、筆名、序、跋、附言、導語、前言、后記、扉頁或題下的題辭(獻辭、自題語、引語等)、圖像(封面畫、插圖、照片等)、注釋、附錄、版權頁等隨書一同出現的內副文本,也包括訪談、對話、書信、日記、書評、書刊廣告等外副文本。副文本也可以簡要定義為“使文本成為書,同時作為書呈現給讀者或公眾的文本”(Genette,1987:1)。熱奈特的副文本概念有助于研究中國譯論話語的生存狀態和社會化過程。
中國譯論話語這種副文本存在傳統一直持續到當代。同中國古典文論和傳統美學話語一樣,中國譯論話語具有“語貴簡要”這一特點(羅新璋,2009:16),如采用箋注式、詩性感悟的方式,以凝練、含蓄、閑散、率性等為顯著特征,與西方“體大構嚴”的傳統有別。原因在于這種話語的存在方式是對應主文本而存在的。彥琮(557-610)的《辯正論》可視為我國第一部翻譯專論。然而,翻譯史上影響深遠或重要的譯論卻多以序的形式出現,即便不是如此,也處于附屬和伴隨的地位,如道安的《摩訶缽羅若波羅蜜經鈔序》(“五失本,三不易”)之于《摩訶缽羅若波羅蜜經》,周敦義的《翻譯名義序》(“五不翻”)之于法云的《翻譯名義集》,魏象乾的《繙清說》(“正”譯論)之于滿文的《孟子》,馬建忠的《擬設翻譯書院議》(“善”譯論)之于“奏議”要旨,嚴復的《譯例言》(“信、達、雅”)之于《天演論》,傅雷的《〈高老頭〉重譯本序》(“神似”論)之于《高老頭》,錢鐘書的《林紓的翻譯》(“化境”論)之于林譯小說等。宋淇與傅雷、錢鐘書、吳興華等關于文學翻譯的書信往來可謂譯壇佳話,其間的零金碎玉尚需有見識的學者挖掘整理。由此可見,中國翻譯話語大多是以吉光片羽似的零星片段形式散落在序文跋語之中,并基本呈現為“譯人在序中談譯”的特點。即便是羅新璋的《我國自成體系的翻譯理論》,也是將譯論話語寄居在序言之中,形成了一種“無序不言”(王宏印語)的現象。就連林語堂全面闡述其翻譯理念的《論翻譯》也是一篇序言。這些珍貴的譯論話語又因其存在方式、話語方式、傳播方式以及對西方分析式、實證式與邏輯式話語的推崇而被邊緣化。因此,發掘、整理和探討這些處于文本周邊的譯論話語對于打破中國譯論話語在國際翻譯研究舞臺上長期以來的失語狀態,改變西方譯論話語“一言堂”的現狀,加強東西方譯論話語之間的對話,無疑具有重要的作用。副文本中還保存和隱含著大量有價值的信息,但一直以來卻被廣大讀者,特別是研究者所忽視。
一部翻譯史就是一套翻譯話語,記錄著翻譯場域中已經和因故未曾發生的變化,歸根到底就是翻譯思想研究的歷史(Pym,1998:5)。作為“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著名翻譯家、作家和跨文化使者,林語堂的著譯作品中包含著豐富的譯論話語,具有獨特性,從副文本角度觀察則更能彰顯其學術價值。本文以林語堂中英文著譯作品中的副文本為對象,借助話語分析方法探討其譯論話語的思想以及正副文本形態之間的互動關系。
林語堂的作品大體分為中文、英文和譯作三大類別,中文作品主要包括早期及晚年的散文隨筆,為數不多的幾部英譯漢作品主要是他的早年之作,而英文著譯作品多產于旅美期間。無論哪種文本形態都包含著豐富的插圖、序跋及注釋等副文本材料,與正文本相輔相成,共同完成作品的傳播宗旨。樂黛云(2015)曾經慨嘆70多年過去了,中國的經濟實力已經大大超過20世紀30年代,但為什么還沒有出現在國際影響上可以與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和《生活的藝術》相媲美的著作,中國人自己寫的新書沒有一本可以取代他。這是值得我們正視和深思的重要問題。
林語堂的書寫方式幾經轉變,從最初的中文創作轉變為以英文著譯為主,使其蜚聲國際文壇。從早年的英譯漢階段到后來的漢譯英階段,再到海外數十部英文創譯階段,林語堂經歷了一個由被動到主動、由語言工具到文化思想、由文學輸入到文化輸出的過程。從文言到白話,從漢語到英文再到漢語,他給世人留下了數以百計的著譯作品,其中有以《翦拂集》、《大荒集》、《行素集》、《披荊集》、《無所不談合集》為代表的10余部中文作品和以《吾國與吾民》、《生活的藝術》、《京華煙云》為代表的30余部英文作品,還有以《浮生六記》、《賣花女》、《東坡詩文選》為代表的英漢對照形式的漢譯英作品。
林語堂的作品題材與體裁可謂包羅萬象,囊括了從古典哲學、古典文學到通俗文學乃至歷史人物等諸多題材,有散文、小品,小說、戲劇、傳奇、傳記、演講以及詩詞歌賦等眾多體裁,立體、多維地展示了中國人生活的藝術與人生的智慧,也展示了林語堂的中西文化觀。他的“逆向翻譯”(inverse translation)將中國文化傳播到西方世界,在國際上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被譽為集東西方智慧于一身的“真正的世界公民”和文化大使。通過跨語際實踐他為中華典籍和學術外譯樹立了典范。他的漢譯英作品在中譯外的洪流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起到了解讀和圖解中國文化的作用。從寬泛意義上說,其編譯作品本身就是“中華外譯”的副文本。
朱志瑜(2016:29)曾將翻譯副文本大略分為兩類:一是與原文內容相關,不涉及翻譯策略方法,包括導讀性的背景知識和譯者對文本的解讀或感想;二是與翻譯相關,主要解釋翻譯方法或困難等翻譯問題。設想存在一種單純的副文本形式,這種文本或與主文本的內容、理解或機緣相關,或與譯介主文本的策略、方法相關,或與反思譯介中的文化沖突和困境等相關。實際上這兩種文本話語常常交融在一起,而且副文本的功能也不只有這兩種話語,還涉及主文本的制作條件、手段、方法和效果等。因此,妥善的二分方法是將兩者分別稱為譯作導向的副文本話語和翻譯行為導向的副文本話語。這樣可以開放地容納其他功能的副文本話語。而林語堂著譯作品中的副文本則是兩個類型副文本話語的交融,內容有交叉,既有對作品內容的解讀,又有對翻譯問題的探討。
林語堂集翻譯、創作和研究于一身,對所選譯的作品同時進行了研究、分析、考證、注解、說明,并以前言、序言、注釋、導讀、標題、副標題、插圖、表格及照片等多種副文本形式呈現給讀者,從而實現了譯者、讀者與作者之間的互動,為中國文化的跨文化傳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相對于中華文化譯著這個主文本來說,他又是副文本的生產者。這些看似累贅拖沓的副文本在客觀上起到了導讀的作用,避免主文本成為枯燥、呆板甚至說教的文本,縮短了讀者與主文本的距離。實踐證明林語堂對作品的研究工作切實有效,有助于西方讀者客觀、全面地理解和接受中華文化。
林語堂的翻譯思想一方面通過跨語際實踐反映在翻譯話語(譯文話語)之中,另一方面也通過談論翻譯問題反映在作為副文本的譯論話語之中。長達一萬二千余字的長文《論翻譯》是為吳曙天編選的《翻譯論》(1932)一書所作的序言,它不同于一般的副文本,較系統、全面地闡釋了翻譯的許多重要方面,后來又收入林語堂的《語言學論叢》中,演變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文本或指向跨語際實踐的外副文本。
陳福康(2000:325)曾斷言:“30年代非左翼文學家中,對翻譯理論做出貢獻最大的,當推林語堂。”林語堂的副文本不但是譯者與讀者溝通的渠道,而且也是譯者現身的重要手段,體現著譯者的主體性,包含著系統的譯論話語,涵蓋翻譯本質(即翻譯是一種藝術)、翻譯標準(三元標準:忠實、通順、美)、翻譯策略、翻譯條件、譯者心理、忠實的四種情況、絕對忠實的不可能、對直譯和意譯名稱的質疑、翻譯單位(字譯和句譯)、譯文以句為本位、字典的參照作用、“字神”的界說、譯文為讀者負責、作為藝術的翻譯的不可譯性、翻譯創作論、翻譯倫理等諸多方面的內容。林氏是中國翻譯史上最明確地以現代語言學和心理學為基礎全面地探討翻譯的性質、標準、方法以及翻譯心理等問題的第一人,“不僅奠定了我國翻譯理論的基礎,還啟發了后來的翻譯工作者。50年代和60年代的翻譯理論基本上沒有超出嚴復和林語堂這兩位大師所討論過的范疇,所異者只是表達方式而已”(劉靖之,1984:856)。沒有林語堂的副文本,中國現代翻譯史也許會蒼白很多。因為嚴復是中體西用的格局,林語堂才是融通中西的格局。
在《論翻譯》中林語堂提出了翻譯即創作的觀點。他支持意大利美學家克羅齊的說法,即翻譯不是復制(reproduction),而是創作(production)(林語堂,1984:432)。他以獨特的跨語際書寫方式實踐了這一主張,而這種方式介于翻譯與創作之間,既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創作,又與傳統意義上的翻譯不同,是編、譯、創的融會貫通,具有翻譯中有創作、創作里含翻譯、著譯中有編輯的典型特征。從《吾國與吾民》到《生活的藝術》等散文集都具有這種創譯雜糅的形式,而《京華煙云》、《風聲鶴唳》、《蘇東坡傳》等小說傳記也存在著創作、翻譯與編輯相結合的特點。追根溯源,林語堂這種特殊的書寫方式與其翻譯即創作的翻譯觀直接相關,他打破了翻譯與創作的界限。這實際上恰恰遵循了中國古代文章學一貫的傳統。其中的義理情志、氣韻體式都與創作者的個性與人格以及身處的意境相關,言與文殊途同歸,都是情境中的產物。而西方則抽象出話語模式,話語分析和篇章語言學便是對文章學研究的反撥。篇章語言學說到底還是客觀化的研究,有一套語言學的分析技術,反映出對技術理性和普遍性的追求和崇拜。林語堂的案例揭示出中西方語言以及對語言和寫作的認識差異很大,篇章語言學解決不了中英翻譯的根本問題。
嚴復(1984:136)在《〈天演論〉譯例言》中早已經清楚地說明了作文與翻譯的一致性和相通之處,指出了“修辭立誠”,“辭達而已”,“言之無文,行之不遠”這三種做文章的基本要求也是翻譯的基本要求:“三者乃文章正軌,亦即為譯事楷模。”這充分體現出翻譯與寫作的共性,體現了二者共同的規律。文章學翻譯學倡導者潘文國(2017:442)更是一針見血,認為“翻譯就是做文章”,“翻譯不過是文章的一種”。林語堂受到中國古代文章學深刻的影響與熏陶,他的翻譯不是操作語言,而是做文章;不是拆解、還原語篇,而是創作新作品,從而打破了翻譯與創作的界限,也突破了語言與文學的藩籬。林語堂的翻譯創作論正是與此一脈相承。
作為最重要的副文本,《論翻譯》這篇序言在林語堂譯論話語中最具代表性。針對爭論已久的翻譯標準問題,林語堂(1984:419)提出了三元標準:忠實標準、通順標準和美的標準,這構成了林語堂譯論話語的核心部分。該標準既考慮了翻譯的語言因素,又顧及了社會、心理等接受因素,還觀照了譯者超功利的責任和追求。該標準突破了以往的“形似”與“神似”、忠實與通順的二元標準。前者缺少躍升的標準,滿足于低層次的信和達;后者缺少過渡標準,將陳西瀅“形似、意似、神似”中的“意似”刪減,加劇了當代人對“形神”有機論理解的困難。與林語堂的三元標準相比,它們都是殘缺標準,進入翻譯實踐教科書流弊叢生,負面影響深遠。
林語堂認為,忠實標準是譯者應擔負的第一責任,而最重要的是對忠實應作如何解釋的問題。根據對忠實標準理解的不同,林語堂將其進一步細化,將其歸結為直譯、死譯、意譯、胡譯四種現象,其中死譯、胡譯分別是直譯、意譯的極端,而直譯和意譯這兩種提法本身也存在一定問題(林語堂后來的英文書寫打通了翻譯與創作的界限,同時也打破了直譯和意譯的二元對立)。林語堂逐一闡明“忠實非字字對譯之謂”,“忠實須求傳神”以及“絕對忠實之不可能”等三要義的原委。這就使得忠實這一翻譯標準更加容易理解和把握。
對于通順標準林語堂指出:“忠實非說不通中國話之謂”,這是對讀者負責任的問題。而要做到通順,必須研究“行文的心理”,且“須以句為本位”(林語堂,1984:422)。句子是寄托思想和情感的單位,是解決通順與否的關鍵。這既與林語堂一貫提倡的“清順自然”語言觀相一致,又與其語性論密切相關。“一語言有一語言的語性,語法句法如何,皆須跟從習慣。凡與此習慣相反者即所謂‘不通’”,“譯文若太牢守西洋心理者”,則必有太多的非中國話而過分歐化,若使譯文通順,務必要使其經過“國化”的過程(同上:429)。語性與現代語言學的語言特征在立論出發點上不同,和“字神”觀念一樣是林語堂語言有機論的基本概念。
林語堂深受東西方美學傳統浸染,是中國翻譯史上第一個提倡美譯,并明確探討翻譯美學思想的翻譯家。他認為,美的標準是譯者對藝術的責任。這個主張源于他對翻譯本質的認識,即翻譯是一種藝術。“翻譯于用之外,還有美一方面須兼顧的,理想的翻譯家應當將其工作做一種藝術。以愛藝術之心愛它,以對藝術謹慎不茍之心對它,是翻譯成為美術之一種。”相對于雅而言,美有更豐富的內涵。如果說雅還局限于一種迎合特定階層的考量,美則進入了一種非功利的創作境界。在林語堂(1984:430-431)看來,翻譯,尤其是文學翻譯,最重要的“就是應以原文之風格與其內容并重”,特別是“不但須注意其說的什么,并且須注意怎么說法”,且“一作家有一作家之風度文體,此風度文體乃其文之所以為貴”,“文章之美,不在質而在體”,“凡譯藝術文的人,必先把其所譯作者之風度格調預先認明,于譯時復極力摹仿,才是盡譯藝術文之義務”。
詩歌翻譯聚訟紛紜,甚至被認為不可為之。對于詩歌翻譯中美的傳遞林語堂有著獨到的見解。在《林如斯譯〈唐詩選譯〉序》中他提出詩歌翻譯有兩條基本的要則:一是要對詩的本原有所認識,二是要在英譯過程中不丟失詩的精髓。林語堂(1998:263-264)強調詩與詞語一般性組合的區別要打破“合乎格律即為詩”一說,因為“格律固不可免,確是翻譯的大忌”。這與他對《翻譯大難惟意境》一文的讀后感《論譯詩》一脈相承,“凡譯詩,可用韻,而普遍說來,還是不用韻妥當”(林語堂,1981:219)。以上序文和讀后感表明為避免因韻害義,林語堂站在了非格律派的一邊。這是繼嚴復“信、達、雅”之后對翻譯標準問題最為深刻的檢討。忠實、通順、美是一個前兩者相合而躍升的動態過程,其意義不局限于翻譯,還具有哲學和美學的理論價值。這個三元標準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是中國翻譯史上不可忽視的重要一環。
正如林語堂所言,素來研究翻譯心理的文章極少,且大都停留于經驗感悟。“翻譯的問題就可以說是語言文字及心理的問題。”(林語堂,1984:419)林語堂反復強調對翻譯問題的研究應當以語言文字心理的剖析為立論的根基,必先明了語言文字與行文心理的事實。先研究字義的性質,然后斷定字譯的方法是否可行;先研究行文的心理,然后斷定譯者應采取的態度,這是翻譯研究的正途。林語堂將心理因素與翻譯問題創造性地聯系起來,這個命題在中國翻譯史上也是首次提出。雖點到為止,但無疑為今后的翻譯學建設提出了一個獨到的視角和全新的范疇。
林語堂指出,翻譯上的通順問題與尋常作文之通順問題并沒有本質上的差別,都必須遵循行文的心理,以句為本位。而這個心理程序“必是分析的而非組合的,先有總意義而后分為一句之各部,非先有零碎之辭寧,由此辭字而后組成—句之總意義”。譯文若求達通順的目的,亦必以句義為先,字義為后。這就是所謂的總意象分析,也就是尋常行文之心理(同上:428)。林語堂揭示出了創作與翻譯之道的一致性,為更好地把握翻譯心理,進行翻譯實踐,研究翻譯問題提供了可操作的具體路徑。
狹義的翻譯過程其實就是心理過程。林語堂(Lin,1960:478)在副文本中揭示了這個復雜的心理變化:“翻譯選擇的過程就是原作者與譯者心靈相互碰撞的過程,有時剛一接觸就兩情相悅,譯文脫口而出,自然流暢;有時則搜腸刮肚,百思不得其解;有時則反復嘗試,無果而終。”而狹義的翻譯單位問題根本上也是翻譯心理的問題。在《論翻譯》中林語堂(1984:425)明確反對字譯與歐化,而大力提倡句譯,認為“譯者所應忠實的,不是原文的零字,乃零字所組成的語意”。“句譯家對于字義是當活的看,是認一句為有結構有組織的東西,是有集中的句義為全句的命脈;一句中的字義是互相連貫互相結合而成一新的‘總意義’(Gesamtvorstellung),此總意義須由字的活用和字的聯貫上得來。”(林語堂,1984:422-423)這是他生命有機論與整體論語言觀的直接體現,同時也是對當時僵持不下的直譯與意譯二元論爭的公開否定。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句是切合漢語的句讀之句,是“辭意已完者”,而非今天通過當代語言學的形式標準藉以判斷的語言單位。
林語堂之所以提倡以句為主體的句子層面上的忠實而反對字字對譯,還源于他以意念為中心的語言觀(《開明英文文法》就是這種語言觀的直接體現)。他一貫認為,語言是意念的載體和表達意念的工具,人們說話時先有意念,明確了說什么,再選用表達意念的方式,決定怎么說。從這種對語言的認識出發林語堂提出語言的第一要義是達意,不在一字一詞間糾纏,而是注重意念整體的表達,這是建立在字譯基礎上格式塔式的整體翻譯。
林語堂在副文本中還描述了譯者的兩種閱讀心理狀態,即旁觀者與交際者。旁觀者可以靜觀其變,隔岸觀火。而交際者可以在閱讀中化解沖突,獲得安寧或超越,從而實現一種精神層面的交流,獲得一種精神愉悅甚至一種靈丹妙藥(Lin,1960:16-17)。這種對譯者閱讀心理的準確把握無疑會對完成翻譯過程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翻譯過程涉及作者、譯者、讀者、原作、譯作等多種因素,既是一種復雜的語言認知心理活動,又是一種跨文化的心理活動,同時也是一種審美心理活動。林語堂能在近百年前就能意識到翻譯心理研究的重要性,并且努力打通翻譯與創作的限制,倡議同時研究譯者與作者的心理,可謂先見之明。
《英譯重編中國傳奇小說》是林語堂編譯作品的代表作,其中收錄了林語堂翻譯的20篇著名的中國古典短篇小說,包括《白猿傳》、《鶯鶯傳》、《碾玉觀音》、《促織》、《離魂記》等傳奇故事。林語堂(Lin,1952:xiii-xiv)在該書的導言中指出:“有時嚴格翻譯實不可能。語言風俗之差異,必須加以解釋,讀者方易了解。而在現代短篇小說之技巧上,尤不能拘泥于原文,毫無改變,因此本書乃采用重編辦法,而以新形式寫出。……若干故事中,作者曾有所省略,有所增加,冀其更能美妙動人……雖有更動,必求不背于正史。”這在《孔子的智慧》、《老子的智慧》等編譯作品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甚至在英文作品《吾國與吾民》、《生活的藝術》、《京華煙云》、《蘇東坡傳》中也比比皆是。早在撰寫《蘇東坡傳》一書時林語堂(Lin,1947:xii)就在序言中吐露過他的編譯思想:“原文中引用的詩,有的我譯為英詩,有的因為句中有典故,譯成英詩后古怪而不像詩,若不加冗長的注解,含義仍然晦澀難解,我索性就采用散文略達文意了。”
這種集翻譯和編輯于一身的編譯策略在林語堂的著譯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為了有的放矢地滿足這些特殊讀者群體,翻譯加編輯的改寫方式始終是林語堂英文著譯中主要的書寫方式。作為一種特殊的翻譯改寫手段,編譯互動、創譯一體的策略使林語堂的著譯成為中學西漸的典范。他的編譯用心也以副文本的形式加以說明。有學理的論證,又有倫理責任的陳說,這就增加了他作品的信度和效度。這種編譯策略也被后來者廣泛運用于中國文學的對外翻譯,并被葛浩文(Goldblatt,2004:21)稱為“藍色鉛筆下的編譯(blue pencil translating)”。
編譯策略還體現了林語堂對譯者主體性的張揚。林語堂有著明確的翻譯主體意識,這既表現在他對正文本的書寫上,又體現在對副文本的操控方面。作品封面(副文本最明顯的位置)有明顯的著譯標志,譯者通常出現在封面顯著位置,一般還伴有印章出現。《林語堂作品集》分別由臺灣德華出版社、遠景出版公司、金蘭出版公司監制出版,封面上通常有林語堂的大幅照片、半身素描或油畫像。值得注意的是,林語堂對其作品的書寫形式不作模糊處理,而是精準標注。在《老殘游記二集》、《賣花女》、《浮生六記》等譯作的扉頁上都標有“林語堂譯(Translated by Lin Yutang)”的字樣,而《孔子的智慧》等編譯作品扉頁上也有編譯標志(Edited and Translated with notes by Lin Yutang),像《英譯重編傳奇小說》這類作品則標注Retold by Lin Yutang。這不但是林語堂版權意識的體現,也反映出他對著譯形式的清晰認識,也說明他有著強烈的翻譯主體意識。這是對中國翻譯史上譯者主體長期遭受蒙蔽、壓抑和隱形的有力反撥。
在《中國與印度的智慧》一書《道德經》篇的序言中林語堂(Lin,1942:26)提出了“最好的翻譯是愚蠢的翻譯(The best translation is the stupid one which does not go out of its way for “brilliant” interpretations.)”論斷,認為翻譯要有一定程度的愚蠢,這樣才能不越出常規而尋求出色的闡釋,“只有蠢人才能忠實”。這種“愚譯”從詞匯到句子再到篇章層面都時有體現,并畢生堅守。我們可以從他對漢語“口福”、“眼福”、“沖喜”等詞語的英譯以及英文humor的漢譯實踐看出他以愚直的方式創造性地書寫著原文和源語文化。在金圣嘆點評《西廂記》譯文的前言中林語堂(Lin,1960:75)曾直言其“愚譯”的目的:“我有意識地盡量保留漢語原文某些詞語重復的特點,以再現金氏的風格(I have tried to preserve the conscious repetition of certain phrases as a characteristic of Chin’s style.)。”林語堂對原文特色的保留充分體現了他對中國語言和文化的自信與認同。
不過度使用智慧的“愚譯”反而是更大的智慧。這既源于他對老子“知其雄,守其雌”原則的堅守,也是他深諳中西文化的體現。通過“愚譯”將中國語言和文化特色融入譯文,忠實地傳播了源語文化的特點和原文的差異性特征,為英語注入新的表達方式、文化內涵和思維形式,從而不但為世界文化的多元化填補了中國文化元素,也為英語語言的發展增添了來自漢語的語言因子。在科學話語占主導地位,人文話語式微的今天,中國譯論話語是否可以借鑒這種“愚譯”來充實中國當代譯論話語,以便服務于中華文化外譯,值得每一個翻譯工作者思考。
翻譯倫理是指翻譯的主動行為人在翻譯活動中遵循的道德準則(許宏,2012:52)。從翻譯目的、文本選擇到翻譯策略,翻譯過程的每個環節都與翻譯倫理相關。作為翻譯過程中的一種價值判斷,翻譯倫理是一個復雜的選擇與取舍過程。而譯者對翻譯操作的相關思考和立場態度往往可以在譯文的序跋等副文本中有所體現。
林語堂(Lin,1974:781)晚年的代表作《無所不談合集》附錄中收錄了其秘書黃肇珩女士的《林語堂先生的寫作生活》一文,其中就有林語堂對翻譯倫理的考量:“八部小說中最香艷的,算廿五年前出版的(《紅牡丹》),這部是描述清末一個中國婦人大膽尋求愛情的故事。其中有一、二段描寫男女關系,非常露骨。林語堂說,在外國這些描寫是很尋常而無所謂的。如果譯成中文,恐怕就要刪除。”林語堂借黃肇珩女士之口表達了舍棄香艷章節的理由,即不符合當時中國社會傳統的道德倫理規范和審美標準,因為翻譯的最終目標是保證更好地服務社會生活,而不是相反。
譯者是翻譯倫理諸多因素的主因,版權意識的覺醒和法制觀念的加強是規范譯者翻譯行為,實現翻譯倫理的保障。在《〈語堂文集〉序言及校勘記》這個副文本中林語堂(1978:1237-1243)批評了國內出版界“亂譯亂集”其作品的現象,以及“改竄書名”,以譯作充當中文原作與節譯等混亂行為。這對于辨明真偽,打擊盜版,規范翻譯市場無疑會起到一定的作用。
翻譯倫理還可以理解為一種與責任相關的關系,這體現在“譯者對原文和原作者、對譯文和譯文讀者以及藝術本身的三項責任”(林語堂,1984:419)。林語堂在副文本中就曾多次提及他對于原文作者,特別是譯文讀者的責任。在《古文小品譯英》一書的序言中他就曾直言:“我只選擇翻譯那些最優秀、深得我心的作品去翻譯,編輯通常可以對作者的觀點不負責任,但我不能夠這樣。作為譯者,我沒有責任去翻譯我不喜歡的作者的作品,因為翻譯時一項很微妙的事情,如果你與原作者不能做到心靈相通,那你就無法做好翻譯工作,無法為其用另外一種新的語言‘代言’。”(Lin,1960:19)
忠實一向是翻譯倫理最為關注的標準,而林語堂將忠實標準視為譯者應擔負的第一責任,并且認為最重要的是如何解釋忠實的問題。根據對忠實標準理解的不同,林語堂將其分為直譯、死譯、意譯、胡譯四種現象,其中死譯、胡譯分別是直譯、意譯的極端,而直譯和意譯這兩種提法本身也存在一定問題。林語堂逐一闡明“忠實非字字對譯之謂”,“忠實須求傳神”以及“絕對忠實之不可能”等三要義的原委,這就使得忠實這一翻譯標準更加容易理解和把握。
從林語堂副文本中的譯論話語可以看出中西譯論話語由于歷史淵源、學術傳統與表達方式的不同,有著不同的存在狀態、形式與功能。
西方譯論話語從科學和語言學中吸取養料,而中國譯論話語則是從歷史和文學中吸取養料,兩者都從各自的哲學傳統中獲得了啟發。這就決定了中國譯論話語不可能體大思精,嚴密繁復。西方對翻譯自覺認識的歷史其實時間也不長,主要是從上個世紀60到70年代開始。而中國譯論話語從林語堂開始也已經有了現代化的意識,他對語言學和其他人文科學的借鑒就是為了擺脫那種藝術和歷史體驗的玄思傳統作出的努力。學術不是為了自身而存在,而是為了實踐而存在。不能在理性層面上抽象思考的譯論畢竟行之不遠,而林語堂正是為超越經驗感悟層面作出了自己的努力。
林語堂的學術淵源雖不完全是中國的,但根源卻是中國的。他曾留學美國和德國專攻語言學。林語堂篤信字句存乎性靈,并用“字神”加以彰顯,這與明代公安派三袁的影響有著密切關系。他對“譯事三難”的正向附和是中國氣派的發揮,從而將雅上升為美和藝術。就其學術淵源而言,他深受1919-1923年德美的語言學熏陶,而當時德美之間的學術交流是常態化的。受德國馮特的構造心理學影響的布龍菲爾德所撰寫的《語言學研究入門》一書于1914年問世,而華生的《行為主義觀點的心理學》則發表于1919年。布氏本人于1913-1914年留學德國萊比錫大學和哥廷根大學,專攻語言學(馮志偉,1987:86-87)。林語堂則在1919年由美國的哈佛大學轉入萊比錫大學。由此可以推斷德國的洪堡特、美國的薩皮爾和后來的布龍菲爾德給林語堂的語言學思想帶來了重要影響。林語堂對翻譯的論述既有縝密的邏輯論證,又有人文主義的藝術情懷。《翻譯論》涵蓋了語言學、文學、美學、心理學和哲學等學科。吳天曙(1932)編選的《翻譯論》則是林語堂譯論的觸媒。
早期西方的譯論話語也有過長期以副文本形式存在的情況,如西塞羅的《論最優秀的演說家》是譯文集的序言,賀拉斯論及翻譯的《詩藝》是致皮索兄弟的書簡,哲羅姆的譯論存在于書簡和譯作序言之中,路德的譯論存在于書信和《席間漫談》之中,德萊頓的翻譯三分法也存在于譯作《奧維德詩簡》的序言之中等。但由于西方的學科意識和學派意識都很強,不滿足于副文本形式表達翻譯思想,到了近代很快超越了這種原初形態,逐漸以論文、專著形式出現。我們國內雖有很多專論,但同西方譯家相比,學術與實踐相分離的狀況尚未完全改變,難以出現令人信服、行之有效的譯論話語。當下的重要任務之一是借鑒西方譯論中合理的元素,發揚中國譯論中的優良傳統,從而最終構建起各具特色而又中西融通的譯論話語體系。
泰特勒《論翻譯的原則》以專論形式發表于18世紀末,這在西方學術史上有著重要的示范作用。就當時翻譯話題的地位和研究狀況而言,無論在結構體制還是論述深度和廣度上,這都是小題大做的形式。到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歐美便都有翻譯專著出版。而到了70年代霍姆斯發表《翻譯的名與實》(1972)之時,翻譯學在西方學術傳統的支撐下出現便合乎學術歷史邏輯了。而在中國期間雖偶有零星專論發表,如蔣翼振編著的《翻譯學通論》(1927)、張振玉的《譯學概論》(1966)、思果的《翻譯研究》(1971)等,中國的短章小制一直持續到80年代,且很多翻譯名家都以副文本形式表達了對翻譯的見解,如傅雷、林以亮、吳興華等。
雖然我們接受了西方歐美的學術形式來表達我們的觀點,但是副文本的存在狀態卻有其自身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值得我們繼承和發展。第一,副文本譯論在表達形式上比較自由,有自身的邏輯話語、言說方式和獨特的篇章結構;第二,副文本譯論可以與正文本保持一種鮮活的思想和情感關聯,最容易獲得實踐動態,將譯者的真實聲音傳遞出來;第三,副文本譯論不可或缺,具有發展成為一種學術范式的潛力,是一種學術散文,最容易獲得有真知灼見且思想通達者的青睞;第四,副文本譯論形式的存在并不依靠內容的復雜性和問題的難度而定,它具有中國學術史上的注疏傳統,其靈活性和隨機性不能用慣常的邏輯和規范約束,具有成為譯論話語一個研究領域的可能性。
副文本方式是中國語境下主要表達翻譯思想的一種傳統方式,具有詩性情懷和人文精神,至今雖然已經式微,但歷史上所有階段性的重要譯論話語都是以副文本形式出現。這恰恰表明中國譯論話語觀照情境的務實精神以及翻譯思想依實而出的客觀事實。西方譯論話語總是扮演科學家和哲學家的角色,極力追求普遍性,難免不合情境。副文本譯論話語不是以追求嚴密性、科學性和普遍性為目標,正是這種個別性、情境性和案例性等特征才具有普遍的啟發性。理論闡釋固然傾向于以主文本為生存條件,但沒有對實踐的陶冶功夫,只有理論渲染能力,結果往往曇花一現。中國學術話語存在的理由就是不離開具體情境體驗的普遍性,不脫離經驗和個體心性思考的一般性,即便是形而上的普遍性,也大量引述譬喻和例證。而副文本正是適合這種話語的場域,表達不敢僭越主文本的身份意識。印象式、隨感式、意見式的批評和定位壓抑了譯論話語在副文本中的表達,不利于以體驗的方式直接闡釋譯事活動,也就失去了以這種形式表達學術觀點的動力。副文本中的譯論話語是最鮮活真實的認識,這是理論化的譯論話語缺失的部分。
中國譯論副文本的學術正當性與合法性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美好的未來,暫時的式微有學術制度的原因,也有社會習慣與個人風范的原因,但其獨特的功能與合理的價值不可替代。副文本因其語言灑脫、大意微言、融通地氣而充滿個性,既是經驗的升華,也是理論的準備,同時又是理論和實踐相互激蕩的副產品。副文本一方面有服務于主文本的功能,同時還有間接功能,即譯論話語的生成功能與理論積淀功能。
林語堂借助序文跋語等副文本與讀者深入溝通,同時闡釋自己的翻譯理念,形成了獨特的翻譯話語。他的譯論與其語言觀、文學觀、文化觀和審美觀等一脈相承,是浸潤東西方文化傳統的結果,更是中國譯論話語的重要構成。中國譯論話語是一筆豐富而珍貴的文化遺產,是翻譯理論和翻譯思想的孵化器,對其加以梳理、總結與探討是深化翻譯研究和加強譯學建設的重要途徑。借助現代的哲學、美學、語言學、符號學,特別是話語分析等領域的最新研究成果,林語堂翻譯話語研究會有助于中國翻譯理論的建設,打破其在國際學術話語中被邊緣化的格局,最終實現中國譯論話語的系統化、理論化與創新化。
[1] Genette, G. 1987.[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 Goldblatt,H2004Blue Pencil Translating: Translator as Editor[J], (33):21-29.
[3] Lin Yutang. 1942.[M]. New York: Random House.
[4] Lin Yutang. 1947.[M]. New York: The John Day Company.
[5] Lin Yutang. 1952.[M]. New York: The John Day Company.
[6] Lin Yutang. 1960.[M]. Cleveland: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
[7] Pym, A. 1998.[M]. Manchester: St. Jerome Publishing.
[8] 陳福康. 2000. 中國譯學理論史稿[M]. 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9] 馮志偉. 1987. 現代語言學流派[M]. 西安: 陜西人民出版社.
[10] 林語堂. 1974. 無所不談合集[M]. 臺北: 臺灣開明書店.
[11] 林語堂. 1978. 語堂文集[M]. 臺北: 臺灣開明書店.
[12] 林語堂. 1998. 林語堂書話[M]. 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3] 林語堂. 1984. 論翻譯[A]. 羅新璋. 翻譯論集[C].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4] 劉靖之. 1984. 重神似不重形似[A]. 羅新璋. 翻譯論集[C].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5] 羅新璋. 2009. 翻譯論集[C].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6] 潘文國. 2017. 潘文國學術研究文集[M]. 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17] 吳天曙. 1932. 翻譯論[M]. 上海: 上海光華書局.
[18] 許宏. 2013. 翻譯存異倫理研究[M].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19] 嚴復. 1984. 論翻譯[A]. 羅新璋. 翻譯論集[C].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 樂黛云. 2015. 從中國文化走出去想到林語堂[N]. 中國文化報, 2015-12-18 (003).
[21] 朱志瑜. 2016. 林譯副文本研究:愛國還是愛文學?[J]. 中國翻譯, (4): 29-34.
Lin Yutang’s Translation Discourse in Paratexts
FENG Zhi-qiang & PANG Xiu-cheng
Translation discourse is the translator’s way of speaking to reflect on, interpret and describe his translation activities. Chinese translation discourse traditionally exists in the form of paratext to determine the acceptability, dissemination and consumption of the text it reinforces. Lin Yutang’s paratexts are imbued with translation discourse with strong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His special insights into translation covers most of the important issues in the field, ranging from the nature of translation, standards, strategies to principles, mental process and ethics of translation. Due to his translation discourse in the form of paratext,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s between paratexts, and between the main texts and paratexts can be revealed so as to deeply understand his translation thoughts .
Lin Yutang; paratext; translation discourse
H315.9
A
1008-665X(2019)3-0096-13
2018-06-04;
2019-04-28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林語堂對外話語建構模式研究”(18YJA740012)
馮智強,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林語堂研究、英漢對比與翻譯、中西文化比較
龐秀成,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翻譯學、中西文化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