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安斌
如果把《牛津詞典》2018年的年度熱詞“有毒的”,與2016的年度熱詞“后真相”組合到一起,我們可以發現,兩者一脈相承、互為因果,共同折射出當下世界所存在的諸多問題。
當今社交平臺已經成為歐美國家民眾主要的新聞來源,臉書和谷歌等互聯網巨頭占據新聞流量的80%、廣告收入的90%,傳統主流媒體已經被逼到幾無“立錐空間”的境地。社交平臺的廣泛應用使新聞信息漸趨碎片化,假新聞、流言蜚語、軼事緋聞呈現病毒式傳播的趨勢。
與傳統主流媒體的受眾不同,社交平臺用戶依賴一個個部落化的小圈子獲得資訊,分享觀點。然而,由于“圈內人”具有相似的價值觀,致使他們每天得到的資訊經由了一次“立場的過濾”,觀點相異的理念早已消弭于無形。加之“沉默螺旋”“寒蟬效應”在社交平臺上益發凸顯,用戶為留在“朋友圈”內,不敢發表異見,否則就要陷入“退群”或“被踢出”的困境。更為嚴重的是,社交平臺所具有的“回聲室”“過濾氣泡”等功能加劇社群撕裂,侵蝕群體認同和社會共識的根基。
由此,立場和情緒漸漸取代真相和真實。即使出現與自己立場和情緒截然相悖的證據,用戶也傾向于抵觸和無視這些信息,陷入難以自拔的“自證偏差”。無奈的是,傳統主流媒體日漸式微,這樣就喪失了最后一道抵御“后真相”的防線。社交平臺用戶無力去核查新聞的真假,傳統媒體“自我糾正”的機制已不再受到公眾的信任,朋友圈里的“以訛傳訛”“以假亂真”成了常態,導致偏見和臆斷被視為“客觀現實”,由此,社交平臺上的“圈子文化”強化、極化了非黑即白的立場和情感,事實和真相退居次席,甚至完全被忽視。
造成“后真相”大行其道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社交平臺所依賴的算法推薦。這些按照“算法”向其用戶推送的所謂“新聞”,究竟是基于什么樣的標準與價值判斷脫穎而出,用戶完全不知情,這實際上是一片無人監管的“網絡飛地”,而且這些系統的內部工作機制也不透明。更有甚者,人工智能系統可以通過自我學習,具備偽造和操控影像的能力,生成比文字更難識別的“深度假新聞”。2018年爆發的“臉書數據門”丑聞促使各國開始著手立法對社交平臺進行更為嚴格的規制,為加強全球互聯網治理和攜手抵御“有毒的后真相”提供了新的契機。
除了強化立法和執法部門的“他律”,社交平臺用戶的“自律”也不可或缺。2018年對美國社交平臺用戶的調查發現,中老年人和大學以下文化程度的人成為“低頭族”的比例大大增長。相對而言,“后真相”及其所導致的“有毒”情緒在這部分人群中的傳播速度更快,影響力更大。因此,我們應當通過各種渠道強化社交平臺用戶的數字媒介素養教育,幫助他們認清“后真相”的實質、“毒性”和危害性。
要幫助社交平臺用戶認清以下幾點:一、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后真相”往往只放大一面,營造的是“擬態現實”;二、當你認為朋友圈傳播的事實或言論很有道理,那有可能是因為你知識儲備太少,不要妄下判斷,要采用多重信源互證的策略來加以檢驗;三、當無法立即判斷信息真偽時,將其當作故事來看,不要基于此輕易下結論或發帖評論;四、當你在轉發“炫耀”那些“后真相”時,要明白這種行為會招致別人的嘲笑甚至譴責,雖礙于情面,他們不會在朋友圈里挑明;五、網絡水軍無處不在,不要讓自己裹挾其中,成為“烏合之眾”。
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技術的廣泛應用可能帶來極其復雜而深遠的影響。有鑒于此,世界各國的政府、企業和公眾應當攜起手來,通過各種渠道共同抵御有毒的“后真相”,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培育積極健康、向上向善的平臺文化。▲(作者是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教育部青年長江學者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