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黃云歡 編輯 | 田宗偉
今天是小年,臘月二十三。
自我回家,接連幾天都是細雨連綿,寒冷刺骨,夜里只聽見從屋頂淌下的流水滴落在地面,偶爾傳來幾聲遠遠的狗叫。昨天又開始下小雪,今早醒來,窗外已經是白茫茫一片了,光禿禿的樹杈上裹一層雪,天地間美極了。
按規矩,今天我們這里家家戶戶都是要吃送灶粑粑的,不管是自家做的,還是上街買的。
我實在不愛吃這東西,皮又厚又干,餡兒又油又膩的,熱量很高。我愛吃餃子,每次回家都提前讓媽媽包夠一個寒假的餃子,每天吃早飯就從冰箱里拿出來幾只煮好。餃子有薺菜、韭菜、芹菜、白菜、茴香這許許多多的餡兒,可我至今只吃過一種餡兒的送灶粑粑——蘿卜香干餡兒。鄉下人家一般都有個菜園,冬天園子里的蔬菜主要就是蘿卜和青菜,香干是耐儲存的豆制品,綠葉菜又不能長時間蒸煮,蘿卜香干餡兒也就不難理解了。
我說,媽,今年不做送灶粑粑了,我爸我哥我嫂子還有我都不愛吃那個,我們包餃子好不好?包餃子什么都不用準備的,直接買現成的皮,又好吃又方便,多省事兒啊。
她說,誰說他們不愛吃了?誰不是從小吃到大的?送灶做粑粑是我們這兒的傳統,一年也就做這么一回,又不用你動手的,哪里麻煩了?
怎么不麻煩?得提前幾天準備材料。先把挑好的糯米浸泡半天,等水瀝干再拉去碾坊碾碎。有那么一次我跟著媽媽一起走去那里。那是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暖暖的,沒有風,一路走著冒了一身的汗。路兩邊是成片的冬小麥。周圍一帶似乎就這么唯一一個碾坊,寬敞的大院子里擺著幾口大缸。這碾坊還能榨油,麻油、菜籽油、花生油。老板在轟鳴的機器邊忙碌著,陽光下白色的粉末在空氣里漂浮翻滾。已經有不少人或背著袋子或挑著桶排隊等候了,五六十歲的老人家居多。他們彼此也并不認識吧,卻大聲地聊著笑著,偶爾相互遞支煙、借個火。
等到二十三的上午,媽媽早早地把白白的小蘿卜洗干凈,切成塊兒再剁碎。大刀有節奏地撞擊著砧板,我的小心臟也跟著咚咚咚地急速跳起來。切完蘿卜再切肉,肥肉、瘦肉都要切成小塊兒,肥肉榨油,瘦肉紅燒。把蘿卜、香干、肉混合著,像平時炒菜一樣燒熟就做好餡兒了。我喜歡在旁邊看著,偶爾插幾句話,現在還沒到該我動手的時候。
下午開始和面做皮兒。糯米粉碾好之后要曬一曬、透透風。家里還有老式的大鍋灶,那口大鍋比我環抱著手臂還大。和面之前得在鍋里炒幾分鐘,很快就能聞到谷物特有的香味。和面得用開水,這時的面團就有六七分熟了。揉面簡單,卻是個力氣活兒,我稍微用力揉幾下,胳膊就發酸了,還是捏面團好玩兒。不像餃子,做粑粑也不用捏出什么花邊來,只要把面團壓成扁平的一張圓皮,再裹住放進去的餡料,放在兩手間團成球,別露餡兒就行了。
媽媽認認真真地做著粑粑,我也在認認真真地捏著奇形怪狀的小動物,捏小人兒、小花兒,捏我家小貓、小烏龜。我展示給她看,她說我捏得不太像。我想要是能寫上它們的名字,大家就知道誰是誰了。
一個粑粑甚至比我張開五指的手還大,夠我一天吃的分量了。媽媽總在最后做幾只小小的糖心粑粑,以紅糖為餡兒,甜甜的齁得慌,這是希望日子紅紅火火、甜甜蜜蜜吧。媽媽說這是給灶王爺吃的,送灶就是送灶王爺上天去。這么說來,灶王爺在人間辛苦了一年,年底了他也該回天上報告工作加休年假了吧。
倒上油把燒熱的鍋抹得光溜溜,開始挨個兒地貼粑粑,貼得滿滿一鍋,就開始燒火吧。冬天燒火倒是件美美的差事,往灶間添柴禾,看火苗越來越旺,身子也越來越暖,等臉蛋燙疼了趕緊鉆出來。每個粑粑貼著鍋的底層烤出來厚厚一層脆皮,像鍋貼的脆皮一樣。本來餡兒都是熟的,再燒個二十分鐘不到整個兒就熟了。每家開鍋吃之前,必須得放炮竹。于是從下午四五點開始,炮竹聲就不斷轟響著,空氣里充滿了喜慶的硝煙味道。
這些都是幾年前的記憶了。今年我照舊沒有參與任何制作的細節,只在最后消費的環節動動筷子、動動嘴。
我不在的時間里發生了好多事情。門前的新公路正在修,住了20年的房子快被拆了,以后可以坐高鐵回家了,我一邊吃,一邊回味著這些事情。老實說,畢竟一年吃一次,味道并不壞。
今天過去后,除夕就快了。年還是照舊過,只是現在的我已不再有小時候的那種期待和幸福感了。年味兒渲染得越來越濃,卻沒有鉆進我心里去。吃的穿的玩的,還有壓歲錢并沒有讓我感到過年的快樂。當然,現在也收不到壓歲錢了,我該發給真正的孩子們壓歲錢了。并不因為過年,要做的事情就變少了、變輕松了。想到年后還有一堆事情等著去做,又失落幾分。大概是因為我又白白老了一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