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琪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1620)
隨著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275條的確立,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有了良好的立法開端,這是在保護未成年人的價值取向下做出的重要嘗試,順應了少年司法的時代潮流,對于改造未成年犯罪人有重大的現實意義。然而,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該制度的實施效果不夠理想,仍然需要來自社會各個方面的努力來使其回歸制度設計的初衷。本文將首先分析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價值所在,而后提出現階段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存在的問題,并提出完善的思路。
“寬嚴相濟”我國一項基本的刑事政策。它提倡“對刑事犯罪區別對待,做到既要有力打擊和震懾犯罪,又要盡可能減少社會對抗,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1]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符合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封存對象不是所有未成年人犯罪記錄,而是有所限定的,只有刑罰在五年以下的未成年人案件的犯罪信息,才能夠被依法封存。就此類犯罪來說,其社會危害性和主觀惡性都不大,因此,對其犯罪記錄從寬處理,不至于產生巨大的不良影響。對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進行適當封存,體現了對我國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的合理隱私保護。[2]這基于我國對未成年人這一特殊的犯罪主體的科學認知的達成。未成年人大多數都在學校和家庭接受教育,還沒有正式踏入社會,心智沒有完全成熟,并且行為非常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在面對沖突時缺乏自我控制能力,對自己行為造成的后果缺乏責任承擔意識。未成年人的社會認知能力和是非判斷能力都沒有達到成年人的水平,這導致他們相比于成年人,更容易實施不負責任的犯罪行為。不過,這反倒使未成年人的可塑性增強。相比于個性已經穩定的成年人來說,如果能夠得到耐心的引導和教育,未成年人更容易重新融入社會。因此,應當選擇在刑事立法上用更寬容的態度對待未成年人,給予他們特殊保護,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如今,隨著少年司法的不斷發展,世界各國的立法越來越側重對未成年人的保護。法國、德國、美國以及英國等國家,都在很大程度上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進行封存,部分國家和地區甚至直接將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進行消除。此外,聯合國也在《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的第21條規定道,“除符合條約所明確的特殊情形外,對于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必須嚴格保密。”世界大部分國家基本達成了一個共識,即對未成年人犯罪進行刑罰的目的不單單是為了施加痛苦的懲罰,而是為了恢復。因此,我國建立這一制度順應了國際少年司法的發展潮流。
“犯罪標簽”理論認為,犯罪標簽會促使被標簽人再次犯罪。[3]未成年人犯罪后,將會被旁人貼上“犯罪人”的標簽,并一直伴隨著未成年人的成長。未成年犯罪人比成年人更容易被來自外界的否定性評價所影響,潛移默化地造成未成年人的“犯罪標簽”心理。未成年人由于曾被判處過刑罰,再次回歸社會時,在升學、就業上很容易遭到歧視,難以正常生活,進而使其對社會生活產生抵觸心理,容易使其再次走上犯罪道路。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進行封存的做法,限制了獲悉未成年人犯罪記錄的個人和集體的范圍,有利于阻斷犯罪標簽的形成,將未成年人因曾經犯罪而受到的負面影響大大降低,減小了未成年犯罪人回歸社會的難度,幫助他們早日過上和普通未成年人一樣的生活。
刑罰的終極目標不是為了單純的懲罰,而是為了從源頭預防犯罪。犯罪預防有助于社會治安的良性循環,是國家長治久安不可忽略的目標。然而,犯罪的特殊預防一直是一項難題,成功的犯罪特殊預防,能夠防止犯罪人再次犯罪,成功完成再社會化改造。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可以緩解刑罰對未成年犯罪人留下的社會“后遺癥”,鼓勵那些愿意改過自新的未成年人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迎接嶄新的生活,使其順利回歸社會,降低未成年罪犯的再犯率。
《刑事訴訟法》劃定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對象,對刑罰的最高容忍程度是有期徒刑五年,五年以上的則不得封存。這一對象范圍過于狹窄,不足以疏通所有被判處刑罰的未成年人回歸社會的道路。部分國際條約都提出了未成年人前科消滅制度。我國簽署的《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中第 21條明確寫道:“少年罪犯的檔案不得在其后的成人訴訟案中加以引用。”即對未成年罪犯的犯罪檔案不僅要加以保密,還要將其銷毀不再使用。筆者認為,在我國當前階段,建立前科消滅制度難以在實踐中推行,但為了遵循我國簽署的國際公約的相關精神,我國還應當通過加大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的保護力度,以實現對未成年人的全面司法保護。
《刑事訴訟法》有關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后,可以申請查詢的情況規定為以下兩種:“司法機關因辦理案件需要”和“有關單位根據國家規定”。在我國,狹義的司法機關包括人民檢察院和人民法院,但實際上,公安機關是具有司法性質的行政機關,將其排除在適用主體之外不利于案件偵查,因此,筆者認為,公安機關在有辦案需要時,也可以查詢未成年人犯罪記錄。“辦案需要”中的“案”將所有類型的案件都囊括在內,申請查詢的案件范圍過大。“有關單位”的表述也過于籠統,對單位的性質和級別沒有做出規定,容易擴大查詢主體的范圍,不利于該制度的嚴格執行。
《刑事訴訟法》對未成年人輕罪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是一個立法層面的制度創設,隨后,全國各地司法解釋的出臺,對封存程序、查詢程序以及違規披露的后果等做了詳細的規定,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實施,但仍不足以應對在實踐中遇到的信息保護問題。如果符合查詢條件的單位無意或者故意泄露了未成年人的犯罪信息,并產生了嚴重的后果,該如何解決呢?如果負責審核犯罪記錄查詢申請的司法工作人員將信息泄露錯誤地給未達到查詢條件的單位,未成年人又能通過什么途徑來保障自己的權益?這些問題仍有待解答。
應當將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推廣到更多的未成年人案件中。有學者提出,不宜再擴大封存適用的案件范圍,因為犯罪帶來的持續負面影響可以增加犯罪成本,減少犯罪的發生。還有學者提出,如果對所有未成年人犯罪案件都進行檔案封存,就使犯過罪的未成年人與遵紀守法的未成年人之間不存在區別,將犯罪人個人的責任轉嫁給普通公民和整個社會。筆者認為,這樣的觀點在現在具有其合理性,然而,未成年人封存制度只是將犯罪記錄進行事后封存,并不對刑罰的種類和程度產生任何影響。未成年人實施犯罪行為后,根據罪行相適應原則,應當被判處相應的刑罰,這是犯罪人與遵紀守法者之間的不同之處,也是未成年人承擔犯罪后果的體現。那么在未成年犯罪人已經為自己的犯罪行為承擔了責任后,司法機關就沒有必要再對他們回歸社會設置障礙,而應當更多地致力于減小刑罰帶給未成年人的的持續性負面影響,不阻礙其回歸社會的進程,最大限度地降低未成年人因難以再次社會化而引發的再犯率。
立法要嚴格限定查詢的條件,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既然已經封存,不宜隨意查詢,不然封存的規定就會淪為空談。針對“有關單位”,應當對其范圍做出嚴格限制,從保護未成年人的角度出發,不是所有性質的單位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來查詢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的;針對“辦案需要”,倘若允許所有類型和性質的案件都可以申請查詢未成年人的犯罪信息,那查詢申請的范圍未免過于寬泛,變得毫無意義。因此,應當將案件范圍限定再加以限定,將其限定在不得不查的情形下。除此之外的其他情形,則不可申請查詢。法的生命在于實施,嚴格限定查詢的條件,保障各主體在實施時有詳細的法律法規可以依照,使這一項制度在實踐中煥發生命力。
從立法的初衷來看,應當給予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最大程度的保護,那么,在封存的同時,還應當給予其全方位的保密。如果不這樣做,就算犯罪檔案被物理封存,但實質上卻無法避免犯罪信息流通帶給未成年人的消極影響。首先,要提高相關司法工作人員在這一工作上的專業性,優化工作方法,以減少犯罪信息的擴散。其次,要提高相關司法工作人員的自律意識。相關的辦案機關應盡量避免與媒體接觸,對其辦理的案件內容履行保密義務,禁止將涉及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細節向媒體泄露。尤其是在偵查階段,相比于法院審理的公開性,偵查階段最重要的特點就是秘密性,這不僅要求偵查機關一定程度上向犯罪嫌疑人保密,還要求適當地對媒體和社會大眾保密。這是因為,偵查階段獲得的證據都是未經庭審審查核實的,還不能作為定案依據直接使用,但如果傳到了社會公眾的耳中,足以使公眾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在內心將涉案未成年人提前定義為犯罪人,無論該未成年人最終是否被法庭判決構成犯罪,這些信息都在周圍民眾心中產生了負面的印象,不利于未成年人的保護。因此,筆者認為,應當增設保密條款,規范司法人員對在工作過程中熟悉的秘密的保密義務,同時也應規定違反該義務所應承擔的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