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體育解說詞戰爭隱喻認知分析

侯學昌，盧衛中

(曲阜師范大學 翻譯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

0 前 言

隱喻的實質是通過另一類事物來理解和經歷某類事物[1]，它是我們探索、描繪、理解和解釋事物的有力工具。從認知角度而言，隱喻是兩個概念域或認知域之間的結構映射(structural mapping)，即從源域(source domain)向目標域(target domain)的結構映射[2]。人類在認知和交際過程中通常用具體、有形、已知、熟悉的事物來理解和解釋抽象、無形、未知、陌生的事物，即在相似的兩類事物之間建立映射。

體育語篇中常常使用隱喻。前人對體育新聞報道中的隱喻進行了研究，發現體育新聞報道中使用了大量隱喻，尤其是戰爭隱喻，借以體現體育比賽的激烈性和競爭性。比較有代表性的研究包括如下幾個方面：程浩[3]以新聞語料為基礎，列舉了從各種來源域到體育目標域的映射，發現戰爭隱喻結構在漢英體育語言中均具有凸顯性，據此考察了漢英體育隱喻在映像層面和文化認知層面的特點；王紅、葛云峰[4]通過語料分析，發現根據體育用語始源域的不同，存在隱喻現象的體育用語主要來自軍事用語、特色文化用語、娛樂用語、自然現象用語等幾個范疇，并對此進行了初步分析；向陳煒、宋先紅[5]通過對《足球》報中 78 條中文隱喻語料的分析，揭示了足球報道中戰爭隱喻的認知過程和生成機制；董曉波[6]運用語料庫手段，解析了戰爭隱喻在《體壇周報》足球比賽報道中的運用和分布，并分析了其修辭效果和語用價值。

概而言之，目前多數文章的研究對象是體育新聞文字報道類書面語篇，鮮有文章對口頭語篇如體育解說詞中的隱喻進行研究。此外，多數文章強調戰爭隱喻所體現的競爭性和激烈性，鮮有文章提及戰爭隱喻涉及的團隊協作性，因而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鑒于此，本文嘗試分析“美國男子職業籃球聯賽(NBA)十佳球賽”漢語解說詞中的隱喻特征，探究戰爭隱喻在體育解說詞中的作用和影響。

1 研究設計

1.1 研究問題

本文試圖探討并回答以下幾個問題：

1.1.1 戰爭隱喻在體育新聞報道書面語篇中得到凸顯，在體育解說詞口頭語篇中是否會出現同樣的情況？若是，其原因是什么？

1.1.2 體育解說詞中的戰爭隱喻是否同時體現體育的競技傾向和協作傾向？若解說詞同體育新聞報道相類似，只體現競技傾向，又會有何局限性？

1.2 研究語料及步驟

本研究中使用的漢語語料選自具有權威性的騰訊網NBA Top時刻，選取2018年3月1日至31日的共31段視頻解說，并逐句篩選、識別視頻中出現的隱喻，將其進行文字轉錄；然后對這些語料再次進行了篩選和歸類，對解說詞中各類源域的出現次數和使用比例進行了統計。

2 結果分析

經分析，從解說詞中累計提取出517個隱喻語料，統計結果(含隱喻類別和使用比例)見表1。

表1 隱喻類別和使用比例

通過表1統計可見，戰爭隱喻在諸多類型的隱喻中出現頻率最高，其次是表演隱喻、動物隱喻和自然隱喻，其他類別的隱喻現象包括機器隱喻、工具隱喻、旅程隱喻、烹調/食物隱喻、人體隱喻、建筑隱喻、植物隱喻等，這些隱喻數量相對較少，因此歸于“其他隱喻”匯總統計。

不難發現，在體育領域，無論書面語篇或是口頭語篇，“體育即戰爭”的結構隱喻出現頻率都是最高的，體現出戰爭隱喻的主導性。筆者對戰爭隱喻進行進一步統計，發現體現戰爭激烈性、競爭和對抗性的隱喻多達233例(如隔扣炸筐、勇士屠龍、格林一劍封喉、殺人誅心、碾壓對手)，而體現團隊協作和奉獻的隱喻僅有13例(如助攻、聯袂奉獻快攻二人轉)。

3 討 論

在體育解說詞中，戰爭源域映射到體育目標域的結構隱喻占大多數，體現出戰爭隱喻在體育解說詞中所具有的凸顯性。那么，為何戰爭隱喻在體育解說詞中具有凸顯性呢？而體育解說詞凸顯戰爭隱喻的競爭性、遮蔽團隊協作性等屬性又有何局限呢？以下進行詳細闡釋。

3.1 戰爭隱喻得到凸顯的原因

筆者認為，在體育比賽解說詞中，戰爭隱喻得到凸顯的原因主要在于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戰爭與體育比賽之間存在相似性。體育比賽和戰爭相距甚遠，從本質上說，是性質截然不同的人類活動。但體育比賽和戰爭也有諸多相似之處。體育比賽本身的特點類似于戰爭，具有功利性和排他性，以“戰勝對手，獲得勝利”為目標，是一項充滿競爭和對抗性的活動。體育比賽與戰爭都有對陣的雙方，都講究排兵布陣；體育比賽有主力與替補，戰爭也有主攻和預備隊；參與體育比賽的運動員需要具有“攻擊力”、“殺傷力”，戰爭中的軍隊和武器同樣如此；體育比賽與戰爭過程同樣都對抗激烈，基本目標都是擊敗對手，結果都有勝敗之分。正因為體育比賽與戰爭有著諸多相似性，以至于一些描述體育比賽的戰爭隱喻已經成為“常規隱喻 (conventionalized metaphors)”，如“前鋒”、“陣容”、“進攻”、“防守”等。常規隱喻的映射關系在語言使用者的頭腦中得到表征，存儲在語義記憶中[7]。人們在使用這樣的隱喻時，往往意識不到其源域的意義，這種相似性是人類社會其他領域的經驗所不具備的。

其次，用戰爭隱喻理解體育比賽符合人類的認知規律和認知習慣。Lakoff & Johnson[1]認為，我們用以思考和行動的日常概念系統在本質上是隱喻的。因為隱喻是人類將其某一領域的經驗用來說明或理解另一領域的經驗的一種認知活動[8]，而作為兩種不同的領域，戰爭與體育比賽卻在框架上有很強的相似性。人們總是習慣于以認知顯著性強的概念系統來理解認知顯著性弱的概念系統。相比體育比賽這一概念體系，戰爭概念體系更為顯著，更易吸引人們注意，也因為其在歷史上頻繁發生，每一次都給人類造成極為慘重的破壞，并改變著人類社會的發展，所以人們對其了解也更為深入。從認知經濟性的角度看，以戰爭域映射到體育比賽域是節省認知資源的一個選擇。通過映射，人們用自己熟悉的認知域來認識不熟悉的認知域，以達到對客觀世界的認識[9]，從而簡化了待認識概念的復雜性。一般來說，公眾都希望能用最經濟的方式迅速理解新聞時事，而隱喻能幫助簡化議題，生動的隱喻能創造出判斷特定人、事、物成敗的標準，幫大眾過濾訊息[10]。

再者，體育比賽解說需借助戰爭隱喻所具備的獨特情感功能。體育比賽解說不同于一般的新聞報道，它不僅講究解說的準確、及時，而且還要描述得生動、具體、形象，帶給聽眾準確生動、身臨其境的體驗，以體會到籃球比賽的激烈性。戰爭令人聯想起緊張、窒息、熱血沸騰、慘烈等一系列對峙性特征，以戰爭為喻體能讓受眾感覺到緊張和刺激，引起受眾對整個相關事件和語境的聯想。因此，戰爭隱喻往往賦予競技體育強烈的刺激色彩，調動起受眾參與的熱情。這是戰爭概念框架與比賽概念框架整合的結果，產生“體育即戰爭”這一概念隱喻，整合后的概念結構使受眾從激烈性和對抗性語境中受到感染，而且這一思維機制使我們能夠直觀地理解、使用體育語言，足見戰爭隱喻的語用功能。

3.2 戰爭隱喻的局限性

目標域的結構并不是完全依靠某一個隱喻構建起來的，概念隱喻只是部分地構建目標域[1]。雖然存在著各種不同源域向體育域的跨域映射，但這些隱喻之間并不沖突，不同隱喻代表不同的隱喻概念，每種隱喻從不同的角度來揭示目標域不同的特點，其目的都是要使人們以不同的方式認識和理解目標域的全貌。

但在映射過程中，隱喻是一把雙刃劍，目標域事物的某一個特征通過隱喻得到凸顯，成為注意的焦點的同時，意味著其他特征就會被舍棄，受到抑制[11]。隱喻是通過源域特征向目標域映射來揭示目標域特征的，且源域內部也存在凸顯和非凸顯特征。隱喻往往是平行投射，即某些凸顯特征投射到目標域上。雖然戰場上涉及你死我活、捉對廝殺等凸顯因素，但也不乏團隊合作、軍隊內部團結抗敵，甚至犧牲、奉獻自己的方面。體育比賽中若只強調戰爭隱喻的競爭性，而忽略團隊協作性，就會對人們關于體育比賽的思維和行動造成負面效應。換言之，隱喻在反映出使用者的態度和觀點、幫助接受者認知事物的同時，卻又限制并影響著他們對現實的理解。

體育比賽具有不同的側面，戰爭隱喻只是幫助我們把握體育比賽這一豐富概念的部分內容。因此，要全面完整地理解體育比賽概念，也不能忽視其他方面。從戰爭角度看，體育比賽具有激烈的對抗性和競爭性；從人文角度看，體育比賽是一種普遍的人類自我關懷，表現為對人的生命、尊嚴和價值的維護、追求和關切；從體育比賽結果的偶然性來看，體育比賽如同天氣，充滿偶然性與諸多未知因素[12]。因此，人們應全面客觀地認知體育域，才能更好地理解體育領域中的復雜概念。

此外，人們在認知體育域時，戰爭域的概念結構被映射到體育域，同時被映射的還包括語言社團對待熟悉事物所持有的態度以及相應的情感因素，使隱喻成為隱性的評價手段[13,14]。體育解說詞中出現的大量表達，諸如“勇士屠龍”、“格林一劍封喉”、“殺人誅心”、“碾壓對手”帶有某種血腥和仇恨的意味，輸掉比賽的運動員和球隊支持者看到此類字眼或許會產生厭惡感和仇恨感。它們所激發的，不是競技體育之愉悅和對參與各方的尊重，而是對暴力情緒的煽動和對競爭對象的仇視。體育比賽不僅是力量的對抗，更是友誼的交流，過度使用戰爭隱喻就會慢慢控制人們的思維，極易造成“體育就是暴力”的錯覺。近年來，比賽場上圍攻裁判、互相扭打、球迷騷亂等暴力事件時有發生就是例證。

戰爭隱喻的濫用造成了宣揚語言暴力、加速球迷敵對化情緒、影響體育精神等負面效應。過分強調體育比賽和戰爭之間的相似性會影響到我們對體育比賽其他方面的認識。當體育比賽失掉對競技本身的關注，承載起了太多本應由戰爭承載的特征時，體育就成為了我們不能承受之重。因此，戰爭隱喻對人們關于體育比賽的思維和行動造成的正反兩方面的影響，不得不引起我們的警覺與反思。

4 結 語

在 NBA 體育解說中運用隱喻這一認知手段，不僅可以形象生動地將籃球這一體育賽事呈現給讀者，而且還可以將原本陌生少見的項目術語變成受眾熟悉的話語，從而產生顯著的修辭效果。戰爭隱喻的使用已經深入到體育語言之中，成為其重要的語言特色。但戰爭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段，而且也是一種思維方式，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人們的行為。體育解說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報道比賽信息，傳播體育文化，傳承體育文明，而不能單純為了吸引觀眾。現代媒體的任何一次渲染，都能在網上迅速放大，影響數量巨大的受眾。因此，鑒于隱喻(包括戰爭隱喻)具有一定的遮蔽作用，解說員應該更謹慎地使用戰爭隱喻，避免駭人聽聞地表達和不必要的渲染，以便引導運動員和觀眾把注意力放到競技本身和體育精神上來。本研究以真實語料為研究對象，客觀再現了戰爭隱喻在體育解說詞中的使用及其影響，以期對其他領域的戰爭隱喻研究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