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續增
回顧大工業生產關系誕生之初,勞動大眾成了機器化生產的附屬物,工人們擔心如此下去,會讓自己不可避免地陷入絕對貧困化,才有了工業革命初期工人們的有組織的搗毀機器運動,那時候工人群體的復雜心理,被卓別林的經典電影作品《摩登時代》刻畫得入木三分。工人階級早期的這種期盼和訴求,逐漸催生了萌芽狀態的社會主義思潮,工業化大生產的發祥地西歐中歐這些經濟相對發達的國家都先后涌現出各種派別的社會主義流派,產生了大批社會主義思想家活動家,這些激進的有擔當的精神文化貴族,絕無投機心理,而是真心地相信自己是在肩負著時代賦予他們的偉大使命。
既然有大眾基礎的合理訴求在先,又有一群文化精英無私的奉獻在后,如果在其后的實踐行動中逐步摸索到正確的化“知”為“行”的方法步驟,社會主義偉大理想落地成為一個新型的社會形態,必然會指日可待的。
可見社會主義是與大工業生產相伴而生的,這個新的生產方式,需要有新的生活方式即社會主義思想成為它的精神形態,因此,歷史也應當為這對雙生子留下濃重的一筆。但是,歷史卻是這樣演變的。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1871年的巴黎公社運動,以及后來在1917年發生在沙俄的10月革命運動,那響徹云霄的戰叫著實令人振奮,好像一夜間就能夠徹底砸爛罪惡的舊世界,英特納雄耐爾馬上就要實現了。蘇聯在10月革命之后還成功地建立起了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而且又迅速地建起了令西方人目瞪口呆的強大的完整的工業體系,似乎社會主義運動馬上就要席卷全球了,卻在幾十年后,那么強大的超級大國瞬間就解體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認為,還是應當從傳統文化頑強的生命力和人們應當如何對待傳統文化這兩方面來找尋原因。縱觀歷史,人類文明的每一項偉大的進步,都有傳統文化的某些因素來做支撐。以往所有成功的變革,都是在改造傳統而不是在徹底毀掉傳統以后在廢墟上完成的。蘇聯的主體民族俄羅斯人,他們的精神世界富于剛性特征,缺乏柔性,尤其缺乏包容精神,最明顯的例證,可以用與中國人同樣一件事做對照來體現,——都是末代封建專制王朝的君主,尼古拉二世和愛新覺羅·溥儀分別受到了迥然不同的對待,而且,溥儀比尼古拉二世還多了一樁通敵的不赦大罪。
蘇聯人在推行社會主義制度時,手段也做得十分極端,他們的理由是,要真心地搞社會主義就要徹底否定以往所有的社會關系和舊的主流文化,把它們徹底鏟除干凈。
而中國則以改造為手段,用贖買的方式把原先屬于統治階級手里掌握的生產資料,改造成社會主義的國有資產。蘇聯的模式,效率不可謂不高,蘇聯的純粹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在操作起來以后,一直是進行軍事化的管理,在統一的中央計劃的指令下,一系列的經濟繁榮的措施一下子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有似于一次成功的大型外科手術。
而中國的計劃經濟體制,政策和措施則充滿了柔情、留有協商的余地。那些所謂的“余地”,就是給下級機構和具體執行者,留下了通融和一些便宜(bin y)行事的選擇自由,往深層次看,就是讓價值規律在中國早期的經濟體系中發揮著若隱若現的調節作用。
蘇聯那種大刀闊斧的作法,是有理論依據的,那就是長期占據官方意識形態理論高度的、絕對權威的魯緬采夫《政治經濟學》,在那個無可爭辯的鐵律面前,價值規律始終被看作是資產階級法權思想在經濟領域的體現。現在看,如果這個觀念不受到質疑和修正,蘇聯在其后的發展前途,必然會陷入越來越沉重的危機,直至崩潰。
在陷入危機的時候,由于思想和理論被嚴控,蘇聯的經濟學家們,只能找出一些表面現象向上級寫報告,申訴理由,——什么帝國主義者的經濟封鎖,——什么加盟共和國都在盲目地熱衷于往重工業方面投入過量資金,——什么工業勞動者的工資普遍高于集體農莊莊員的工資等等……其實,透過這些表面現象之后,其本質原因,就明明白白地立在那里,這就是無視經濟發展規律,即價值法則在資源配置中的內在作用。這就必然造成宏觀經濟系統中物流淤塞、分配不公和各種要素比例失調。
“社會主義就應當是純凈的理想主義思想形態,社會主義經濟就應當是純粹計劃經濟”這一思想也不是沒有給中國造成麻煩。回憶當初我們的50年代,所謂的“一大二公”也讓我們本來就稀缺的物資供應雪上加霜。當時,在一線主持全盤工作的劉少奇等同志支持了用“三自一包”來給“一大二公”造成的經濟困難解困。果然迅速見效,這就是1961年到1966年上半年短時期的市場繁榮。緊接著,文革時我們認識上的反復又讓國民經濟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文革結束以后,是萬里同志在主持安徽工作時,大力推廣了小崗村“大包干”的經驗,引起了鄧小平同志的高度關注,從那時起改革開放的航船一路高歌猛進,才有了此后持續30多年的國民經濟的高速發展。事后看問題很簡單,總結只需要一句話,——人不能跟天斗,不能逆客觀規律而動。
早在20世紀中葉,就有嚴肅的經濟學家,深入探討過社會主義經濟計劃的長處和短處,只是他們不是俄羅斯的經濟學家,而是匈牙利的經濟學家亞諾什·科爾內和波蘭經濟學家奧斯卡·蘭格。科爾內在研究中發現,在純粹的計劃經濟體內,短缺是內生性的短缺,這個持久地存在于體制深層的病灶,能讓整個經濟體始終擺脫不了帶病運行的疲軟。如此下去,導致國民經濟失調直至失控是其必然的結果。
而奧斯卡·蘭格的研究成果,是在他研究分析了蘇聯的經濟實踐以后發現,計劃經濟體如果有限度地運用價值法則規律作為補充手段調控宏觀經濟,會出現各種好的和壞的多種情況,他把這種經濟的形態稱為“混合經濟”,但是蘭格的混合經濟學說沒有引起蘇聯經濟學家和蘇聯國家經濟決策人的重視,因此,他的理論只是停留在理論探討階段。現在讓我們看,我們現在實行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是蘭格所命名的“混合經濟”的中國形態,時間雖然過去了幾十年,我們現在還有必要仔細地重溫一下他的思想和推論,我們仍可以從中找到有利于我們今后發展的參考和借鑒。
由于蘇聯實施了嚴厲的思想和理論管控,那塊土壤上產生不出科爾內和蘭格這樣的經濟學家,我們中國卻有孫冶方那樣有見地的理論家,就在經濟學主流思想普遍追隨蘇聯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潮流中,孫冶方旗幟鮮明地指出:“價值規律不但在社會主義時期仍然發揮作用,就是到了共產主義,只要存在社會化大生產,只要生產還按生產資料和消費資料兩個部類進行,商品流通就會發生,價值規律就要起作用。”這是他在50年代末發表的文字,可以想見,后來的歲月讓他為此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
社會主義運動100多年來的潮起潮落,絕不是烏托邦式的幻想和夢游,它不但有理論有實踐,而且還切切實實地結出了物質成果,我們中國的發展就是多虧有了這個偉大的理想,才取得了我們今天的經濟成就。
今后,我們還應當繼續加大對社會主義理論的研究探索,既要處理好當下遇到的問題,也不能就事論事,要創造出成體系的、有邏輯框架的理論依據,才能處理好方方面面的關系,為解決長遠問題找到依據。道路雖然曲折,但是前途無量。讓我們砥礪前行,不斷進取,我們中國人應當在這方面為人類作出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