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文言文“三字”注釋辨正

王鑫悅

（寶雞文理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寶雞 721013）

“三字”是指文言文當中的古今字、異體字和通假字。中學語文教材對“三字”的注釋尚未做到十分準確，存在交叉注釋的現象；另外，“三字”在考試的標準答案中區分不明確，常出現混注、錯注現象。這些情況都可能導致學生對“三字”的理解出現偏差或錯誤。語文教材的文言文及課下注釋經過專家整理，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但在現行教材中，課下注釋經常出現混亂、交叉等現象。

本文以2016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學語文課本中文言文為例，對其中出現的“三字”問題進行分析、糾誤并規范其注釋形式。

一、中學文言文古今字注釋辨正

古今字是指字形不同但字音和字義一致、時間上存在先后順序的兩個字。其中，新產生的字被稱為今字，被代替的漢字稱為古字。在先秦以后，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人們對漢字的使用需求逐漸加大，加上詞義分化的速度加快，原有漢字已經不能滿足需要，往往會出現一字多義的現象，為了方便交流和使用，人們創造了新字來代替古字原有的意義。

（一）中學文言文中古今字理據及界定

為避免古今字與異體字、通假字混為一談，需要明確古今字的性質和特點，對古今字進行界定。鄭玄是歷史記載中第一個使用“古今字”說法的人，但他在著作中只提出了“古今字”這一概念，并沒有進行詳細的闡述。第一個對古今字提出詳細界定的是段玉裁，后來很多學者在段玉裁的基礎上提出了更詳細、更準確的界定。洪成玉在《古今字辨證》指出：“古今字已經逐漸定義為有造字相承關系的字。今字一般是適應詞義的發展，以古字為基礎，增加或改變偏旁而新造的字，以分擔或取代古字中的一個意義。”[1]可見，古今字與異體字、通假字的不同。

盡管學術界對古今字的界定越來越具體、越來越明確，但誤釋現象依然存在于現存的語文課本中，如將異體字或通假字注釋為古今字。

（二）中學文言文中古今字錯注為通假字

由于編者的疏忽，教材中存在很多通假字錯注古今字的情況，下面具體說明：

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七年級上冊第28課《木蘭辭》：“火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教材注釋為：“火，通‘伙’。”[2]《說文解字·火部》：“火，南方之行也。炎而上，象形。”[3,p80]“火”的本義指物體燃燒時發的光和熱。而“伙”從人從火，形聲字，在古代兵制中，十人為一火，是說在古代十個人為一組，同火的人互為“火伴”。因此“伙伴”的含義由“火”引申為“伙”，后來“伙”又引申為同伴、朋友，現泛指共同參與某活動或有共同興趣愛好的人。“火”和“伙”有詞義引申關系，故二者為古今字。“火”與“伙”本為古今字，教材用通假字的注釋體例解釋古今字是錯誤的，應改為：“火，今字為‘伙’，伙伴。”

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八年級上冊第22課《精衛填海》：“其狀如鳥，文首，白啄，赤足，名曰‘精衛’。”課下注釋為：“文，通‘紋’。”[4]《說文解字》：“文，錯畫也。象交文。今字作紋。”[3,p58]“文”本義指遠古時代刻畫在巖壁或者甲骨上的象形漢字，后來“文”的含義引申為紋理、花紋，人們為這個含義另造新字“紋”。“紋”是形聲字，由“文”加“糸”引申而來，從糸文聲。因此這兩個字為古今字，教材用通假字的注釋體例解釋古今字是錯誤的，應改為：“文，今字為‘紋’，花紋。”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三第10課《過秦論》：“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響應，贏糧而景從。”課下注釋為：“景，通‘影’。”[5,p50]“景”本義指日光，從日京聲。“影”從彡景聲，本義指影子，或因物體擋光而形成的暗影。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云：“日月皆外光，而光所在處，物皆有陰。光如鏡，故謂之景。……后人名曰光，名光中之陰曰影，別制一字。”[6]可見“景”“影”為古今字。教材用通假字的注釋體例解釋古今字是有問題的，應改為：“景，今字為‘影’，影子。”

（三）中學文言文中古今字錯注為異體字

異體字混注古今字的情況時有發生，在語文教材中編者對于異體字和古今字的注釋體例都用“同”來表示，這混淆了異體字和古今字概念。下面舉例進行具體說明。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一第二單元第5課《荊軻刺秦王》：“往而不反者，豎子也。”教材課下注釋為：“反，同‘返’。”[7,p95]“反”是象形字，從右從廠（hǎn）。《說文解字》：“反，覆也。”[3,p64]可見“反”的本義是顛倒、翻轉的含義，后引申為回、歸還。“返”，形聲字，從辵反聲。本義為回歸，返回。“返”繼承了“反”歸還、回來的含義，二者是古今字。教材注釋應改為：“反，今字為‘返’，返回。”

人教版高中三年級語文教材第六冊第四單元第19課《報任安書》：“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教材注釋為：“罔，同‘網’。”[8,p34]“網”是象形字。《說文》：“網，庖犧所結繩以漁。”[3,p83]其本義是捕魚鱉鳥獸的工具。“罔”形聲字，從網亡聲，可以看出，古人在“網”的基礎上增加“亡”這個聲符造出了“罔”字。因此“網”“罔”是古今字，教材注釋應改為：“罔，古字為‘網’。”

（四）中學文言文中古今字的精準標注方法

編寫教材的課下注釋，應注意區分古今字與異體字、通假字注釋體例，不能混為一談，更不能標注錯誤。針對教材中經常出現的古今字注釋不統一的情況，應秉持嚴謹的態度對中學文言文中的古今字注解作出界定，統一、規范其注釋方式。結合上文對古今字的界定以及對教材中具體問題的討論，可以歸納出古今字注釋的規范格式為：“某，今字為某”或“某，某的古字”。這樣不僅可以更好地區分異體字與古今字，還能使學生更好地學習文言文。作為通行的語文教材，課下注釋需要做到更加嚴謹，才能更好地促進語文教學。

二、中學文言文異體字注釋辨正

（一）中學文言文中異體字理據及界定

我國對異體字進行詳細界定開始于1950年以后，一直以來學術界對于異體字認識和研究有很多分歧，很多著作對于異體字的表述也不一樣。沈兼士最早提出：“許書重文包括形體變易、同音通假、義通換用三種性質，非僅如往者所謂音義悉同、形體變易是為重文。”[9]在整理異體字期間，學者先后提出“廣義異體字”“狹義異體字”“嚴式異體字”“寬式異體字”的說法，后來經過專家討論，一致認為“嚴式異體字”最符合標準。王力《古代漢語》將異體字定義為：“兩個（或兩個以上）字的意義完全相同，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互相代替。”[10,p173]隨后將異體字分為四種情況：會意字與形聲字之差；改換意義相近的意符；改換聲音相近的聲符；變換各成分的位置[10,p174]。在通行的語文課本中，針對異體字的注釋較少，但存在的問題依然不容小覷，錯注現象依然很多，需要不斷改進。

（二）中學文言文中異體字錯注為通假字

辨別通假字和異體字首先要知道通假字和異體字的不同，通假字是音同但義不同、形體也不同的兩個字，異體字是音同、義同但形體不同的兩個字。在教材中通假字混注異體字的情況較多，下面進行具體闡述。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一第五單元第16課《勾踐滅吳》：“國之孺子之游者，無不餔也。”課文注釋為：“餔，通‘哺’。”[7,p42]“餔”從饣甫聲，本義為吃。“哺”從口甫聲，本義為口中含嚼的食物，兩個字含義相近，不符合通假字的構成條件，故二者為形符相近的異體字，課下注釋應改為：“餔，同‘哺’。”

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九年級下冊第六單元第21課《曹劌論戰》：“小惠未徧，民弗從也。”課下注釋為：“徧，通‘遍’。”[11]《說文》：“徧，帀也。”[3,p92]“帀”后寫作“匝”，環繞一周叫一匝，因此“徧”本義是環繞、走遍。“遍”是形聲字，本義是走遍。“徧”“遍”兩個字意義有聯系，不屬于通假字而應歸入異體字范疇，課下注釋應改為：“徧，同‘遍’。”

（三）中學文言文中異體字錯注為古今字

現行中學語文課本中，課下注釋對古今字和異體字共同使用“同”字來進行注釋，這種做法對學生認識理解這兩類字會造成很大的困擾，因為這類字為數不多，故不專論。

（四）中學文言文中異體字的精準標注方法

由于異體字的概念和用法在中學階段并不要求學生完全掌握，導致異體字在中學語文教材中并不受重視。編者為方便注釋，并沒有將“三字”完全區分開來，即用“同”注釋異體字和古今字，用“通”注釋通假字。這樣雖較為方便但也會造成學生學習上的困擾，需要教師額外對“三字”知識進行補充。為了使教學更加準確、方便，需要明確“三字”的注釋體例。教材應實事求是地對異體字用“某，同某”的方法注釋，不僅明確異體字的注釋方法，還能夠幫助學生理解異體字的概念，從而使異體字注釋在教材中更加合理、規范。

三、中學文言文通假字注釋辨正

通假字在古人的文字記錄中大量存在，例如：《鴻門宴》：“張良出，要項伯。”“要”與“邀”同音，但表示“邀請”這一意義的字為“邀”，古人卻用“要”記錄，那么“要”對于“邀”來說就是通假字。通假字的注釋在中學文言文教學中經常出現，但也存在一定問題。

（一）中學文言文中通假字理據及界定

通假字的古書注釋從漢代經學家才開始正式使用。劉又辛指出通假也叫通借，用音同或音近的字來代替本字。通假字可以分為兩種：同音通假，即讀音相同的兩個字；音近通假，讀音相近的兩個字。在通行的中學語文課本中，文言文課下的通假字注釋出現頻率很高，同時，錯注現象也經常出現。盡管現在對通假字的界定越來越準確，錯注問題依然不容小覷，需要很大改進。

（二）中學文言文中通假字錯注現象

中學語文教材中文言文通假字使用居多，問題也自然不少。大多課下注釋無論古今字、異體字或是通假字都習慣用“通”來注解，但也會有一些情況用“某，同某”來解釋通假字，下面列舉幾個錯用異體字注解通假字的現象。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一第二單元第5課《荊軻刺秦王》：“群臣驚諤，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課文注釋為：“卒，同‘猝’，突然。”[7,p73]“卒”本義指古代官府里差役穿的一種衣服，這種衣服帶有記號并且有別于常人。“猝”本義指狗從草叢中突然跑出追人，因此這兩個字在意義上并沒有關聯，只是音同或音近的關系，故“卒”和“猝”并不是異體字而是通假字，教材注釋應為：“卒，通‘猝’，突然。”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四第四單元第12課《蘇武傳》：“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汝為見?”課文注釋為：“畔，同‘叛’。”[8,p66]課本用異體字的注釋方法來解釋通假字，“畔”的本義指田界，從田半聲。“叛”的本義為背叛，二者是通假關系。因此教材注釋應改為：“畔，通‘叛’，背叛。”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一第二單元第4課《燭之武退秦師》：“今老矣，無能為也已。”課文注釋為：“已，同‘矣’。”[7,p102]“已”的常用意是指停止、已經，“矣”相當于現代漢語的“了”或“啦”，《常用古今字通假字字典》：“已，通矣，用于句末語氣詞，故二者是通假字。”[12]教材注釋應改為：“已，通‘矣’，句末語氣詞。”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三第三單元第10課《寡人之于國也》：“謹癢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課文注釋為：“頒，同‘斑’。”[5,p125]“頒”從頁分聲，本義指腦袋很大的樣子。“斑”從文辡聲，本義指雜色的花紋或斑點，兩個字讀音相同但本義和字源沒有交叉。可見，“頒”和“斑”屬于同音通假。教材注釋應改為：“頒，通‘斑’。”

人教版高中二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五第五單元第25課《報任安書》：“其次剔毛發，嬰金鐵受辱。”課文注釋為：“剔，同‘剃’。”[13]《說文》：“剔，解骨也。”[3,p125]而“鬀”在《說文》中指用刀刮去毛發，后來寫作“剃”。“剔”與“剃”讀音相同但詞義沒有相同的地方，因此同音關系的通假字，教材注釋應改為：“剔，通‘剃’。”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四第一單元第1課《竇娥冤》：“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課文注釋為：“每，同‘們’。”[8,p2]表示復數并在近代被“們”逐漸取代的結尾后很多，因此，“每”和“們”只是讀音相近的通假字，因此教材注釋應改為：“每，通‘們’。”

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教材必修一第五單元第18課《勾踐滅吳》：“今寡人不能，將帥二三子夫婦以藩。”課文注釋為：“帥，同‘率’。”[7,p95]《說文》：“帥，佩巾也。”[3,p264]而“率”的本義指捕鳥的絲網，可見兩個字在初始意義上并沒有聯系，只是由于讀音相同而借用，因此為同音通假，教材注釋應改為：“帥，通‘率’。”

（三）中學文言文中通假字的精準標注方法

判斷兩個字是否為通假字，除了語音要相同相似之外，還需符合兩個條件：兩個字的意義不能有任何關系；兩個字需要同時存在。如果符合以上條件且教材注釋為“某，同某”，則教材出現混注現象。有時還會遇到兩個字不符合以上條件，本不是通假字，教材卻當成通假字來解釋，從而導致古文注釋錯誤。

四、中學文言文中同字混注分析

（一）中學文言文中的混注現象

“三字”的注釋矛盾現象在中學語文教材中屢見不鮮，下面列舉幾個矛盾事例。

反—返：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必修一第二單元第5課《荊軻刺秦王》：“往而不反者，豎子也。”課下注釋：“反，同‘返’。”[7,p43]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必修三第四單元第15課《屈原列傳》：“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課下注釋：“反，通‘返’。”[5,p89]“反”本義指顛倒、翻轉，后引申為歸還。“返”繼承“反”歸還、回來的含義，因此二者為古今字。標準注釋格式為：“反，今字為‘返’，返回。”

離—罹：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必修三第四單元第15課《屈原列傳》：“離騷者，猶離憂也。”課下注釋：“離，通‘罹’。”[5,p90]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讀本《重耳亡之》：“離外之患，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課下注釋：“離，同‘罹’。”[14]“離”本義是鳥名，即黃鸝，也稱倉庚。“罹”本義是遭受、憂患。《說文》：“罹，心憂也。”[3,p148]可見二者字義上沒有關聯，屬于同音通假。標準注釋格式為：“離，通‘罹’。”

奉—捧：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讀本《重耳亡之》：“奉匜沃盥，既而揮之。”課下注釋：“奉，同‘捧’。”[14]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必修一第二單元第5課《荊軻刺秦王》：“荊軻奉樊於期頭函，……以次進。”課下注釋：“奉，兩手捧著。”[7,p43]“捧”形聲字，從手奉聲。本義為兩手承托，繼承了“奉”的含義。因此兩個字為古今字，標準注釋格式為：“奉，今字為‘捧’，兩手捧著。”

說—悅：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必修一第二單元第4課《燭之武退秦師》：“秦伯說，與鄭人盟。”課下注釋：“說，通‘悅’。”[7,p74]人教版高中一年級語文必修一第二單元第5課《荊軻刺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課下注釋：“說，同‘悅’。”[7,p43]“說”本指用言語開導、說明。讀“yuè”時有喜悅意思。如《詩·召南·草蟲》：“我心則說。”后“悅”繼承這一含義，二字在此意義上成古今字。標準注釋格式為：“說，今字為‘悅’，喜悅。”

以上事例的存在，說明現階段中學語文教材文言文“三字”注釋仍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二）中學文言文混注原因及對策

由于參考書籍版本不同，編訂人員對“三字”的認識理解不同，導致課下注釋常常對同一個字或詞產生不同的注釋。注釋對文言文學習十分重要，參考文獻過多，匯集的想法也就多，反而不利于統一規范文言文注釋的內容及形式。

教材編者對“三字”概念的界定模糊，教師在教學中無所適從，對判斷標準把握不定。盡管目前的教材經過多次改版，仍舊存在此類問題。面對如此現況，教師在進行文言文教學前務必做好準備，注意課下注釋是否存在混注現象。同時，為了更好地區分“三字”的概念和注釋體例，教材中也應出現對“三字”問題的具體說明。

五、結語

“三字”在我國古代文獻中使用率很高，“三字”的注釋對于學習文言文也十分重要，一直以來不同版本的書籍對文字類型的注釋存在混亂、交叉等問題，這使得語文教材文言文中的注釋不夠準確、規范。重新對語文教材文言文課下注釋進行審核是十分必要的。通過對“三字”的概念界定以及中學語文教材中具體問題的探討，可以確定，古今字標識為“某，今字為某”或“某，某的古字”異體字標識為“某，同某”；通假字標識為“某，通某”。僅在課下注釋中出現“三字”的注釋體例并不能使學生對“三字”完全理解，如果在中學語文教材附錄中加上對“三字”問題的說明，相信學生可以更好地區分古今字、通假字和異體字，從而便于學生在初級階段就能對“三字”知識有準確、清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