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于蟲（節選）

云南/鴿子

曾麗霞/圖

我只希望有一顆/甲蟲的心/去鉆破周圍的稠密/而在枯木上/留下我秘密的簽名。

——巴勃羅·聶魯達《昆蟲》

1

關于小蟲，我有很多疑問。

我應當像聶魯達一樣，去向一只小蟲請教“生命的問題”。

它是如何突破稠密的黑，來到明亮的陽光下？它是如何在陽光下戰勝怯懦，理直氣壯地投入生活？它是如何克服生命短暫的抱怨，淋漓盡致地展示出生命所有的精彩？

小蟲不會回答我的問題。小蟲只是以自我的方式答我所問：該勞作則勞作，該歌舞則歌舞。

真實的生命本來就如此舒展自由：不空談，不悲觀；也不高調，不狂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自己也是自己。

問道于蟲。

我蟲鳴般的文字和感情如陽光般燦爛，有著溫度和淚水，有著力量和汗水，有著信仰和血水。

而這基調和本色，不會因時光的流逝和生命的蒼老而有絲毫改變。

2

螞蟻也罷，蝴蝶、夜蛾或蜻蜓也罷。總之，小蟲是小小的蟲。

小蟲即便有翅，似乎也總是在低處飛，貼近泥土和長路的飛。當然，小蟲的講道理、通情理和所懷的夢想也只是在低處。

低處的小蟲，不用擔心自己會摔倒跌傷，不用擔當擋車與開路的責任，不用擔當補天與治水的責任。

小蟲堅持著，或匍匐前進，或低空飛翔。小蟲所有的努力，只是做一只益蟲，讓莊稼和人類敬重。

這樣想的時候，感覺小蟲不弱小，像小蟲一樣的人并不渺小。

江山遼闊。江湖險惡。刮目，去找尋一只心底有光熱、友愛、溫暖的小益蟲，結伴為友，一路論道，一起行走，一同飛翔，誰嘆前路無知己？誰說陽關無故人？

出發時，初心一塵不染，理想高于云天。抵達處，處處春暖花開，海闊天空。

小蟲，真的不小。小蟲一樣的朋友，俗世太少。

5

小蟲沒有骨頭。這話沒有錯，小蟲怎會有骨頭呢？

小蟲沒有骨頭。一個人這樣說，兩個人這樣說，三個人這樣說……千百萬個人這樣說。

我開始懷疑：小蟲真的沒有骨頭？

沒有骨頭的小蟲，如何支撐起身體，如何支撐起不停歇的遠行、飛翔？

四面八方都是自信、高亢的蟲鳴，四面八方都有小蟲在飛在跳？仿佛世上最短的只有路，最矮的只有天空，最近的只有遠方，最圓滿的只有夢想。

每一只小蟲都有力量有激情地愛著它的生活、家園、愛人與國度。

哦，誰說小蟲沒有骨頭？小蟲不僅有骨頭，而且是有著硬的骨頭。

小蟲的骨頭在精神中，小蟲的骨頭在靈魂里。一只小蟲扭頭看了看我，它的骨頭也在堅毅的目光和行動間。

通往春天的路艱險且漫長，抵達黎明的途黑暗且寒冷。小蟲，小蟲一樣的我們，怎能沒有骨頭呢？

6

誰不想登到高高的山頂上，登高而招、順風而呼，傲視群山之后，感受山高我為峰？

但一只小蟲會改變英雄的看法。

一步步，登高的人登高了，登到高山之巔了。像東山之月一樣到山頂了。

天高云淡，確實，在山頂，可以看的風景更美更多。

當我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了昂立的樹。樹比我還高，樹是山峰上的山峰？

不！樹上還有小蟲在鳴叫。

當我登上山頂，比山峰高的是我，比我高的是樹，比樹高的是小蟲。

一只小蟲告訴我，當你真正低調的時候，一個人就真正的高大了。

一只小蟲告訴我，一個人只有登上內心的山岡時，他才真正地站得高，看得遠。

在山頂，我坐下來，靜靜地聽小蟲鳴叫。小蟲要告訴我的道理，還有許多許多我沒聽懂。要明白這些，道路還很長很長。

虛下心，清空骨子里的自以為是，聽小蟲清鳴。一聲，一聲，又一聲……一個從山腳來的人，慢慢走到山峰之上。

7

小蟲太小了。小到我們輕易就視而不見，并心安理得地忽略或輕視。

人潮洶涌的城市，送水送外賣修花掃地的，是小蟲，搬磚拌沙洗墻修下水道的，是小蟲；早出晚歸從不遲到早退風里來雨里去上下班的，是小蟲……水瘦山寒的鄉村，手拄拐杖與土屋一同望天望地望遠方的，是小蟲；獨自背著書包穿過田間路山中道上學的，是小蟲；在寂寞長夜和勞作中憔悴蒼老的如花顏容的守家女人，是小蟲……

小蟲貼著地面，或在塵土之下活著。一聲不吭，一言不發，篤信：只要咬緊牙關，就能走穿黑暗，迎來黎明。打落牙齒咽往肚里，汗水、血水和淚水就能催開春花秋實。

在低處生活，熱血里總膨湃著高處的陽光。小蟲們從不言苦、從不喊痛，在黑鐵一樣的時光里總是示人以笑臉、溫暖、善良的小蟲，小小的心中，裝著遼闊的春天和美好，裝著無盡的善良和光明。

所有的小蟲，都不小。

8

認識小蟲多年后，我才知道：恭敬和謙遜是多么偉大的品德。

平視一只小蟲，不！不能平視，是應當仰視任何一只小蟲。腳下的螞蟻，樹上的鳴蟬和金龜子……都值得我們請教和學習。

學習一只小蟲，我們將會勇敢、堅強、自信、團結和不迷路。

學習一只小蟲，我們將會明白我是誰，我要何去何從？一個在跋涉中的人，始終都不會丟失自己。

就像現在，看著腳邊一群螞蟻在井然有序地忙碌，我也在內心和思想里忙碌。

這樣的忙碌，是有夢想的忙碌，是相信夢想能夠成真，并且努力之后就能夠真正成功。路漫漫其修遠，我追隨理想的路上，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只小小的有力量的小蟲。

在靈魂的高峰上，沒有誰比我更清楚，無數的小蟲，和小蟲一樣看似柔弱的生命，是我靈魂高峰上的高峰。

11

最終我明白，在這人世間，無論平凡或偉大的人，誰不是一只小蟲呢？懂了這一點，就明白了人生，清楚了自己。

問道于蟲。

那道，一直等著我問。

那道路，一直等著我舉步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