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檔案那些事（四）：檔案是一種奢侈品

任漢中

要說“檔案是一種奢侈品”的認識還源于30年前，當年我還在檔案館當館長，《檔案法》的頒布實施，讓我既高興又緊張，同時也產生了一種焦慮感：檔案在被封閉了數千年后，終于向社會公眾敞開了大門，可當時檔案館并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既沒有寬敞的閱覽室，也沒有建立起完善的檔案檢索體系，館藏也不十分豐富，我怎樣面對紛至沓來的利用者呢？我當年真為之著急上火。出乎意料的是，一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30年過去了，現實并沒有朝我想象的方向發展，回想我當年的焦慮純屬杞人憂天，事實上檔案館的接待利用狀況并沒有因檔案開放政策而有根本性的改變。檔案館在不溫不火的狀態下唱的仍然是一首老歌：濤聲依舊。

多年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檔案這一重要的信息資源為什么在進入信息社會后還這么不受社會公眾待見呢？這需要我們從現實中去尋找答案。

首先，從檔案的特性來看，原始性的特征使其具有不可復制、不可替代的獨特個性。從總體上來看，檔案的存量與我們豐富的社會生活相比也是十分有限的，從而使其仍然表現為一種稀缺的信息。檔案是在歷史的長河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作為一種必須妥善保管的歷史的遺留物，足使其顯得十分珍奇。那么，集獨特、稀缺、珍奇等特性于一身的檔案足以使其顯現高貴的品質。更為珍貴的是，奢侈商品的高貴品質需要后天打造，需要不斷進行品牌維護才能長久保持，隨著社會的發展，一些奢侈品也不可避免地會被后來居上者所替代，而檔案的高貴品質不需要后天打造，而是先天具備，后天也無法改變，獨領風騷數千年。毫無疑問，檔案在社會信息的大家族中處于頂尖地位，是信息類中的貴族。

其次，從利用者角度來看，《檔案法》的頒布實施，使社會公眾獲得了檔案館的入場券，這并不意味著社會公眾就具有入場的能力。由于公民素質、經濟狀況、精神追求等方面的限制，檔案仍然是一種高攀不起的高檔消費品。這是因為檔案也是一種特殊的信息，對利用者的能力也是一種挑戰。要認識和理解檔案這樣一種歷史的信息，需要利用者具備一定的文化修養和閱讀理解能力。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正在進入小康社會的社會公眾，并不會表現出關注歷史和探詢歷史真相的利用欲求，在進入快節奏的現實生活中，面臨眾多快餐式的文化消費形式的選擇時，少有人具有進檔案館翻“紅頭文件”的信心和耐心。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并不是能影響其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在大多數人的眼里檔案的利用也是一種高檔消費的行為。雖然有其他階層的人會因為特殊需要進檔案館偶爾奢侈一把，但絕不會成為檔案館的常客。即使進入到高度發達的社會生活狀態，我們也難以想象檔案館會出現門庭若市的景象。因此，社會公眾對檔案館的敬而遠之則在情理之中。

再次，從檔案的成本來看，檔案確實很貴。由于檔案是社會的核心信息，得到政府財政的有效保障。盡管檔案館都在埋怨政府對檔案投入不足，但經費投入可謂是節節攀升，如果我們留心算算賬卻能發現投入與產出完全不成比例，性價比低得嚇人：當年我曾將檔案館的接待利用量與年度事業經費進行統計分析，結果發現每卷檔案的利用成本居然高達15元，這還是在沒將固定資產、行政經費和人員工資計算在內的情況下的計算結果，要是擱在今天，利用成本估計會突破三位數了，因此，檔案不可謂不昂貴。這種投入與收益不成比例的狀況，照幾十年來的發展趨勢來看，基本上不可能得到改變，只會越來越嚴重。存在雖說并非合理，但必定有其道理。檔案不僅價格高昂，而且是不可再生的資源，常以孤本的形式存在于檔案館，我們也真舍不得輕易示人，廉價使用，要讓其用得其所，才能真正實現其價值。

最后，從社會信息的傳播規律來看，檔案處于社會信息的核心層面，愈接近核心受眾愈少，檔案的直接受眾絕對不可能大眾化，利用檔案行為代表的應是一種高品質的生活方式，而不能讓其等同于一般的信息消費形式。社會公眾注定只會成為社會精英對檔案的利用成果或檔案館的檔案文化產品的被動和間接受益者。我們所要做的是通過有能力利用檔案的人群使檔案的效益得到充分的發揮，實現效益最大化。

由此可見，檔案并非一般的信息，具有獨特、稀缺、珍奇的特性，而且成本高昂，非社會公眾的生活必需品，這與我們對奢侈品的定義有許多相似之處。因此，檔案應是信息消費領域的奢侈品，處于社會信息供應鏈條的頂端，檔案利用也是對利用者有較高要求的一種高消費行為，自然高處不勝寒。如果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完全不必為檔案館的清冷而喪失信心或自責，這并非完全是由于檔案館不夠親民，實際上是檔案的奢侈品特性將社會公眾擋在了檔案館的大門之外，檔案館的社會功能和社會地位本該如此，檔案館的“濤聲依舊”應該是一種常態。面對檔案館應有的常態，我們也應有一種平常心。

事實上，讓我們承認檔案是一種奢侈品，對我們多年來所受到的職業教育和傳統心理無疑是形成極大的沖擊，這有悖于我們當前正在積極努力的親民戰略，但現實需要我們再做一次反向思維，按照檔案的奢侈品基本特性回歸其本位，勿忘初心，既要耐得住高處的寂寞，又要利用高瞻遠矚的優勢，著眼于社會的長遠和整體利益經營檔案資源，將為社會精英服務確定為工作重點，根據館藏狀況對特定的受眾采取對應的工作措施，精心培養檔案利用的讀者人群，從而提高檔案的利用效率，追求檔案效益的最大化。

（作者單位：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來稿日期：2018-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