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曉燕 陳飛 金鐵峰 高文倉
2015年中國肺癌新發病例73.3萬,病死病例61.0萬,其發病率和病死率均居惡性腫瘤首位[1]。肺癌患者中,約80%為非小細胞肺癌(NSCLC),70%的患者在確診時已處于晚期,往往失去手術治療的機會[1]。晚期NSCLC的治療仍以化療為主,但化療引起的毒性反應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廣泛應用。分子靶向藥物具有高精準的特點,臨床上效果較好,但治療靶點陰性患者的遠期生存率仍然較低[2]。隨著科技的進步,腫瘤免疫治療成為目前抗腫瘤研究領域的重要方向之一。其中程序性死亡分子-1(PD-1)及其配體(PD-L1)抑制劑頗受關注,有望開啟腫瘤治療的新模式。筆者就PD-1/PD-L1抑制劑在晚期NSCLC免疫治療中的應用研究進展作一綜述。
PD-1是免疫細胞的共抑制分子之一,隸屬于T細胞受體CD28家族,為Ⅰ型跨膜蛋白;其胞外區由1個單一的IgV樣域組成,胞質區包含1個免疫受體酪氨酸抑制基序和1個免疫受體酪氨酸轉化基序[3]。在外周,PD-1廣泛表達于活化的CD4+T細胞、CD8+T細胞、B細胞、單核細胞及樹突狀細胞表面,參與自身免疫耐受[3-4]。PD-1有2種配體,即PD-L1和PD-L2[5]。PD-L1是負性共刺激分子,主要表達于腫瘤細胞上,也可表達于多種細胞表面[6-7]。PD-L2的結構與PD-L1相似,但它表達范圍小,對PD-1/PD-L1/PD-L2信號通路的調節遠不及PD-L1;因此,目前研究主要集中在PD-1/PD-L1相互作用上。在PD-1與PD-L1或PD-L2結合后,受抗原受體信號轉導,使得PD-1胞質區2個酪氨酸信號基序磷酸化,最終使效應T細胞處于無能狀態或凋亡[8-9]。
研究發現,PD-L1作為負性共刺激分子,高表達于多種腫瘤細胞表面(如黑色素瘤、NSCLC、卵巢癌、腎細胞癌等),提示與腫瘤的免疫逃逸有關[10-11]。具體機制有以下幾點:PD-L1可以通過上調表面Fas配體及分泌大量IL-10來促進CD8+細胞毒性T淋巴細胞的凋亡[12]。PD-1通過抑制細胞周期蛋白依賴性激酶2對Sma及Mad相關蛋白3的磷酸化促進T細胞向調節性T細胞分化,同時作用于Ras通路,放大調節性T細胞的免疫抑制作用[13]。腫瘤上皮細胞-間充質轉化與腫瘤侵襲、轉移和抗凋亡的特性有關;Cao等[14]發現小鼠皮膚癌模型PD-L1表達會降低腫瘤細胞上皮鈣黏蛋白含量,加快腫瘤上皮細胞-間充質轉化和上皮細胞癌變的進展,促進腫瘤細胞的免疫逃逸。此外,PD-1/PD-L1通過影響T細胞能量代謝、誘導細胞毒性T淋巴細胞轉變為功能耗竭型T細胞為腫瘤細胞的免疫逃逸提供條件[15]。因此,PD-1/PD-L1抑制劑可以通過多種途徑發揮T細胞對抗腫瘤的免疫效應。
PD-1/PD-L1抑制劑相繼被FDA、歐盟、日本批準用于黑色素瘤、NSCLC、腎癌、膀胱癌等腫瘤治療。目前美國FDA批準上市的PD-1/PD-L1抑制劑有5種藥物,見表1。國內首個PD-1抑制劑Nivolumab于2018年6月獲CFDA批準上市。目前國內多項治療肺癌的PD-1/PD-L1抑制劑研究已進入Ⅲ期臨床試驗;多家藥企PD-1藥物的上市申請尚處于審評、審批階段。

表1 美國FDA批準上市的PD-1/PD-L1抑制劑
4.1 PD-1/PD-L1抑制劑單藥應用
4.1.1 Nivolumab 基于 CheckMate-017、CheckMate-057這2項Ⅲ期臨床試驗結果(比較Nivolumab與多西他賽),美國FDA于2015年先后批準Nivolumab用于治療后進展的鱗癌型和非鱗癌型晚期NSCLC患者的二線治療[16-17]。隨訪至今,最新數據顯示Nivolumab能給患者持續的生存獲益,進一步鞏固其在二線治療中的優勢地位[18]。CheckMate-017、CheckMate-057 這 2 項研究主要針對西方人群,那么東亞人群呢?吳一龍團隊在中國開展的Ⅲ期臨床研究(CheckMate-078)解答了這一問題。據今年4月份美國癌癥研究協會會議上口頭公布的結果,Nivolumab在耐受性和安全性方面與CheckMate-017、CheckMate-057研究結果一致,見表 2[19]。CheckMate-078臨床試驗陽性結果證實,Nivolumab對東亞人群也有效果且安全性較好;其亞組研究結果顯示,Nivolumab對不同腫瘤組織學類型和PD-L1表達水平的患者都有效果[19]。這有望開啟中國肺癌免疫治療的新時代。
在Nivolumab進軍一線治療的路上,Ⅲ期臨床試驗(CheckMate-026)顯示Nivolumab對患者生存的改善并不優于標準化療[20]。如何使Nivolumab達到最大的臨床獲益,未來仍需進一步研究。

表2 已上市PD-1/PD-L1抑制劑相關Ⅲ期臨床試驗結果
4.1.2 Pembrolizumab KEYNOTE-001臨床試驗首次證實了Pembrolizumab對NSCLC的療效,并發現其療效與PD-L1表達水平有關[21]。基于該結果,2015年10月美國FDA通過了“Pembrolizumab用于二線治療PD-L1陽性(≥1%)且在含鉑化療期間或之后發生疾病進展的轉移性NSCLC患者”的快速審批[22]。KEYNOTE-010臨床試驗首次將PD-L1表達作為預測Pembrolizumab療效的指標,并肯定了其預測價值[23]。在KEYNOTE-024臨床試驗中,學者評價了Pembrolizumab一線治療效果,并與化療進行比較[24]。美國國立綜合癌癥網絡指南推薦Pembrolizumab用于PD-L1陽性(≥50%)轉移性NSCLC的一線用藥[25]。可見,Pembrolizumab在一線、二線治療中均有一定優勢,可為臨床治療提供更靈活的選擇方式;也為先免疫再序貫化療的治療順序提供了依據。
4.1.3 Atezolizumab 基于全球性的Ⅲ期OAK臨床試驗結果[26],2016年10月美國FDA批準Atezolizumab用于治療多線治療失敗的轉移性NSCLC患者,其療效及安全性較好,且不受組織類型及PD-L1表達的影響。在PD-L1≥1%的人群中,試驗組中位生存期延長了5.4個月(15.7個月vs 10.3個月);在PD-L1低表達或不表達患者中,中位生存期延長了3.7個月(12.6個月vs 8.9個月);鱗癌型與非鱗癌型NSCLC患者有著相似的生存獲益。有學者對日本患者進行亞組分析,也得出了相似的結果[27]。但是,Atezolizumab對我國患者的臨床獲益情況,目前尚缺乏相關研究。
4.1.4 Durvalumab 在全球范圍內,約30%的NSCLC患者為Ⅲ期;對于Ⅲ期不可切除NSCLC患者,目前延緩疾病進展的策略是放化療。2017年歐洲腫瘤內科學會會議報告了Ⅲ期臨床研究PACIFIC的結果[28]:試驗組無進展生存期較對照組延長11.2個月,不良事件發生率升高不明顯。日前,美國FDA批準Durvalumab可用于治療不可切除、接受放化療后疾病未進展的Ⅲ期NSCLC,該免疫治療藥物是延緩NSCLC進展的第一種藥物。由于89%的Ⅲ期NSCLC患者腫瘤會進展并發生轉移,這一延緩疾病進展的治療顯得彌足珍貴。
4.2 PD-1/PD-L1抑制劑聯合其他藥物應用
4.2.1 PD-1/PD-L1抑制劑聯合化療 基于KEYNOTE-021臨床試驗結果[29],2017年5月美國FDA批準了Pembrolizumab聯合培美曲塞+卡鉑用于既往未經治療、無突變的晚期非鱗癌型NSCLC患者的一線治療,將肺癌的免疫治療帶入聯合化療的全新治療模式。雖然該研究入組例數較少,3級以上不良事件發生率有所升高,獲批也存在爭議,但后續Ⅲ期臨床試驗KEYNOTE-189、KEYNOTE-407均得出Pembrolizumab聯合化療較單純化療提高接近1倍的客觀緩解率(58.4%vs 35.0%)[30-31]。關于Atezolizumab聯合化療一線治療晚期鱗癌型NSCLC患者的IMPower131臨床試驗中期分析結果于2018年6月美國臨床腫瘤學會會議上公布,其效果值得肯定[32]。聯合化療能減少29%的疾病惡化或病死風險,1年無進展生存率增加1倍(24.7%vs 12.0%),且在各亞組中均能觀察到,包括PD-L1表達陰性腫瘤和肝轉移患者;總生存期數據尚未成熟;在安全性方面,與單藥治療的已知風險一致。從亞組來看,PD-1高表達患者的獲益相對呈階梯式升高,提示雖然聯合治療效果總體上優于單藥化療,但真正從中獲益的仍是PDL1高表達的患者。因此,準確選擇高獲益人群很重要。
4.2.2 PD-1/PD-L1抑制劑聯合免疫治療 自雙免疫阻斷模式分別于2011、2017年被美國FDA批準用于惡性黑色素瘤和腎細胞癌后,該模式在肺癌治療方面的研究也不斷展開。目前,雙免疫阻斷的主要模式有PD-1/PDL1抑制劑聯合細胞毒性T淋巴細胞相關抗-4抑制劑、PD-1/PD-L1抑制劑聯合肺癌疫苗;但尚無PD-1/PDL1抑制劑聯合PD-1/PD-L1抑制劑的研究[33]。由于PDL1與細胞毒性T淋巴細胞相關抗-4分別作用于免疫調節的活化及效應階段[34],所以同時阻斷這2個關鍵點,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CheckMate 227臨床試驗對Nivolumab聯合Ipilimumab與化療對NSCLC患者的療效進行了比較,目前報道的主要數據顯示,該聯合方式的安全性較高,對高腫瘤負荷患者的療效尤為突出;同時發現PD-L1表達水平與高腫瘤負荷狀態無關[35]。
4.2.3 PD-1/PD-L1抑制劑聯合分子靶向藥物 約50%的亞裔NSCLC患者存在表皮生長因子受體(EGFR)基因的突變[36]。該基因突變能上調肺癌細胞PD-L1的表達,而PD-1/PD-L1抑制劑能明顯降低突變肺癌細胞PD-L1的表達,降低其生存能力[37-38]。這為PD-1/PD-L1抑制劑聯合EGFR-酪氨酸激酶抑制劑治療肺癌提供了思路。一項關于Nivolumab聯合厄洛替尼治療晚期NSCLC患者的Ⅰ期臨床研究NCT01454102中期數據表明聯合治療有效[39]。值得思考的是,若EGFR-酪氨酸激酶抑制劑下調了PD-L1表達,那么聯合PD-1/PD-L1抑制劑能否達到“1+1≥2”的效果?血管內皮生長因子通路不僅促進了腫瘤血管生成,還通過傳遞抑制性免疫信號促使腫瘤細胞的免疫逃避。貝伐珠單抗可以通過逆轉血管內皮生長因子介導的免疫抑制,增加Atezolizumab活化的T細胞殺傷腫瘤的效應。Ⅲ期臨床試驗IMpower150評估了Atezolizumab+化療(卡鉑和紫杉醇)聯合或不聯合貝伐珠單抗(B、C組)對初治Ⅳ期非鱗NSCLC的療效和安全性,還對入組患者進行了治療標本活檢[40]。從今年美國臨床腫瘤學會更新數據來看,在野生型(ITT-WT型)患者中,B組總生存期優于C組(19.2個月vs 14.7個月,HR=0.78);A組(貝伐珠單抗+化療)較C組的總生存期延長,但差異無統計學意義;且PD-L1高表達及肝轉移患者獲益明顯;在EGFR+/間變淋巴瘤激酶(ALK)+患者中,B組無進展生存期優于C組(9.7個月vs 6.1個月,HR=0.59),中位總生存期有望延長12.5個月[40]。目前關于免疫聯合一線治療的臨床研究大多排除了EGFR+/ALK+患者,而IMpower150臨床研究對EGFR+/ALK+患者進行了療效分析,是一大特色;但這類患者是否適合一線免疫治療,有待更多研究進行探索。
PD-1/PD-L1抑制劑在治療NSCLC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有研究表明在未經選擇的患者中,僅20%對治療產生反應[41]。因此,準確選擇對PD-1/PD-L1抑制劑治療有反應的患者至關重要,且在開發與PD-1/PD-L1抑制劑聯合治療方面更為重要。PD-L1表達和高腫瘤負荷是目前較為確定的標志物,但它們不穩定,都是不完美的預測因素。目前對TIM-3、LAG-3、TIGIT、TILs等能否作為標志物,正在探索研究中。
免疫治療已成為備受關注的腫瘤治療手段之一,也成為許多晚期腫瘤患者的希望。越來越多證據支持PD-1/PD-L1抑制劑在肺癌治療方面的效果。總的來說,PD-1/PD-L1抑制劑單藥在二線治療方面明顯優于標準化療,已成為一線化療失敗晚期NSCLC的標準治療方案。在一線治療方面,Pembrolizumab較其他藥物略勝一籌;Durvalumab是唯一可以延緩肺癌進展的免疫藥物。在聯合治療方面,PD-1/PD-L1抑制劑聯合化療的優勢明顯,聯合靶向治療大有前景,雙免疫阻斷模式對高腫瘤負荷患者的療效最明顯,其他免疫聯合有待更多研究進行探索。PD-1/PD-L1抑制劑的不良反應較少,但免疫相關不良反應要引起注意,應及時識別并處理以降低風險。此外,尋找最佳的生物標志物來篩選獲益人群是目前最有意義的工作,也是指導晚期NSCLC患者精準、個體化治療的先決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