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琳琳
2016年,特朗普總統贏得美國大選,于當地時間2017年1月20日正式上任。歷經兩年的執政期,特朗普政府的對外貿易政策逐漸成型。特朗普上臺后,貿易政策目標是維護美國的國家利益,與美國傳統貿易政策的目標保持一致。但其上任后,對外貿易政策呈現出以單邊主義為主導,摩擦大于合作,激進多變的特征。這與特朗普的政治心理,尤其是政治認知與政治人格密切相關。
在政治心理學領域,政治心理是指個人對于社會政治關系以及因此形成的政治行為、政治體系和政治現象等政治生活自發產生的一種不系統的、不定型的、不成熟的主觀反應和心理狀態。[1]
政治心理由多類要素構成,個人層面通常由政治認知、政治人格兩大要素構成,群體層面則由政治情感、政治態度等要素構成。[2]從個人層面的構成要素來看,政治認知可以看作政治主體根據以往的政治知識和經驗對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治活動及其規律等各種政治現象的認識、理解和判斷,體現在政治知識和政治經驗的習得過程中。[3]政治人格則指政治人物由政治刺激引起的持續、有組織和動態性的反應組合,可以分為鼓動家、管理者及理論家三大典型人格。[4]在個人層面,個人的認知、人格會對其行為動機、心理需要產生影響,進而影響個人的意識形態偏好與政策取向。
對特朗普個人來講,獨特的政治認知和政治人格塑造了個人的政治偏好和政治動機。從政治認知的角度來看,特朗普70歲就職,早期的人生經歷塑造了他獨特的政治認知,形成了重商主義的意識形態。他是一位收益頗高的地產商,信奉商人的交易思維或互惠哲學,聚焦短期利益回報,忽視意識形態和政治環境,難以處理復雜、影響長遠的政治利益博弈。此外,特朗普沒有從政經驗,缺乏政治教育渠道,進一步強化了固有的政治認知。因此,特朗普偏好的政治環境易受到個人商業視角的影響,具有強烈的商業化色彩。從政治人格角度來看,特朗普具有自信、好大喜功的個性特征,選擇軍方和商業背景人士大量入閣,是典型成就驅動型領導人,政治成就的達成是他重要的政治動機之一。
在此基礎上,兩大要素塑造了特朗普的從政風格,并進一步影響了美國政府的對外貿易政策表現。總的來看,特朗普總統上任后,對外貿易政策議程與前幾屆政府有顯著差異。特朗普政府以重商主義為理念基礎,以美國優先,就業至上,重構美國的中產階級,重建偉大的美國[5]為主線,圍繞五大支柱展開。可以看出,從對外貿易政策的內容來看,特朗普與開放、多變的“奧巴馬”主義劃清界限。在國際貿易的政策需求上,特朗普偏好夸張化、極端化的談判數據,尤其體現在與關稅相關的談判議程之中。從對外貿易政策的執行手段來看,特朗普偏好采取單邊主義立場,忽略各大國際經濟組織的作用,采取雙邊談判的方式,擅長激進化的談判手段,“極限施壓”,推動對美國有利的兩國間貿易協定的達成。在與國際貿易組織的交往中,特朗普數度對WTO展開激烈批評,并在競選期間就承諾,美國不再進行類似的談判,因為這類協定“捆住了我們的手腳,蒙住了我們的雙眼”。[6]如果特朗普對貿易進展不滿意,特朗普往往采用激進的威脅性手段壓制對手。在中美貿易談判的關鍵階段,特朗普更是數度威脅加征關稅,干擾談判進程。
在美國政治制度中,總統是行政權的權力中樞,總統的政治心理影響著美國對外政策的輸出。特朗普是方向的把控者與最終的決定者。特朗普的政治心理,尤其是政治認知和政治人格兩大要素在不同側面塑造了政治選擇,并體現在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目標設定、政策制定、政策輸出和執行等各個環節之中。
1.單邊主義推動下的對外貿易政策走向
特朗普商人式的政治認知模式使其偏好單邊主義的行事風格。在商業領域,特朗普以談判中的狡詐和專橫為名,并憑此出版多部高銷量書籍。特朗普以經濟利益為導向,不信任競爭對手,重視相對收益大于絕對收益。在國際貿易的談判過程中,特朗普重視一對一的雙邊討論。他認為,這種形式利于美國更容易通過威脅、威懾等手段壓制競爭對手,獲取更優惠的貿易政策,最終能得到更好的交易。與此相反,在多邊經濟協定中,美國受到參與國家的限制,交易籌碼大打折扣。在特朗普政府的“2017年貿易政策議程”中,他列舉了競選的四大關鍵問題,初步展現了單邊主義的行事風格,包含“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查明與美國存在雙邊貿易赤字的國家與赤字原因”等。在2018年總統貿易政策議程中,特朗普進一步提出了貿易政策的五類優先事項,其中兩項具有鮮明的單邊主義特征。議程中提到,要通過談判獲得更好的貿易協議,為美國經濟服務;要改革現有的多邊貿易體制。[7]特朗普拋棄前任政府的多邊主義貿易政策,大力推動雙邊自由貿易談判和市場開放,不惜穩住、甚至阻止區域化和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8]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為例,特朗普無視了美日特殊的政治關系和日本對美國重返跨太平洋伙伴協定的呼吁,放棄多邊合作,極力推動美日達成雙邊貿易協議。特朗普在2018年總統議程中更是明確提出,美國不會允許任何多邊組織阻止我們采取對美國人民的經濟福祉至關重要的行動。很顯然,特朗普認為國際組織的規則設置影響了美國權力的施展,不利于“更好的交易”的達成,在政策選擇上是典型的“單邊主義”。
2.博弈思維影響下的對外貿易策略安排
特朗普將國際關系中競爭與合作視作商業環境的中的零和博弈,因此,競爭而非合作是特朗普策略安排的主要特點。根據特朗普對美國在國際經濟環境中的角色定位,可以看出特朗普本人鮮明的“博弈”思維。特朗普的政策關鍵詞是“公平”,將美國及美國人民形容為“受害者”,與此相對應,其他國家勢必是“加害者”。這與特朗普的推特推文表現出來的特征相互印證。“公平”和“不公平”這對詞組在推文中出現了43次,而且在中美貿易戰開場之后急劇升高。2018年3月開始,Job,Trade,China,Fair開始成為特朗普推特中最流行的詞匯,貿易“公平”問題是特朗普的關注重心。[9]以中美關系為例,特朗普認為,中美的貿易關系是純粹的零和博弈關系,中國獲取到了巨額利潤,美國受到了極其不公正的對待。為此,對2000億美元的中國商品提出了高達25%的關稅要求。特朗普在中美貿易戰中預設了“受害者”立場,加強了雙方立場的不可調和性,造成中美貿易摩擦惡化。
在白宮執政團隊的組成上,特朗普保持了同樣的選擇偏好,推動對外貿易政策的制定與執行進一步向特朗普的意愿靠攏。特朗普執政團隊早期由兩派構成,一派以貿易代表萊特希澤為首,是主張強化貿易保護、主張對抗開放全球貿易規則的“經濟民族主義者”,以強硬著名,也是對華貿易談判的現任代表。一派以總統經濟顧問加里·科恩為首,是主張貿易開放和合作的“全球主義者”。隨著加里·科恩在關稅問題上與特朗普發生摩擦,從白宮離職,特朗普執政團隊的風格逐漸確定。可以看出,對抗而非合作更符合特朗普的個人偏好。總的來說,特朗普是典型的單邊主義者,展現出鮮明的“去多邊化”傾向,從而達到他所希望的“美國利益最大化”,并通過推動執政團隊的調整來進一步滿足特朗普本人的貿易政策偏好。
3.選民關系認知下的對外貿易政策執行
特朗普是民主選舉的總統,他將總統大選類比為消費行為,將選民與消費者等同,總統選舉就是一場選民在商店中挑選符合自己利益的代理人的政治消費活動。因此,在對外貿易政策的選擇與執行過程中,特朗普更注重政策的宣傳效果及競選承諾的履行。相較于政治家的思考模式,特朗普更傾向于以商人的生意模式處理與選民之間的關系,注重取得更為直觀的、讓民眾更容易感受到的對外貿易政策議題,并圍繞這個目標施展“生意的藝術”。[10]特朗普之所以能當選美國總統,部分原因在于他能利用那些自我感覺被拋棄的選民的情緒和心理。一方面,對于國內政策,特朗普對人們擔憂的問題大加宣傳;對于外交政策,特朗普則激發選民對于某些國家不滿情緒。這顯示出特朗普對于選民,或者說“消費者”需求的敏感性。不僅如此,特朗普利用了人們的某種誤解,比如過分夸張貿易對美國就業和收入的影響,過度強調美國的貨物貿易赤字,忽視服務貿易順差等。都是特朗普“宣傳的藝術”的實踐行動。此外,特朗普認為,總統要像一位商家銷售商品那樣,只有向選民展示“票有所值”,選民才會再次為你“買單”,因此,競選承諾的高達成率也是特朗普任期內對外貿易政策的一大特征。根據POLITIFACT的統計,截止至2018年8月7日,僅7.8%的競選承諾沒有得到履行。包括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或退出該協議,退出TPP,允許數萬億美元的海外美國公司資金以10%的稅率退還,改革簽證規則等。
總的來說,特朗普既“重視宣傳”,又注重“貨真價實”。二者合二為一,加強了特朗普與選民之間的聯系。總的來說,特朗普的貿易政策特征可以視為一類以更激進的方式回歸美國的保守主義政策,在選舉階段有利于吸引眼球,拉攏核心選民。在執政階段,以競選承諾的高達成率來保障選民的忠誠。這也是特朗普在中期選舉中保持穩定的重要原因。
除了商人身份之外,家庭和家族的特點培養了特朗普獨特的政治人格。心理學家巴特·羅西認為,“特朗普父親非常專制、非常苛求、專橫跋扈。特朗普繼承了這些品性。”國內政治心理學專家尹繼武認為,特朗普具有不羈善變、精干有為、逐利自我、好勝執著以及積極外向的人格特質。也有學者整合了特朗普的推特后發現,特朗普頻繁地攻擊媒體并在他的推文中稱贊自己。[11]不經常贊揚他人。[12]也有學者認為,特朗普具有自戀人格的基本特征,他時常表現出對自我價值的夸大、對勝利的渴望和登臺演繹的欲求,表現出了偏執、憤怒、反復、懷疑、仇恨等行為狀態。總的來說,特朗普的政治人格以自信為基礎,富有進取心、兼具進攻性,表現出對權力的熱愛和強烈追求,具有獨斷專行和反建制派的特質。
1.自信型政治人格導致政策內容夸張化
特朗普過于自信的政治人格導致其偏好的貿易政策往往具有夸張的特征。特朗普在書中提到“敢于想象”。“我喜歡好大喜功,因為我覺得這不是件困難的事,既然人們要思考點什么,為什么不往大的方面想呢?”[13]特朗普總統曾表示,他希望對來自中國進口產品征收45%的關稅,對從墨西哥進口的產品征收35%的關稅,都是看似“夸張”、“不可實現”的目標,缺乏理性決算的支持。不僅如此,當特朗普的強烈自信與社會對其的負面評價產生矛盾時,特朗普需要通過權力的運用來獲得社會的認可,因此展現出了極強的求勝欲。拉斯韋爾曾在《權力與人格》一書中提到:權力被人們期望用來克服對自我的低下評價,目的是從他人那里得到“回應”,通過社會認可的方式滿足自身的心理訴求。當極度自信或者說自戀的人面對洶涌的反對聲浪,需要用成就和認可來證明自己。因此,特朗普大力宣傳自己的任期成就,在面對國內民主黨甚至共和黨內部的批評者時,特朗普顯示出強硬的態度。對于批評和反對的媒體,特朗普則下場“戰斗”。
2.鼓吹型政治人格導致政策執行激進化
特朗普具有鼓吹型政治人格的特質,特朗普注重公眾情緒的反饋,忽略體制的限制作用,因此往往采用激進、夸張的手段引發關注效應,加強自我認同感,具有明顯的自戀特征。[14]因此,在貿易政策的執行中,他會選擇更強勢,更有攻擊性,更引發關注的方式來執行政策。在2018年美國總統對外貿易議程中貿易政策的五大措施中,三點中提到了“aggressive”。包括采取“有攻擊力的”行動來消除浪費及不必要的法律法規;采取“有攻擊力”的行動來修改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和與韓國的貿易協定;“有攻擊力”地執行美國貿易法案。在政策的執行手段上,特朗普自信強勢的心理特征推動了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日益激進化。
3.獨斷型政治人格導致政策安排不連續
特朗普的自信獨斷也加強了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變動性。特朗普極度自信、獨斷專行造成了白宮內部人事的頻繁變動。特朗普任職僅一年多時,就有約20名白宮中高級官員、兩名內閣部長和兩名行政機構負責人離職。因此,崗位的變動導致政策出現不連續性。在對外貿易政策的制定上,涉及到具體的章節內容,出現反復無常、朝令夕改的狀況。特朗普偏好自己做決定,不愿傾聽他人的意見,以“我最了解”的心態處理事務。2018年3月,他就鋼鐵和鋁的全面關稅政策與骨干成員發生摩擦,公開反對高級經濟顧問加里·科恩和共和黨國會議員的建議,因而當特朗普出臺該政策后,科恩宣布辭職。在阿富汗的問題上,特朗普與美國前國防部長馬蒂斯又產生了強烈的矛盾,造成了馬蒂斯的辭職。近期,特朗普又解雇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理由是“我強烈反對他的許多建議”,團隊變更頻率可見一斑。可見,特朗普過度自信、獨斷專行的性格特點使其經濟政策具有極強的變動性。
總之,由于特朗普政治心理的獨特性,尤其是政治認知與政治人格的獨特性,使其在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選擇和政策執行過程中帶有極強的個人特點。在中美貿易關系上,只有從特朗普的角度預設立場,才能準確理解美國貿易政策的變動原因,更好地預判中美貿易關系走向,更好地把握現階段的中美外交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