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成長的生命邏輯

□喻苗 王政劍

以客戶為中心、為客戶創造價值是華為的生存和發展之本；奮斗者的奮斗是華為生存和發展的基本動能；誠信合法是華為生存和發展的根基；開放創新是華為生存和發展的基本路徑；妥協灰度是華為生存和發展的基本生態；自我批判是華為生存和發展的基本動力。所有這一切都是由共創共享、共生共長這個“靈魂”來統領的

成立于1987年的華為，歷經30 多年的艱苦磨難，已由一棵無名小草成長為世界通信技術領域的參天大樹。如今，華為是世界排名第一的通信設備供應商，在芯片和操作系統領域也進入了世界前列，5G技術則領先世界2-3年；在芯片、操作系統、通信設備三大領域同時占據世界領先地位的，目前世界上只有華為一家。華為以耀眼的業績走到世人面前，正在為加快萬物互聯和人類智能化社會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

那么，華為成長的生命邏輯或者說成功“密碼”是什么呢？它對企業發展有哪些重要啟示呢？毫無疑問，華為的成功取決于企業內外的許多因素，但最為根本的是由任正非長期倡導和鍛造出來的華為核心文化和企業價值觀。如果將企業發展和華為的成長看作是一個生命體的話，那么華為的核心文化、核心價值就是這個生命大廈的“四梁八柱”，其基本的邏輯結構是：

客戶至上：華為的生命之本

一個企業生存和發展的利益相關者很多，但最主要是三大群體：一是投資、出資者或者說是產權所有者的股東；二是企業的員工；三是企業產品（服務）的客戶（消費者）。對企業來說，這三個群體都十分重要，但到底哪個最為關鍵呢？這實際上涉及到何以是企業、何以是企業存在的意義等根本性問題，也就是企業為誰而存在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國內外大致有三大類理念和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企業（公司）是為股東價值最大化而存在的；第二種觀點認為，企業（公司）的價值是為了員工利益的最大化；還有一種觀點認為，企業是為了利益相關者價值最大化而存在的，而企業利益相關者包括客戶、員工、股東、供應商、合作伙伴、社區、政府等社會群體。華為則鮮明主張：為客戶服務是華為存在的唯一理由。因為客戶滿意是一個企業生存的基礎，企業不是因為有了滿意的股東、滿意的員工才得以長期存在，而是因為客戶對企業提供的產品和服務感到滿意而支付錢款，企業才得以持續生存和發展。因此，企業的一切都必須緊緊圍繞客戶這個中心運轉，這就是華為“以客戶為中心”的理念和做法。任正非指出：“公司唯有一條道路能生存下來，就是客戶的價值最大化。要為客戶利益最大化奮斗，質量好、服務好、價格最低，那么客戶利益就最大化了，客戶利益大了，他有再多的錢就會再買公司的設備，我們也就活下來了。”

華為自成立以來，一以貫之地堅持以客戶為中心的企業發展戰略和基本價值理念。任正非反復要求華為人必須充分理解“為客戶服務是公司存在的唯一理由”，并以此確定公司各級機構和各流程的責任，從內到外、從頭到尾、從上到下，要以這一條標準來進行組織結構的整頓與建設，堅持不懈地把“客戶至上”作為華為一切活動的出發點與歸宿點。任正非告訴華為人，華為是有高遠理想的，是要沖向世界最高點的，但只有通過“為客戶創造價值”才能達到企業生命的理想境界。

任正非說，如果華為有什么經營哲學的話，那就是“以客戶為中心”，堅持客戶價值至上。這是華為的“秘密”所在，也是華為的生命意義所在。任正非總是想方設法要確保公司“以客戶為中心、為客戶創造價值”的共同價值觀得到切實的守護與長久的傳承。他明確強調，華為的接班人最主要接的就是這個價值觀的“班”。

為客戶創造價值作為哲學之理，說明了一個組織、一個企業，何以存在、何以合理、何以正確做事的本體依據，也就是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合客體性與合主體性、合意志性與合實踐性的辯證統一。

奮斗為本：華為的生命之力

任正非說過，“艱苦奮斗是華為文化的魂，是華為文化的主旋律，任何時候都不能因為外界的誤解或質疑動搖我們的奮斗文化，任何時候都不能因為華為的發展壯大而丟掉了我們的根本——艱苦奮斗。”

華為就是華為人在奮斗中成長的。任正非強調，“我們過去從落后到趕上，靠的是奮斗；持續的追趕靠的也是奮斗；超越更要靠奮斗；安享晚年，還是要靠奮斗。我們要逐步建立起以奮斗者為本的文化體系，并使這個文化血脈相傳。”在長期的實踐中，華為培育和形成了十分著名的“奮斗者”文化。任正非曾經說過，“以客戶為中心，以奮斗者為本”是兩個矛盾的統一體，它們構成了企業內外的生態平衡。對市場，以客戶為中心；對企業內部，以“奮斗者”為本。這樣，才能形成內外互動的“平衡”格局。

但華為的奮斗是集體奮斗。在華為，人人都可以成為奮斗的英雄。任正非說，華為公司是一個以高技術為起點，著眼于大市場、大系統、大結構的高科技企業。它的歷史使命，需要所有的員工堅持合作，走集體奮斗的道路。我們的唯一武器是團結，唯一的戰術是開放。既團結又開放，怎能不領先世界呢？華為非常重視培養和鍛造一支善于學習創新、勇于開拓進取、樂于勤勞奉獻的“奮斗者群體”。這是一支具有“血性”文化又富有人文情懷，以及團結力凝聚力戰斗力極強的“華為鐵軍”。華為人引以自豪的企業文化和華為的精神財富，最核心的就是“以客戶為中心，以奮斗者為本，長期堅持艱苦奮斗”的核心價值觀。

華為公司所有的制度、所有的政策都是以奮斗來定位的。奮斗或者說群體奮斗作為哲學之理，它揭示了一切生命體的生存基本規律，就是要有生命的活力，而生命的活力來自生命主體的能量活動。奮斗（活動）是一切生命體存在和展開的過程，是生命力的表現。人的生命能量、質量靠自己的“奮斗”，企業的生命價值同樣靠員工們的奮斗，一切都是奮斗出來的。

至誠守信：華為的生命之基

誠信是生存之本，發展之基。企業能不能生存和發展、企業能不能成功，取決于客戶、市場、社會和企業內部員工的認可。而要被人認可的前提是要講誠信講法制，這是華為成功的又一個“生命邏輯”。

正如任正非所說，“誠信文化是公司最重要的無形資產”。華為始終堅持不以利潤為最高原則，而是“以長遠的眼光來經營公司，以誠實面對客戶，誠實地經營，誠實地發展公司，依靠誠實換取客戶對我們的滿意、信任和忠誠。”

2002年，任正非在總結10年奮斗經驗時就指出，華為發展鑄造的就只有“誠信”兩個字：“誠信——對客戶的誠信，對社會、政府的誠信，對員工的誠信。只要我們堅持下去，這種誠信創造的價值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在市場上塑造了兩個字‘誠信’，這是我們的立身之本，是我們的核心競爭力，這個無形資產是會源源不斷帶來財富的。”

做企業第一位的必須要講誠信。在任正非看來，企業并沒有什么賺錢的商道，所謂“商道”捷徑是要害人的，企業品牌的核心就是誠信。只要你誠信，你就可以活下去。任正非這里講的“商道”，自然是小九九的賺快錢的“捷徑”，是小商人之“小道”，而非商界之大理、商人之大道。不講誠信的人和企業，也許一時能賺點小錢小利，但絕對成不了大氣候，辦不了大事業。

誠信作為哲學之理，因為它是做人做事之本，也是企業、市場、社會運行的基本規則和生態環境。誠信具有普適性和人類發展的基礎性意義。

開放創新：華為的生命之道

一個不開放的組織，遲早會走向衰亡；一個不開放的文化，不能汲取別人的優點，也必然會被邊緣化，是沒有出路的。一個不開放的企業只會曇花一現，遲早會成為一潭死水而死亡。華為的生存和發展，就在于它從不故步自封、不過多強調自我，而是主動開放包容，向一切先進的東西學習。開放是華為文化的一個基本特色，也是華為生存發展的根本之道。

生命大廈要生存和進化，必須是一個開放的生態系統。封閉、僵化是生命死亡的開始，也是企業生存的大敵。企業只有在開放變革中才能抗風雨，才能提升競爭力，才能日新日日新，才能學習先進和超越自我。華為內部從來沒有停止變革，向外部先進同行學習借鑒合作也從來沒有止步過。用任正非的話來說，就是既要讓別人來革自己的命，又要自己革自己的命。這就是華為內外一體的開放變革生態系統。

在開放問題上，任正非除了強調內部變革創新、外部交流開放的意義外，還有一個重要觀點，就是開放與妥協、灰度的內在聯系。他認為，開放就是與外界系統的互動，企業在前進中應隨著時間、空間的變化，需要與各相關方相互寬容和妥協，從而審時度勢地進行正確的決策。開放必然要體現寬容和妥協，也就是要掌握好灰度。正因為如此，任正非通常把“開放、妥協、灰度”三詞并列使用，并把開放、妥協、灰度看作是“華為文化的精髓”。

開放是事物內外的變革互動過程，也是事物共融共生的過程。在這個生命的開放系統中，任何一方都不應唯我獨尊，搞什么你死我活的“封閉自殺”，而要寬容妥協、合作互生、共同生長。華為的成長發展史，就是一部開放變革史。開放作為哲學之理，已由“工具技術”上升為事物生長的本原性依據，而不只是一種社會政策。“開放”是一切自然生態和企業生命生存發展的“不二法門”和根本路徑。

妥協灰度：華為的生命之圈

企業要持續生存，需要企業內外各個利益相關者（包括政府、社區、社會各方）形成一個良好的發展生態圈，這就需要運用妥協、寬容、灰度的思維和方法，各方形成共識，打造合作共贏的環境。這有利于自己生存，也有利于他人生存，在良性的競爭中實現優勝劣汰。

“開放、妥協、灰度”作為一種思維方式和領導藝術，一方面可以說是企業內部管理的一種生態文化：運用得當，有利于高級干部的互相包容，開闊心胸，合作共事，防止出現各自為政、相互對立的“山頭”主義政治；另一方面，也是塑造企業發展外部環境的一種生態文化：多邊合作，亦敵亦友，有戰有和，互利共贏。領導干部要懂些辯證法，要有適度的“權變”藝術，化不利因素為有利因素，凝聚各種力量為企業發展創造內外部的良好環境。當然，戰與和、進攻或妥協、堅守和變通都是有原則、有條件的，并非一成不變的教條。

對企業來說，最大的利益相關方是產品的生產者和產品的使用者，即企業員工與客戶。兩者的利益在一定條件下是矛盾的，彼多則此少或者反之。正如任正非指出，華為公司以客戶為中心與以奮斗者為本是兩個矛盾體，他們又是統一的，具有共同的利益，因此可以構成企業與客戶的平衡，其中需要掌握的就是妥協和灰度。如何將它們統一起來，掌握合適的“灰度”？這考驗領導者、管理者的水平。

企業重要的利益相關方還有上游的原料供應方和一切合作方，以及相關的同行業、政府等相關組織，都需要處理協調好利益關系，以形成有利于企業發展的良好環境。從一定意義上說，企業間的競爭說到底是管理的競爭，即如何有效提高管理效率的競爭，而管理的要領和精髓，是如何掌握“灰度”，協調好各方利益，使企業運行達到高效而又平衡的狀況，這樣才能行穩致遠。

任正非指出，我們看待一切事物都不能封閉僵化，處理一切問題都不能絕對化，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學終將會導致死胡同。“堅定不移的正確方向來自灰度、妥協與寬容。我們常常說，一個領導人重要的素質是方向、節奏，他的水平就是合適的灰度。”如果領導干部真正領悟了妥協的本質，學會寬容大度，就能保持開放的心態，就能達到灰度的境界，就能從千變萬化、錯綜繁雜的事物中確定前行的方向，就能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從而使我們走得更扎實更長遠。妥協、灰度是企業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法則之一，也是華為走向世界、創造相關利益方合作共贏生態圈的一條重要經驗。

自我批判：華為的生命之源

華為最富特色的就是將自我批判作為自己的基本武器，認為自我批判是華為推動企業發展和拯救公司最重要的行為。這是華為文化的最精彩之筆，也凸顯了任正非過人的智慧膽識。

任正非說，從“燒不死的鳥是鳳凰”，再到“從泥坑里爬出的是圣人”，我們一開始就堅持自我批判。正是這種自我反省、自我警醒、自我糾正、自我變革的行動，使華為保持蓬勃的活力和持續的成長。長期以來，華為以滿足客戶需求的技術創新和積極響應世界科學進步的不懈探索這兩大車輪子，持續推動著公司的進步。華為正是通過這種不斷變革發展、不斷自我否定和自我批判的工具，勇敢地去擁抱探索創新、擁抱未來。華為人堅持對自己、對今天、對明天進行批判，尤其是對批判本身也進行批判（這是更高層面、更徹底的批判，是一種高度自覺的理性行為，也是一種開放循環式的辯證批判），從而不斷探索技術創新的道路，不斷變革企業經營管理方式，不斷充實提升企業文化價值觀，不斷擴大和完善人才隊伍，使華為不斷搶占發展制高點，始終保持發展活力。正因為華為長期堅持自我批判不動搖，才不斷面向未來。

自我批判作為哲學之理，它反映了事物運動由肯定到否定再到肯定的螺旋式發展規律。一切生命體的活力都來自于不同形式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企業的發展進步需要有變革的動力，而這種動力來自于內部和外部兩大方面。就其內部動力而言，主要是企業主體意識到自我利益的實現和自我否定、自我超越的批判精神。自我批判精神是企業主體最高層面的自覺行為，也是企業發展最深層、最自覺、最持久的活力之源。唯有自我批判，才能自我超越，才能邁向卓越。

“漿糊哲學”：華為的生命之魂

大凡生命，都是“自生體”與周圍不同生命體互存互生的生態交流過程。企業的生存和發展也同樣如此。企業如何把內部各個“生命體”和外部的客戶、競爭同行、政府以及一切直接間接相關的“生命體”相互“連接”起來，形成企業發展的良性共同體？這里“門道”很多，“學問”很深。這取決于企業領導者和決策層的學識、智慧、膽識、胸懷、能力。

華為之所以如此輝煌成功，任正非之所以成為世界級商界精英，當我們讀懂他下面一段話后，也許就能領悟其中最大的奧秘之所在。2019年4月13日，任正非接受了CNBC記者阿爾瓊·卡帕爾的采訪時說，“我既不懂技術，也不懂管理、不懂財務。我就提了一桶‘漿糊’，把18萬（目前華為已超過19萬員工——筆者注）員工黏結在一起，讓他們努力沖鋒，這個功勞是18萬員工建立的，不是我一個人建立的。我不可能享受像喬布斯那樣的殊榮。有時候國家想給我榮譽，我就覺得很慚愧，事情不是我做的，怎么帽子要戴在我頭上？”2015年12月18日，任正非在接受彭劍鋒先生專訪時，曾自我調侃性地說，我幾乎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會。只能借助比我更專業和更有能力的人來推動華為的發展，將十幾萬人用“膠水”黏在一起，朝著一個大的方向拼死命的努力。

這個哲學的核心就是價值創造、價值分享，共有共享，保護每一個貢獻者的合理利益，形成一個集群，這個戰斗力是很強的，這個就是分享的哲學！這個哲學要粘結全世界優秀的人。華為實行的“獲取分享制”具有包容性等特點，包容客戶、員工的利益，也包容資本的利益、各種要素（如知識產權）的利益。華為不僅對企業員工實行分享，而且對供應商、零售伙伴等也實行分享機制。華為視客戶的利益為自己的利益。通過推動客戶利益的實現，實現客戶、企業、供應商在利益鏈條上的合理分解，各得其所，從而形成了利益、命運共同體。

企業就是一個由員工、客戶、合作方和社會各界相互依存、相互交融的開放的生命共同體。共創共享、共生共長的價值構成了華為生命大廈生存和發展的哲學靈魂。以客戶為中心、為客戶創造價值是這座生命大廈的生存和發展之本；奮斗者的奮斗是這座生命大廈生存和發展的基本動能；誠信合法是這座生命大廈生存和發展的根基；開放創新是這座生命大廈生存和發展的基本路徑；妥協灰度是這座生命大廈生存和發展的基本生態；自我批判是這座生命大廈生存和發展的基本動力。所有這一切都是由共創共享、共生共長這個“靈魂”來統領的。華為就是一個充滿激情活力、內外粘合度強、能量巨大的強大生命體。這就是由任正非構筑的龐大而嚴密的華為生命體的哲學大廈。這座大廈由粘性極強的“漿糊”“膠水”（任正非的膽識、智慧）無縫連結。

任正非“漿糊哲學”“膠水哲學”的實質，就是共創共享、合作共贏、共同生長進步。用任正非的話來說，“這個哲學的核心就是價值創造、價值分享、共有共享，保護每一個貢獻者的合理利益，形成一個集群，這個戰斗力是很強的，這就是分享的哲學！”

透過華為30多年漫長的時光歲月，我們看到了華為成長前行的必然邏輯。讀過任正非30年來一次次凝聚睿智、視野寬闊、觀點獨到、見解深邃、縱橫馳騁的講話（包括近年來的專訪錄），我們領悟到了任正非高遠的家國情懷和智慧的內心世界。

任正非為華為公司精心打造和培育了“華為戰略”“華為文化”“華為精神”。華為的思想力、智慧力、文化力正是驅動華為成長的根本動力，而這些動力的“靈魂”“內核”，就是任正非的共創共享哲學。任正非讓世人看到了企業家思想的深度和智慧的厚度，看到了這種智慧和思想的強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