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德里亞后現代理論中虛擬發展影響探究
——以《黑客帝國（第一部）》為例

郭 楊 （江蘇師范大學 傳媒與影視學院 221009）

鮑德里亞是法國著名的現代社會思想大師，在消費社會理論和后現代性的命運研究方面取得了極高的成就。其眾多理論研究至今依然具有極高的實踐價值，被奉為社會發展的金科玉律。鮑德里亞對于后現代社會發展研究達到了極高的理論水準，形成了獨特的理論體系，并提出經典的擬象理論。該理論認為隨著社會發展，最終虛擬將取代真實，成為后現代社會的超真實存在，而后現代社會也是一個由符號、代碼控制的虛擬時代。本文以鮑德里亞所持觀點：虛擬是這個社會真實的存在為立論依據，并以電影《黑客帝國（第一部）》為例，著重研究此觀點下的虛擬發展對現代和后現代社會產生的影響。

鮑德里亞師承麥克盧漢的媒介理論，提出一切存在應該是符號物的存在，真實、原件和原初都已蕩然無存，虛擬是這個世界真實的存在。即隨著社會發展進步，當某一社會物體的虛擬復制體足夠真實，甚至在各方面都超越本體時，該虛擬復制體便是真實的物體。這一觀點的提出是建立在鮑德里亞對現代社會發展的擔憂之上。人類社會隨著科技的高速發展正逐漸變為科技控制的時代，由科技產生的各種符號、影像、代碼正在改變現代社會各類符號的原始意義。正是這一擔憂使得鮑德里亞深究其發展歷程，將虛假的影像稱為擬像，即擬像就是以與現實無關的虛擬存在為核心內涵，構建出后現代社會。《黑客帝國1》的導演沃卓斯基兄弟是鮑德里亞理論的忠實追隨者，他們將鮑德里亞的后現代理論融入到電影當中，賦予這一商業片巨大的哲學內涵，將鮑德里亞擬像理論以電影手法展現給觀眾。

一、虛擬符號改變社會虛實界定

現代社會有著清晰且明確的虛實界定，對虛擬和現實的定位并無較大分歧。而在后現代超真實社會中，虛擬上升到超過真實的高度，使得后現代社會中的虛實界定變得模糊，精神的重視也讓真實在后現代社會中有了全新的“面貌”，虛擬的發展帶來的邊界模糊和后現代社會中真實性的重新定義是后現代基礎認知的重要部分。

（一）虛擬發展打破現代虛實邊界

鮑德里亞理論中的虛擬不僅指代無法觸摸的虛擬影像等非現實存在的物體產品，所有以本體為樣本復制產生的物品統稱為虛擬，其理論中以擬像為學術稱謂。后現代社會發展狀態在擬像理論均有所提及，其中“內爆”一詞是該理論的核心概念，也是現代社會走向后現代社會的根本原因。正是因為內爆，使得虛擬打破了現有的、清晰的虛實邊界。內爆是虛擬發展到超越真實的程度，取代了真實，導致真實本身結構性坍塌的過程。鮑德里亞曾以一個鮮活的例子作為內爆的解釋：當一幅國家地圖擺在桌子上，人們會明確的知道這是對國家的模擬，因為它只是一張繪滿的紙。但當有一天技術發展到制作出和國土面積一樣大，每一寸土地的描繪都和現實一模一樣的立體地圖時，人們就分不清什么是虛擬的地圖，什么是真實的國土，虛擬便打破了與現實的邊界。現實中的科技發展早已覆蓋社會的各個領域，僅從視覺上的3D、4D技術發展，人們就已經無法準確界定虛擬和現實了，加上智能AI的發展，機器發展到“一專多能”，最終各領域間的壁壘被完全打破，內爆完成，其外在表現形式便是當今的全球化發展。《黑客帝國1》中墨菲斯將尼奧帶入電腦程式中，展現真實世界；在編碼中制造真實社會，設置的每一個忙碌的人都各具特點并具有與現代社會中人類完全相同的內在、外在特征；利用智能在網絡虛擬空間教會尼奧格斗等技術……片中各個領域的虛擬和真實間的平衡被打破，技術消蝕現實和虛假、真實和想象的界限，這也正是現代社會發展的切實預測。所以鮑德里亞在面對社會全面內爆的現實，無奈提出“現實社會和結構之中，已然沒有真實之物，無論主體、社會此等實體，還是政治、經濟等意識，皆為非真實。”

（二）虛擬發展重新定義后現代真實

虛擬打破了現代社會的虛實邊界，所帶來的結果必將是對二者的重新定義。虛擬的定義上文已經提到，其發展結果是超越真實成為超真實物體，對真實的定義則需重點討論，只有對真實有準確且合適的定義，才能重新界定虛擬與真實。在超真實世界中，真實被擬像所取代，符號和影像便構成了真實，這與媒介科技的迅速發展有關。“媒介景觀已侵入到經驗的每一個領域，這些新領域將促發出來世界的多媒體景觀和網絡化的娛樂社會。”世界受媒介影響，完全被籠罩在技術下之下。鮑德里亞甚至認為只要是沒有親身參與過的戰爭，都是沒有發生過的。因為人們僅僅是通過電視、網絡等媒介獲取相關信息，并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原事件的真實性就會受媒介傳播的影響大打折扣。傳遞過程中一定包含傳遞者的主觀意愿，當傳遞者賦予其某種意圖，更顯出超現實特征。人為制造出虛擬新聞，但卻比真實更易讓人們信服，且情感等意圖的傳遞可以達到更為理想的效果，偏向于取得大腦中的情感認同。正如《黑客帝國1》中墨菲斯所說，什么是真實？如果你指的是觸覺、嗅覺、味覺和視覺，那全是電腦接收的電子訊號。所以，后現代真實并不是現代社會中實際情況的反映，而是具有表象和象征意義，且涵蓋了文學、藝術、繪畫、影視等各個方面的擬像，是對后現代社會思潮產生的具有共鳴性的認知，是一種更注重精神上的“真實”。

二、虛擬統治下的特定符號異化

《黑客帝國1》中人類生活在母體的營養艙內，做著母體利用代碼編寫的虛擬社會夢境，并被母體吸取著能量。這一系列的控制行為均是由虛擬的代碼控制系統母體完成的。虛擬的極大發展使得人、物等構成現代社會的基礎符號含義與過去大相徑庭，達到了后現代超真實社會的符號異化程度。

（一）人物符號身份功能的異化

現實社會中的人物符它是社會構成的基本要素，沒有人物這一基礎符號，社會就不復存在，可以說人物符號是建構在社會之上的一種高級別、基石性符號。但在虛擬的超真實社會中，人只是一種功能符號，完全剝奪其主觀能動性，人只作為一種具有功能的工具來使用。虛擬社會對于人物符號的打壓使得人的身份發生了巨大轉變，在這一世界中人只是一個觀眾，按照系統設置好的要求，遵守其規定，進行毫無自主性的系列活動，如同現代社會的機器一樣，被定義為虛擬社會的低等生產力。其主觀能動性和創造力等思想功能被完全剝奪，在身份上淪為低等功能人。這一定位實則是與現代社會中的機器做了置換，虛擬社會中機器取代了人在現代社會中的地位，賦予機器超自然、超人類的思想、行為能力，即AI功能。現代社會中多次的工業革命極大地解放了社會生產力，實則是機器的不斷生產、發展，提高了生產效率。而機器生產過度發展的結果就是機器超越人類，最終機器極度發展，超越人類思想，控制人類，形成最真實的虛擬社會。在《黑客帝國1》中人物身份異化的表現極為明顯。墨菲斯說母體是電腦模擬的夢世界，是為了控制人類，以便將人類變成這個（墨菲斯舉起一塊電池）。導演以電池表現人物在真實世界的功能身份，真實世界中母體將人類當作生產力工具，像電池一樣為機器帝國提供電能。吞下紅色藥丸的尼奧初次進入真實的“荒漠”，睜開眼便是成千上萬個營養箱，每個箱子里面都孕育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他們身上被插滿了導管，好像現代社會中的數據線一樣，連接到一個母體當中，所有人飽受母體系統的控制，沒有任何思想和反抗意識，接受著母體系統設置好的虛擬現實世界，像一個個輸入設定代碼的機器人，任人擺布。這一場景極好地表現出人的身份地位變化，反映了真實世界的人物符號設定趨于同種類間的同化，實則身份上是一種極其屈辱的異化。

（二）人物符號精神功能的異化

人物符號身份異化是人物在超真實世界異化的外在表現，內在的深層意義是人物的精神異化，這里所說的精神指的是大腦的思維活動、情感變化等。上文提到的真實世界中人物像機器一樣運轉，實則是精神受到該世界系統的控制。真實世界中人物機械化而機器卻有了人的色彩，也是精神功能轉換的結果。機器中的大腦AI，功能超越人腦，最終形成超真實世界并控制人腦，控制了人腦的思想便控制了人物自身的所有功能，從而完成二者地位的相互轉換。《黑客帝國1》中人后腦勺的插孔便是極其明顯的精神控制表現。后腦是人腦的核心位置，將插孔放在后腦上，表達母體系統對人的思維控制，趨同于入口功能，母體將其思維通過插口輸入人腦，達到控制目的。導演對這類人物的外在形象設計形成了思想控制的巨大隱喻。除了外在設計，《黑客帝國1》中的臺詞也具有極大的精神控制指向性。尼奧在墨菲斯的指引下看到了荒涼、冷酷的真實世界，其難以置信，詢問墨菲斯什么真相，墨菲斯回答道，真相就是，你是個奴隸。和其他人一樣，每個人出生后，就活在一個沒有知覺的牢獄，當一輩子囚犯，一個思想被禁錮的囚犯。真實世界中的人類表現體現的是精神控制的巨大能力，電影中尼奧尋找祭師前的一段故事則從另一方面體現了精神在真實世界中的重要性。尼奧在見到先知前看到了一群有精神問題的孩子，其中一個能夠用精神力量折彎湯勺的孩子告訴尼奧，別試著折彎它，要看清真相，湯勺是不存在的，不要改變它，要改變你自己。這里所說的真相和改變便是精神上的含義，看到精神的力量，以內心精神改變外物。尼奧作為真實世界里的反叛者，擁有常人沒有的個體精神，在超真實世界中人類種群的襯托下這種精神便顯得尤為珍貴。在對精神的理解上導演還表達出對現代世界的精神感知的擔憂。在高速的科技發展沖擊之下，現代人類失去自我，視覺、觸覺、聽覺等感受器官好像是無形地插孔，信息不論質量通通接入我們的大腦之中，無形中控制著人們對世界的感知。這也正是現代信息社會人們生存的常態。

（三）物品符號功能的價值異化

現代社會中人和物是社會構建的基礎，到了后現代超真實社會，人早已被剝奪思想，變為生產機器。物則依舊是超真實社會的關鍵構成要素，但物的功能價值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是現代還是后現代超真實社會，物的發展皆以生產力發展為目的。現代社會中物的發展歷程是物品自然屬性、自然純粹功能的極致追求，到自然功能下附著文化功能，再到如今文化功能占據主導地位，最后則是步入超真實社會中，達到完全異化。縱觀其發展，真實世界中物品價值的異化實則是現代世界物品發展的必然結果。隨著現代社會發展，物的功能性不再是物品最本質、最初的自然屬性，而是帶有文化寓意半精神性產品。例如書本的價值不僅僅是供人閱讀，其代表著知識、教育等文化因素，這類文化因素便是社會長久發展以來，人類心中所達成的精神共識。隨后各個領域的精神共識分別附著在各類物品當中，超越其自身已被賦予的社會意義和文化價值，最終這種價值完全超越物品最初的自然價值，走進后現代超真實世界。全面超越自然價值的這一階段也正是科技快速發展的階段，物品的自動化智能發展在鮑德里亞看來是一種技術災難：“（自動化）是物品的癌癥，非結構性配件的無節制繁衍促成物的必勝姿態，……卻在非結構性的要素上組成了引導性消費的社會發展路徑。”鮑德里亞認為隨時間發展自然功能最終消失，剩下完全的精神價值進入超真實世界，其實物品最本質的價值才是最可貴的。《黑客帝國1》中的真實世界是黑暗的，物體之間獨立存在，沒有任何感情色彩，這正是物品最初價值的表現。片中可彎曲的湯勺等物品則表現出超真實世界物品中精神屬性的占有程度已經達到了控制其外形的地步，早已遠遠超越其自然價值。

鮑德里亞所認為的虛擬即現實的觀點，是建立在現代人們對技術發展的極致追求從而步入后現代超真實社會上的，其某些對于虛擬發展的觀點雖有些以偏概全，但對超真實社會的預測是極為準確的。雖然他所描述的超真實世界還遠遠沒有到來，但他的未雨綢繆也在提醒我們反思社會的快速發展所帶來的嚴重后果，我們著實應當停下腳步反省自身，吹散虛擬的“迷霧”，看到真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