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閱讀中的倫理失范現象及規制措施研究*

□文│孟 暉

隨著新媒體技術嬗變，移動閱讀呈現社會化、智能化等特征，社交軟件也成為重要的閱讀及推廣平臺。如微信擁有龐大的讀者群體，以其為基礎衍生的微信公眾號成為傳播文化的新興網絡載體及移動閱讀平臺。移動閱讀由此成為人們獲得知識的重要途徑。但移動閱讀發展過程中也顯現出不少倫理失范現象。本文探討其倫理失范問題產生的原因，并對治理及引導措施進行研究。

一、倫理失范的典型表現

倫理是一種調整人們行為的特殊規范，在現代倫理學中，“倫理” 與 “道德” 兩詞在絕大多數語境中可以通用。[1]涂爾干認為，現代社會分工的發展快于這種分工所要求的道德基礎，這導致社會從機械團結到有機團結的改變尚未完成，這樣社會的某些方面便受到不適當的控制，從而導致失范。[2]

布爾迪厄從 “自主性” 的觀照視角，指出新聞場是個自主性極弱的場域，它是在兩種邏輯、兩種合法性原則的對立中構建的：新聞場按專業標準建構自己的獨特邏輯，同時很容易受商業邏輯影響，追求收視率和市場份額。新聞場域就是身處其中的行動者在他律與自律的兩極間進行斗爭的領域。移動互聯網深刻影響著閱讀行業的主體觀念、內部關系和媒介生態，倫理秩序由單一價值向復合價值轉變，加上法律法規不完善，使得一些違反社會規范的行為頻頻發生。

1.移動閱讀內容謬誤、低俗化現象泛濫

2018 年5 月11 日，針對社會熱點 “滴滴司機危害空姐” 一案，公眾號 “二更食堂” 推送了一篇文章《托你們的福，那個殺害空姐的司機，正躺在家數錢》，其中作了一些不尊重死者的不當乃至低俗描述，引起廣大用戶的反感。隨即微信平臺接到眾多網友的投訴，文章被封。輿論壓力使得二更食堂進行了反思和道歉，二更網絡創始人丁豐承認在價值觀導向上出現了偏差，主動永久關停二更食堂并再次致歉。

網絡原創文學方面的倫理失范問題也很嚴重。 閱讀類APP 如QQ 閱讀、 微信閱讀、 掌閱iReader、網易云閱讀等，其作品的同質化和泛娛樂化傾向嚴重，內容、結構程式化，寫作粗制濫造，有些還宣傳了不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國家近日對低俗信息開展了專項整治，閱文集團旗下起點中文網因發布違法違規信息和低俗色情小說，部分頻道被暫停更新。

“標題黨” 也是倫理失范的一個表現。為吸引流量，許多媒體或自媒體利用修辭手段編造聳人聽聞的文章標題，內容往往與標題相去甚遠。國家網信辦聯合相關部門日前開展了為期1 個月的專項治理行動，依法處罰了新浪、搜狐、網易、鳳凰、焦點等網站，并對互聯網新聞信息標題制作制定了專門規范。

2.移動閱讀作品的著作權保護等問題

移動互聯時代，數字著作權保護出現不少新問題。資源數字化、傳播范圍限定等與版權保護的沖突比較突出。這既是法律問題，也屬于倫理范疇。“法律以倫理為基礎，集中體現倫理調節各主體關系、保障廣大公眾利益的最核心功能。違背出版法律的行為，必然不合出版倫理，是對出版倫理規范的最惡意踐踏。”[3]

2019 年年初，微信公號文章《甘柴劣火》引發對 “洗稿” 問題的集中討論。“洗稿” 指篡改、拼湊他人文章的原始內容，其核心部分是剽竊的。UGC（用戶生成內容）模式的版權問題也很突出，如喜馬拉雅多次被起訴侵權。2019 年4 月，網友發現視覺中國網站將首張 “黑洞” 照片打上水印，將其版權據為己有。圖片版權、行業壟斷等一時成為輿論焦點。輿論稱，視覺中國的圖片先打上自己的水印發到網上，待到有機構使用時，積累到一定數額再提出一張圖數萬元的索賠要求，或要求其簽訂包年合同，否則就訴諸法律。如今人們樂意為優質的內容付費，但這類無視上游、掠奪下游式的 “版權保護”，可能讓公眾的版權保護意識倒退。

3.用戶隱私權保護不力等問題

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手段的運用為移動出版帶來不少便利。出版社運用大數據技術對用戶的個性特征、行為、偏好等作系統分析，有可能實現真正意義的個性化定制和按需出版，還可較為精準地為用戶推薦閱讀內容。

大數據畫像也帶來用戶信息泄漏等風險。網絡隱私包括個人數據、私人信息、個人領域等。[4]人機協同模式下，算法在內容生產的各個環節侵犯用戶權益很難被感知。歐盟的《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新規2018 年已正式實施。其中規定的“被遺忘權” 指用戶有權將其個人信息以及在網站上的活動記錄等數據徹底刪除。一些學者認為 “被遺忘權” 實現難度很大，不過臉書（Facebook）和 谷歌（Google）已提供個人數據下載和賬戶信息刪除功能。

二、倫理失范現象原因探析

移動閱讀中頻發的倫理失范現象，其原因具有多樣性，大致可以從媒介技術、移動閱讀行業主體自身、社會發展環境等幾個層面進行考察。

1.新媒介技術更迭方面的誘因

海德格爾認為，技術的本質是解蔽，從遮蔽狀態而進入無蔽狀態中。然而，現代技術的發展構建及強化一種新的遮蔽，使人在技術支配下喪失主體性，無法觀照自身存在的價值。媒介技術的發展某種程度上成為移動閱讀倫理失范的誘因。

具體看，移動閱讀產業監管難度主要源于其隱匿性、開放性和強社會關系等特點。在眾多閱讀類APP 以及公眾號上，作者、用戶大多用昵稱、筆名，隱匿性使得其用語比較自由。同時 “把關” 環節缺失，尤其是在自媒體中，傳統的編輯把關環節已基本被作者自身把關所取代，角色虛擬化使部分寫作者忽視社會責任。

社會化閱讀逐漸成為移動閱讀主流，一些用戶自以為行為不受監管，肆無忌憚的言論多了，會形成網絡暴力，“集體非理性” 挑戰倫理，甚至觸犯法規。2016 年 “后真相”（post-truth）被定為牛津詞典年度詞匯。在網絡媒體及移動閱讀平臺上，種種情緒和觀點交織在一起，大有淹沒一切之勢，公眾的理智退居其次。網絡群體極化情緒突出，真相時常被虛假信息驅逐。

傳統的圖書營銷在定位目標市場時不夠精確，忽略長尾市場。在移動閱讀領域，內容提供商可通過大數據分析用戶行為數據，實現精準的銷售。但也可能造成用戶隱私泄露。“場景五力” 中的傳感器、定位系統等在移動閱讀中的應用，會推進其個性化發展，但也會帶來侵犯用戶隱私權等問題。陳昌鳳等學者提出，“隱私保護也需創造新途徑，如將數據模糊處理，使之不能精確顯示個人的隱私信息”。[5]

2.移動閱讀行業主體自身的問題

布爾迪厄認為 “場域” 是由人際關系組合而成的結構，彼此間的位置高低是一種客觀存在的標準，取決于對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等的掌握度。約翰·B·湯普森則從場域中行動者合作的視角來闡釋產業鏈合作，進而解釋出版產品的價值如何最大化。“場域” 可用來研究移動出版場中各方博弈變化及出版倫理關系嬗變。

數字技術帶來的內容自主性與主體責任的懸置存在矛盾。移動閱讀的作者身份建構不完善，一些內容制作者盲目追求經濟資本，消解了出版活動的高尚性和純潔性。如今大眾閱讀方式和內容生產邏輯進行重構，移動終端閱讀已成為很多年輕受眾特別是學生的重要閱讀方式，大量文化垃圾侵蝕著他們的閱讀空間，甚至會對其價值觀形成負面影響，這不得不引起出版界的重視。

有學者指出，人類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主體責任：技術造成的危機，本質上還是人類自身弊病造就的。“人類首先要崇善抑惡、要建設和維護共有的價值系統，這樣才能促進科技的人性化。媒介倫理的本質，就是維護技術在媒介中的人性化運用。”[6]人工智能目前更多地體現為一種工具理性，而人類的行為往往會依據價值理性，這種價值理性很難轉化成精確的算法設計。

利潤最大化的商業邏輯和模仿趨勢的惰性思維，使內容生產者們無暇思索出版的文化傳承和創新，而是去炒作市場上最暢銷的書籍和文章。今日頭條上的低俗文章迎合了一些用戶的生理需求和沖動，但無法實現更高層次的審美需求等。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沖突不再是出版觀念的問題，而是出版場域中的一個倫理困境。

3.社會發展環境方面的原因

目前我國移動閱讀產業道德倫理體系建設比較欠缺，相關制度和規范缺失，行業組織也有待完善。倫理教育薄弱，也是移動閱讀倫理失范的重要原因。

如今 “消費主義” 文化盛行，文化語境塑造了人們認識世界的 “框架”，即意義生產和闡釋框架。一些移動閱讀從業者擅自發布與事實不符的信息，甚至夸大事件的負面影響。再加上用戶快餐式的瀏覽習慣和 “娛樂至死” 的社會氛圍，出版功能由文化引導向娛樂大眾轉變。從文化產業改革的宏觀角度看，許多人主張加快產業化步伐，提高出版業的集中度，這無形中也消解著出版業的主流價值觀。一方面是堅持傳統優秀文化的使命，另一方面是商業利益訴求。在矛盾沖突中出現了種種倫理失范行為。

一些移動閱讀平臺推送低俗色情的內容，其背后是巨大的流量利益鏈，在流量變現的時代，它就是資本流動的向導。信息多元化成為一些平臺對低俗內容縱容的借口。新媒介環境中還有著過度依賴媒介技術的倫理困境，看似大家都擁有信息自由，卻往往在 “信息繭房” 的束縛中，這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福柯后工業時代 “知識將成為權力的共謀” 的話語。

三、借規制措施促進有序發展

考察移動閱讀行業中出現的倫理失范問題，應理性對待并根據其產生原因，視不同情況采取相應的規制措施，使移動閱讀行業得以有序發展。

1.強化移動閱讀倫理規范的價值建構及主流引導

移動閱讀行業應加強主流價值觀引導，打造優秀作品。比如喜馬拉雅FM 利用大數據挖掘用戶的正能量內容需求，攜手求是網錄制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三十講》的精品音頻專輯《從零到懂：30 天聽懂新思想》，截至2018 年年底播放量累計突破8000 萬人次，獲得2018 年度優秀網絡音頻節目獎。喜馬拉雅把正能量傳播融入人文、藝術、戲曲、有聲書產品等，其專輯《余秋雨·中國文化必修課》《蒙曼品最美唐詩》等都深受歡迎。

人民日報客戶端2017 年發布的 “軍裝照” H5，點擊量短時間內過11 億。2018 年人民日報客戶端推出了 “人民號”，旨在運用人工智能技術，為媒體、黨政機關和自媒體提供移動端內容生產和分發服務。這可進一步印證算法可以在主流價值引導下杜絕低俗不良內容傳播，弘揚社會主流價值觀。移動閱讀行業主體應積極進行議程設置，向社會傳播正能量的意義符號。

移動互聯網時代媒體門檻降低，很多從業者未受過專業教育，沒能掌握出版編輯的各類行為規范，應引導其社會責任感和文化價值觀的塑造。如針對“標題黨” 現象，作為把關人的編輯在構思標題時必須在尊重事實、堅守社會責任的前提下，放大內容亮點。此外，許多用戶缺乏信息辨別能力和倫理意識，需要進行引導，提升其媒介素養，增強倫理意識、風險意識、個人的信息保護意識和隱私意識。

2.推進行業協作與自律，形成系統的行業性規范標準

移動閱讀相關行業協作比較薄弱，加強行業協作有利于減少倫理失范行為。比如保護用戶隱私權方面，應完善媒介審核技術手段和監督機制，加強行業自律。歐盟發布的《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給我國出版企業以相當啟示，我國的互聯網及出版行業協會、商業團體、機構應加快對GDPR 及相關資料的研究，建立與歐盟溝通協調的機制和渠道，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財力才能實現，行業協作也是很有必要的。

移動互聯時代，內容生產的自由倫理被強化，把關人的責任倫理被弱化。一些內容生產者漠視社會責任，洗稿、盜版等頻現，亟需確立相關行業規則。某些移動閱讀平臺僅僅將自己定位為為用戶提供服務、自身受益的第三方技術平臺，缺乏傳播優秀文化、肩負起社會責任的意識。加強行業性規范的制定，有助于增強移動閱讀從業者的責任感和價值觀。2016 年，33 家單位共同發起成立了中國網絡文學版權聯盟，并發布了《自律公約》。

出版場域作為各種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結構，實際體現了其中行動者之間的倫理關系，形成約束行動者習性的一種行動共識。不同網絡服務提供者與內容提供者之間應尋求穩定的合作模式。建構和完善多樣化的糾紛解決機制對移動閱讀行業發展很有必要。

3.完善移動閱讀行業的行政和司法監督管理

政府層面應規范行業秩序、約束移動閱讀從業者的行為，厘清移動閱讀服務提供方承擔的責任與義務，將出版倫理一般原則制度化為法律法規。比如，人工智能發展方面，積極制定相應的法律規范可保障其在移動閱讀領域的貢獻價值，也可以防范負面效應。

還應特別注意我國相關立法滯后的問題。從“黑洞” 照片版權事件看，有必要明確相關技術細節，完善圖片版權保護制度。此前司法實踐中 “默認水印為權利人”，并存在一些問題如舉證責任倒置、賠償額過高等，相關司法政策應作有針對性的修改。管理部門應更好地界定規則和解決爭議，加強版權管理機制建設，盡量在版權保護和傳播權利之間找到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