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旭彤
《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是美國漢學家孔飛力先生的第二篇著作。當時孔飛力正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整理清朝史料,想通過這些材料研究清朝帝國的通訊制度。但是在整理材料的過程中,一批有關叫魂妖術的判卷吸引了他的注意。孔飛力因而“轉向”研究這段妖術爆發的歷程,并完成了這部著作。
一、寫作背景
孔飛力先生1933年出生于英國,1964年在哈佛大學攻讀中國近代史,并獲歷史與遠東語言博士學位。
上世紀80年代開始,中美學術交流開始解凍,當時人大的韋慶遠教授在哈佛燕京學社做訪問學者。韋慶遠教授精于利用檔案研究明清歷史,在他和另一位明清史專家鞠德源的介紹下,孔飛力開始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著手搜集清朝檔案。在偶然間讀到乾隆三十三年的一批關于叫魂案的檔案后,孔飛力從中看到了社會深層次的問題。回國以后,孔飛力將這些寫成了《政治罪和官僚君主制:中國1768年的一例個案》,并在此基礎上著成《叫魂》。
二、文學敘事與歷史考據的結合
孔飛力將文學優美的敘事與歷史嚴謹的分析相結合,構建了一個以“叫魂案件”為中心、見微知著的宏大敘事體系。在具體案例的敘事上可謂細致入微。他花費了很多時間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閱讀、復印諸多檔案資料,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艱澀的文言文,這為他提供了充分的依據。從縣衙門的判詞,到弘歷的朱批,從春季江南的萌芽,到秋季全國性的蔓延,孔飛力不僅從一大堆凌亂的史料中復原出叫魂案的經過和細節,而且勾勒出1768年整個叫魂事件發展變化的大趨勢。再加上其流暢優美的文筆,將傳統史學敘事模式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
三、專制君主與官僚制度的制衡
以馬克思·韋伯為代表的傳統史家觀點認為,專制君主與其官僚團體之間的權力是此消彼長的關系,而且長遠看有專制君主屈從于官僚的趨勢。而孔飛力認為,在中國的制度下專制權力和官僚的常規權力是可以和平共處的,他將這種模式稱之為“官僚君主制”。
在處理叫魂案件的過程中,乾隆雖然不得不按大清法律行事,但也力圖保證自己的特殊地位和超越官僚制度的權力。孔飛力認為,乾隆早就對官員那些隱瞞不報、官官相護的現象心存疑慮,因此在朱批中不斷向地方官員施壓,要求他們盡快抓捕“妖黨”。此外,乾隆還在江南布置眼線,與地方官僚爭奪信息資源,并強調與高層官員之間的禮儀、強化個人關系等。
官僚雖然受到種種制度的規范,但也從這些制度中尋求對自身的保護以對抗皇權專制的威脅。官僚制度雖然有種種制約,但對官員自身來說也是一種保護。官僚之間會形成一種官官相護的默契,他們在叫魂爆發的初期集體選擇沉默,通過控制通訊渠道的方式抵制皇權可能帶來的壓力。此外相對于緊急事務,官員們處理常規事務會更加得心應手,因而還有官員試圖通過加強保甲、盤查僧道碟文等手段,將這一緊急事件轉化為常規事務;這對官員來說也是種更安全的渠道。
四、結語
孔飛力生活的年代,正是美國的世界地位達到鼎盛的時期,但那是以美國為主流、西方為中心的價值觀正受到挑戰。當時美國漢學界還普遍流行費正清時期的“沖擊反應模式”,認為中國傳統社會的解體是西方工業文明沖擊的結果。而孔飛力作為年輕一代學者,對這種傳統觀點提出了質疑。他在《中華帝制晚期的叛亂及其敵對力量》一書中寫道:“作為一個熱誠地相信中國本身便具有向西方現代性轉變的一切必要的前提條件的知識人……是很難將‘封建主義被推翻的主要作用歸之于外來影響的。”而在他之后寫作《叫魂》和《中國現代國家的起源》兩書中,一直堅持了這種中國史研究“內部導向”的思路。可謂有引領一派學潮之功。
但金無足赤,受文化差異和漢語理解水平的影響,孔飛力的著作里仍有不少瑕疵。比如在《叫魂》中,孔飛力認為密折制度創始于雍正朝,但事實上康熙時期就開始使用密折。另外,有些學者還發現孔飛力使用的一些材料存在時間誤差。比如他在第二章分析中國人口增長導致貧困時候引用了汪士鐸對安徽績溪縣的描述,但龔永梅教授考證發現這則材料描述的是1850年的狀況。
瑕不掩瑜,孔飛力這部長期精心打造的著作是美國漢學界的一大輝煌成就,而且其研究思路和研究視角也頗具啟發性。嚴耕望教授曾說,做學問要見微知著、以小見大,要做“面”的研究而不建議做孤立的“點”的研究。這與孔飛力寫作本書的方法可謂異曲同工。透過一個具體的問題,來反映一個大歷史背景,也是我們學習寫作中所要多加練習和嘗試的地方。
參考文獻
[1]孔飛力.政治罪和官僚君主制:中國1768年的一例個案[J].清史公報,第八卷,第1期,1987.
[2]龔永梅.孔飛力中國史研究[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321.
[3]嚴耕望.治史三書·治史經驗談[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