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青年們追過的日劇

向由

該如何描述自我，一時一刻的心情，以及沒完沒了的生活？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曾經苦惱過的。

這屆青年熱衷于用日劇臺詞。

每年至少有兩三部“網紅日劇”， 2017年的如《四重奏》《重版出來！》，2018年有《逃避可恥但有用》《我們無法成為野獸》《非自然死亡》。

當然，不該忘記很可能是帶動了這一風潮的《勝者即是正義》，又叫“李狗嗨”。

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都被網友們瘋狂截圖，或長或短的臺詞因而流出，占據了朋友圈與網文。它們都是“金句大戶”。

只言片語，道理直接而個性鮮明的，就叫“金句”。它們多到不可勝數，有的已經被說爛，如《甄嬛傳》中的“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賤人就是矯情”，等等。

劇越紅，“金句”越多，或“金句”越多，劇就越火，兩者完全是正相關的。同時，“金句”也往往揭示這部劇的氣質。

后現代的“李狗嗨”

“李狗嗨”這諢名，是因為這部劇的英文名叫《legal high》，音譯而來。中文名《勝者即是正義》，則直接點出了劇的價值取向：在這部庭審劇中，勝訴意味著一切。

《勝者即是正義》無疑是法律至上論，經過偵查、辯論達到勝訴，這就是一切。“程序正義”“結果正義”“實體正義”皆不是事兒，主角古美門研介打官司，可以作假，可以制造輿論，可以隱藏證據“編造一個新的故事”，他說： “我們 （律師）又不是神，怎么會知道（真相）這種東西？為自己委托人的利益而戰，我們律師能做的只有這個。”

但古美門所做的一切，又都在法律允許的前提下，“法無禁止即可為”。

他說： “我們不過是愚蠢、感情用事、不斷犯錯的、再渺小不過的生物而已，同是這樣的凡人能夠判決別人嗎？因此，我們需要法律來做判決，不管多么可疑，不管多么可憎，不帶任何感情，只根據法律和證據來判決，這才是我們人類經過悠久歷史而得到的—法治國家，這一無比珍貴的財富。”

主角古美門有金句：“為了贏，就要不擇手段。”此處，把“李狗嗨”和韓劇《匹諾曹》放在一起說，很有意思。《匹諾曹》以新聞記者為主角，主角的家庭曾經被虛假報道傷害，遭到輿論暴力，成為記者是為復仇。

男一號初入行，正義凜然，他說：“人們都以為，匹諾曹只會說真話，人們也都以為，記者是只會傳達事實的。可無論是匹諾曹還是記者都應該明白，人們會無條件相信他們所說的話。所以，他們應該明白，自己所說的話比其他人的殺傷力更強！他們應該謹慎再謹慎才對！他們錯就錯在他們并不懂得這一點！他們的輕率，毀掉了一個家庭！”

但不論在哪種職場，抱著激烈想法入行的青年，總會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犯錯。男一號很快成為他“最討厭的那種人”：無良記者。真相的絕對，和新聞專業所要求的均衡，總是此消彼長，難以平衡。

于是他又說：“真相就像碎片一樣散落在四處，從來不肯讓我們看到它完整的面目。當我們所找到的東西不是真相的時候，真相會向我們發出瑣碎又細微的信號，那就是懷疑。”

莉香最后收獲悲劇，因為作者“不想給這樣的女孩好結局”。莉香的愛，其實是觸犯世俗倫理和道德禁忌的。

這一下，對報道社會事件的新聞，網友們呈現出一種無限的懷疑精神，他們的論據即在于此。他們都收到了來自真相的信號嗎？或許吧。

對照著看，這兩部劇中，無論追尋片面的法定的事實證據，還是全面的絕對的真相，最終都不能實現。這就很有意思。

這兩部劇的風行本身更有意思，它是消解真相、解構偉大的這一“后現代”精神更通俗化大眾化的一次普及，也是這個信息碎片化時代，在流行文化意義上，過去時代的精神內核走向消亡的一個注腳。

《legal high》

《非自然死亡》《女王的教室》

30年前的愛情故事

2016年后，韓流悄然褪去。觀眾的選擇如此之多，對一樣東西審美疲勞后，立刻投入下一樣或好幾樣，而身后還有千千萬萬樣的文化，等著他們光顧。韓流曾經主導了中國青年的審美，前后有十多年之久。更難想見的是，它的離開如此之快，如此安靜。

電視劇圈的“鄙視鏈”出現了：價值從高到低，分別是英劇、美劇、日劇、港劇、韓劇。

隨之而來，日劇回歸了國內公眾的視野，并在青年中逐漸壯大。說它重歸，是因為日劇曾一度風行過。

在80年代與90年代初，《追捕》中的高倉健是國人熟知的硬漢形象。而《東京愛情故事》則是一代青年的愛情啟蒙物。

赤名莉香與永尾完治，這對當年飽賺觀眾眼淚的情侶，終于再度相遇了。2018年，《金裝律師》湊齊了兩位演員，他們在劇中被戲稱為“老年組CP”（CP即“觀眾心里假想的伴侶”），專門負責“發糖”。

哎，28年過去了。

保奈美的狀態已明顯不復當年，誰經得起近30年歲月的摧殘呢。那個曾經蹦蹦跳跳、青春無限的女孩，會突然跑到馬路上攔車，差點被撞也不在意，還朝你揮揮手的女孩，如今變得成熟。她一身OL裝扮，你差點認不出來。

被歲月改變的，不只是人，日劇的風格也同樣。

“寬松世代”主導日本影視業以前，日本人是不憚于講述大膽、有突破的故事的。《白色巨塔》是“日劇的巔峰”，這是一部醫療劇。主角財前五郎是一名外科醫生，一開始，他主刀一名政客的癌癥手術，記者紛至沓來，醫院領導嘲笑：“這一群人是靠人命吃飯的。”另一名領導笑說：“那我們也是啊。”

《白色巨塔》

《東京愛情故事》

《白色巨塔》以其強烈的現實感，壓迫著觀眾。政客的手術中，副手不慎劃破了病人的動脈，血噴如注。財前五郎盯住副手，讓他再試一次：“如果再失手，病人會死，但你不會，不過是醫療事故。”他的表情堅毅。

即便被認為是純愛劇情的《東京愛情故事》，它所講述的也是一個大膽的故事。四名主角，有三個人都能同時愛兩個，他們因難以抉擇而痛苦。但赤名莉香不一樣，“每一次戀愛，都當作是最后一次”。她的愛太強烈，與其說是專一，不如說她愛愛情，勝過愛愛人。這相當前衛。

劇集中已有顯現，赤名莉香一次次推開愛人，又拉他回來。愛人，只是她感受到愛情的一個工具。而在原版漫畫中，這種傾向更明顯。莉香最后收獲悲劇，因為作者“不想給這樣的女孩好結局”。莉香的愛，其實是觸犯世俗倫理和道德禁忌的。

但到了“寬松世代”，這些在人文藝術上的探索，就很難看見了。

重逢的CP，重歸的日劇

時代已經大變樣了。赤名莉香與永尾完治，他們的重逢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在28年前，分別的時候，莉香看著已經結婚的愛人，不給他電話號碼，只愿在偶遇中相逢，這樣的態度引起了一代人的共鳴。而莉香坦率、陽光，也點燃了這一代人對愛情的共同向往與想象。

2018年，赤名莉香與永尾完治，這對當年飽賺觀眾眼淚的情侶，在《金裝律師》再度相遇

那么，在28年后，共識已經在無數解構中支離破碎了，此時“莉香”說：

“不知為何，年齡越大，覺得不能為人道的事情越來越多。曾經在年輕時候能夠坦誠相向的事情，也都藏在心里。總覺得，那種反而是說不出口的事情，才讓人顯得更加成熟。大家想要守護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呢？”

在這難以安身的年代，豈敢奢言愛。

日劇有過很長一段“蟄伏期”。

20世紀末，日劇的引進被中斷了，韓劇后來成為了中央與地方電視臺的“香餑餑”。進入互聯網時代，美劇、日劇，還有以英劇為主的歐洲劇集，有了非官方的渠道。群起的盜版商，給那一代影迷提供了最幸福的時光。

大概是越難得到的，越有門檻的，就越被賦予價值。電視劇圈的“鄙視鏈”出現了：價值從高到低，分別是英劇、美劇、日劇、港劇、韓劇。

“90后”應該很熟悉這樣的說法：韓劇是，演員哭了，觀眾也哭了。而日劇是，演員笑著，觀眾卻哭了。

這一時期，“蟄伏”的日劇名目混雜，央視引進的有 《白色巨塔》《媽媽的遺傳因子》，其他渠道火起來的有《女王的教室》 《我家的歷史》等。日劇細膩、深刻，而人物的堅強、執著，讓它成為砥礪人心的力量。

它也因此被打趣過。為了表現青春熱血，或者人物的激動，日劇人物動輒跑得大汗淋漓，完全無視現代交通工具之便利，這被稱為“日劇跑”。

等到網絡完全接管了青年們的注意力，韓劇的余熱也散去，日劇憑借它多年積累的好口碑，以及東亞文化圈中的這層親近關系，終于在青年隊伍中壯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