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信息科學是以信息運動過程的規律為主要研究內容的一門新興科學,其在當今信息化社會有廣泛用途。關于信息科學的發明專利的侵權與保護是我國立法、司法領域的新問題,對于這個問題,我們要厘清信息科學發明專利保護的范圍和保護客體;司法實踐中不能從傳統的物理機械層面作判決,而要考慮信息科學專利發明中的“智慧信息”。同時,作為專利持有人,要注意專利申請文件的撰寫,不要限定甚至縮小了技術應用范圍。建議我國立法領域及時修改相關法律,改變司法實踐中對新技術的保護乏力、規則滯后的現象,短期內,可以出臺相關法律解釋克服專利保護形式主義的缺陷,充分保護專利權人,鼓勵發明創新。
關鍵詞:智慧化信息;發明專利;控制系統;專利法
中圖分類號:D923.4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22-0131-03
一、背景案例
原告胡濤于2013年向國家知識產權局提出了“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及其操作方法”的專利申請,說明書中記載的發明目的為“提供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及其操作方法,使用者可將存儲在手機中的二維碼圖像對準攝像頭,便可實現電動車的完全解鎖,提升了防盜的性能,免去了使用者需攜帶鑰匙啟動的麻煩。”[1]被告摩拜公司運營的單車上安裝了帶鎖控制器的鎖具,車身設置了兩個二維碼,被控侵權的單車鎖控制系統由鎖具、云端服務器、帶攝像頭的手機、摩拜單車應用程序共同構成。
一審認定原告敗訴,法院的判決理由如下:1、原專利的權利要求1的技術特征“電連接”不包括摩拜單車采用的“無線通信信號連接”;2、摩拜單車鎖控制系統不具備原專利具有的“比對信號不一致時控制器控制報警器報警”的技術特征;3、原專利的權利要求3的主題名稱為“根據權利要求1所述的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的操作方法”,該主題名稱限定了由權利要求3方法實施的裝置應當是權利要求1所限定的“電動車控制系統”,鑒于摩拜單車鎖控制系統未落入原專利權利要求1的保護范圍,當然不落入原專利權利要求3的保護范圍。[2]
二審判決結果為:原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基本正確,僅對部分認定不當予以糾正(在侵權對比中應考慮主題名稱——“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維持原判決。
二、原專利解決的技術問題及保護范圍
“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及其操作方法”的主要發明目的是:解決傳統車鑰匙易于仿造和破解導致的電動車被盜的問題。該專利采用的技術手段以及對應的技術問題可以歸納為:第一,利用唯一識別、不易偽造的二維碼作為鑰匙,與存儲的二維碼數據進行比對判斷,根據結果來控制電動車是否啟動解鎖,解決了現有鑰匙易于仿造和破解的問題;第二,比對不一致時利用報警器報警,解決了反復嘗試開鎖問題;第三,比對一致時播放多媒體,說明書未作闡述。權利要求1實質上解決了三個技術問題,雖然都與車輛安全有關,但主題完全不同。如果當事人確定權利要求1要解決鑰匙易被破解這一技術問題,那么與報警有關的技術特征以及與多媒體播放有關的技術特征就是非必要技術特征,這在一審中判決被告不侵權的理由之一——“摩拜單車鎖控制系統不具備比對信號不一致時控制器控制報警器報警功能”中得到體現。
法院認定被告沒有侵犯原專利的權利要求3的理由是,權利要求3中有“根據權利要求1所述的”這一引用限定。權利要求3本質上請求保護的是一種解鎖方法,也是本專利的核心技術,可以用權利要求1中的控制系統實現,也可以用與權利要求1不完全一致的控制系統實現。在裝置和方法權利要求中都包括了“二維碼”、“微型攝像頭”、“存儲器”、“解碼器”等相同特定技術特征而具備單一性的前提下,權利要求3中“根據權利要求1所述的”這一限定就屬于非必要,這種寫法恰恰成為了法院判決不侵權的理由之一,后文將進一步討論專利申請文件的撰寫問題。
三、判決中的問題探析
第一,摩拜公司在一審中提到:“鑒于原告明確被控侵權的摩拜單車鎖控制系統由摩拜單車上的鎖具、被告提供的云端服務器、簽約用戶的手機攝像頭共同構成,在沒有起訴簽約用戶的情況下,明顯缺少涉案專利的一個必要技術特征,原告的侵權指控顯然不能成立。況且,簽約用戶使用摩拜單車不具備經營性質,不屬于專利法第十一條限制的侵權行為。”[2]不難看出摩拜公司間接承認了涉案技術方案與原技術方案的相似性,但一、二審法院均未對此作出回應。對于摩拜公司規模化制造單車并對外出租的行為,筆者認為不能以用戶的合理使用來抗辯侵權,因為被告是有意將鎖控系統分布式設置,被告可以或應當預見到用戶在手機應用端的操作,而且如果去掉簽約用戶這一環節,被告也無法繼續經營。
第二,原專利名為“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及其操作方法”,如何界定系統的含義是判定是否侵權的前提之一,判決結果亦未對此作出合理解釋。對于原發明專利保護的“控制系統”,法官顯然是從物理層面來理解“系統”的,認為鎖控系統必須由以電路連接的指定四個元器件構成才落入保護范圍,而涉案專利是由不同構件組成的子系統集合。但從功能的角度來看,摩拜單車鎖控系統與原專利均是用二維碼代替鑰匙,只不過前者實現了多對多的解鎖關系,而后者為一對一,而“多對多”只是“一對一”的簡單數量疊加,本身并無創新性。
第三,在描述摩拜單車鎖控系統的技術特征時,被告提到當手機應用程序掃描了錯誤的二維碼時會校驗出該二維碼非正確的二維碼,筆者猜測此處的“校驗”與原專利權利要求中的“比對”實質相同,即僅與數據庫中儲存的二維碼進行比對,并未引入新的比對算法,這也為被告的實質侵權提供了另一個輔證。
第四,原發明人在界定技術領域時,說明是針對電動車作出的發明創造,但是該問題在其他任何需要解鎖的領域都會遇到,那么其技術解決方案也就可以應用到電動車以外的廣大領域。雖然一審法院支持了發明人擴展技術領域的請求,但二審提出了不同意見,筆者認為此處的限制沒有實質意義,但對申請人而言,尤其是專業的專利代理人或機構,在專利申請文件撰寫中預料到技術領域對保護范圍的重要性,能大大增加專利價值。
第五,在描述技術特征時,攝像頭、圖形確碼器和存儲器之間的數據傳輸通信,既可以通過有線,也可以通過無線連接。而申請文件中指明的“電連接”僅僅是指有線連接這種通信或供電方式,這也是原告敗訴的主要原因之一。無線網絡技術應用早在2010年已趨于廣泛,但在2013年申請的原專利的權利要求書中依然沒有將有線連接合理概括為“連接”,這顯然是專利申請中出現的紕漏。
概括而言,一、二審法院都是從物理的機械層面作出判決,沒有考慮到原發明專利保護的系統中蘊含的“智慧信息”——利用二維碼實現解鎖、防盜的設計思想。在摩拜單車鎖控系統和原發明專利具有相同設計思想的情況下,法院僅從鎖的物理結構上進行了對比,并未要求被告說明所運用系統的創造過程是否蘊藏新的“智慧信息”,也就沒有證明摩拜單車鎖控系統與原發明專利有實質性差別;被告出于經營目的要求用戶在手機端操作,又企圖用“合理使用”來淡化侵權色彩,筆者認為也不能成立。
四、發明專利的保護客體
發明專利的基本原則是“公開換保護”,新的技術方案被公開后,公眾對公共知識有合理使用的權利。筆者認為專利所蘊藏的知識可分為兩類——知識創造和知識創新:前者是發明人在相關領域從0到1的巨大飛躍;后者是發明人整合、改進現有知識獲得的成就,這也是合理使用的主要集中區。從人類文明的角度,知識創造的價值遠高于知識創新,但后者往往更能派生出更有市場價值的知識服務產品。
被告并未否認摩拜單車鎖控制系統與電動車控制系統原理上的相同,但由于第三方用戶有合理使用權,不構成侵權。法院則認為,摩拜單車鎖控系統和胡濤的技術方案并不等同,所以被告未侵權,這體現出我國司法實踐中對于知識產權依然傾向保護外在形式。隨著智能時代來臨,信息已經成為一種獨立的研究對象,而“智慧化信息”的價值日益顯現,甚至在某些產品中承擔著核心價值的功能,信息也應該被納入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范圍。我國現行民法規定知識產權的保護客體為知識產品,信息時代的知識產品又會發生哪些變化呢?信息根據自身性質可分為三類:語法信息、語義信息和語用信息,[3]24恰好與知識產權三大權利對應:1、語法信息與商標權:形式有價值,內容無價值;2、語義信息與著作權:表達有價值,思想無價值;3、語用信息與專利:內容有價值。這也證明,在構建新時代知識產權保護體系時,以信息為客體是可行思路之一。
知識產權保護的應該是何種狀態的信息呢?以簡單的通信過程為例,信息被編碼、傳播、接收、解碼,再被分析、利用,信息經歷了數字化、信息化、知識化、智慧化的動態過程:數字化是指文本信息被轉換為機器語言;信息化是指大量信息的集合,即當下熱門的大數據;知識化是指信息被加工處理后提取出有用信息,即公共知識;智慧化是指在公共知識的基礎上創造、創新出新的智力成果。筆者認為,知識產權要保護的應是最終的智慧化信息,包括衍生的知識服務、知識創新和知識創造等。摩拜專利案中,法院顯然將發明專利保護的客體認定為實現控制系統的技術方案,即具體產品設計,但系統本身蘊含的智慧——一種用二維碼代替鑰匙的思想,也應該得到保護
與胡濤的解鎖思想相比,摩拜采取的技術方案是否包含新的思想?一方面,摩拜僅僅利用他人的先進科學技術進行了知識服務創新,而法院忽略了這點,只根據技術方案的外在表現形式作出判斷;另一方面,原告請求被告停止制造、使用單車鎖控系統,并詳細描述了其物理組成部件,但未陳述其已獲授權的“電動車控制系統”的智慧信息原理。筆者認為原告在起訴時列錯了對象,被告應用的“鎖具”僅是一個實在物體,并不是“智慧信息”本身,也就并不是侵犯原告專利權的客體,這也是原告敗訴的根本原因之一。概括而言,基于信息科學的發明專利的授權與保護應以“智慧信息”為重點考察對象,智能時代的知識產權立法應以保護思想為導向,避免形式主義。
五、侵權抗辯與判決理由探析
在重點研讀判決書的抗辯與判決理由部分后,筆者發現了以下爭議之處,分別為法院未回應被告提到的侵權要素缺失、侵權客體的認定偏差和非必要技術特征的混同。
一審中被告抗辯在沒有起訴簽約用戶的情況下侵權要素不完整,法院并未對此作出回應,筆者建議法院如此回應:要求原告準確再現鎖控系統的運作機制,并就原理和方法將原告的發明專利技術與被告的單車鎖控系統進行比較。如果原告能夠證明鎖控“系統”屬于信息科學中“系統”的范疇,即具有一定整體目的和功能的諸要素的有機綜合體[3],而不僅僅是物理要素的單純疊加,就能夠以信息科學中的“信息”為論點,證明被告利用了自己發明專利中的“智慧信息”,為侵權成立提供論據。
一審判決中提到:“涉案的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是一種鎖裝置的產品專利。”[2]這體現出法院有意識地去辨明被控侵權的專利之本質,但筆者認為法院仍未厘清“技術方案”與“產品”。本案中,被告運營的產品本身并未侵權,而是被告“借鑒”了具有創造性和新穎性的“技術方案”。法院在判決中提到的涉案專利特征與被控侵權產品的結構比較仍停留在物理結構層次,還未提升到發明技術的核心,即鎖控系統的整體設計思想和實現路徑。
關于報警系統,法院認定被告實現該功能的技術路徑與原告不同,并將其作為摩拜單車鎖控系統沒有落入原專利權利要求1的保護范圍的原因之一。原發明專利與報警有關的技術特征屬于非必要技術特征,雖然申請人書寫權利要求書時存在不妥,但被告內置的GPS報警功能與鎖控系統這一技術方案不具有單一性,筆者認為法院如此認定有些不妥。
六、專利申請文件撰寫建議
原告提交的專利申請文件的撰寫存在明顯問題,這也是阻礙原專利獲得與貢獻相匹配的保護范圍的重要原因之一。
權利要求書的主要問題有:(1)限定了不必要的技術主題范圍,“電動車”這一限定對解鎖技術方案并無意義,縮小了保護范圍,應刪去;(2)在權利要求1中描述技術特征時,沒有對組成元件和連接方式進行合理概括以獲得盡可能寬的保護范圍,應對元件進行功能性描述、將“電連接”概括為“連接”;(3)沒有合理區分必要技術特征和附加技術特征,原專利的技術方案為“以二維碼代替鑰匙開鎖”,而獨立權利要求3中提到的報警功能對開鎖功能并無貢獻,應寫入從屬權利要求。
說明書的主要問題有:(1)發明名稱與請求保護的主題“以二維碼代替鑰匙的系統設計”不適應,“電動車”屬于具體應用之一,應刪去;(2)技術領域應是發明直接所屬或應用的具體技術領域,并不是發明本身,原專利被限定為“電動車技術領域”,與開鎖系統設計并無直接上下位關系,參考的修改方式為“一種以二維碼代替鑰匙的解鎖系統”;(3)應根據發明主題和技術領域修改發明內容和具體實施方式。
七、司法與立法建議
信息科學的發展給新領域的新技術的保護向立法、司法和執法提出了更多挑戰與要求。我國《專利法》第三次修正于2018年12月,《實施細則》第二次修正于2010年1月,其中對于專利保護范圍的限定十分簡略,在司法實踐中沒有確定的判斷標準,導致對新技術的專利保護規則研究滯后、保護乏力。本案中,法院始終將產品的外在技術特征作為比對對象,并未關注技術方案本身。筆者建議法院在司法實踐中更多考量專利中蘊含的“智慧信息”,在本案中,可以要求被告闡述設計技術方案的思路和具體實施途徑,與原告的設計思路和實施途徑對比,判斷是否實質侵權。
由于專利案件涉及的技術問題較廣,即使法官有心厘清涉案專利的核心信息,也有可能因為專業知識的匱乏而無法判決,目前我國已經初步構建了由知識產權法院和知識產權法庭組成的知識產權專門化審判體系,但主要集中在北上廣及東南沿海地區,在司法實踐中還需要繼續增設知識產權法院和法庭。[4]與傳統工業時代的專利相比,信息科學時代專利的創造性更多體現在技術方案的設計思想上,而不再是部件的機械組合。短期內,可以通過出臺相關法律解釋來克服發明專利形式主義的缺陷,充分保護專利權人,鼓勵發明創新;長期則應在《專利法》和《實施細則》上作出修改,使重視專利的“智慧化信息”具有的普適性。[5]
參考文獻:
[1]發明名稱——一種電動車控制系統及其操作方法[EB/OL].
[2]胡濤與摩拜(北京)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侵害發明專利權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EB/OL].
[3]鐘義信,周延泉,李蕾.信息科學教程[M].北京:北京郵電大學出版社,2004.
[4]李明德.關于我國知識產權法院體系建設的幾個問題[J].知識產權,2018(3).
[5]易繼明.我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現狀和方向[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5).
作者簡介:李夢飛(1995—),女,漢族,湖南永州人,單位為北京郵電大學,研究方向為知識產權。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