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已軟成泥（組詩）

康若文琴

劍麻

一

我從山腳走過，總聽到

劍麻成長的喘息

枯燈下，自拔需要多大勇氣

四周的山一臉土色

一生努力換不來關注的一瞥

四季更替

空手來去，誰能容易

生成劍的形象

卻沒有出現在疆場

因為有根

修煉從來都是磨難

二

劍麻握緊糧食——

一抔抔泥土，拼盡全力

糧食也是天敵，握緊泥土

就在千溝萬壑中保住了院落

保住了孤獨的墳塋

大山放下心來

披散長發，歇下

像院里的女人

驕傲地挺起下巴

三

劍麻一路追來

寒風節節敗退

懷揣改天換地的心

四面出擊

劍柄深埋泥土

鋒芒指天

只為扎根

沒有名字

無須為名

長得一模一樣

還爭什么顏面

錯過很多光陰

終有一季

在曠野，羞怯開放

冰掛

水一到嚴冬，再也按捺不住

硬起心腸

一根根鋼針刺向大地

甚至穿上心儀已久的月色

不再依偎，不再曲意逢迎

不再像大地褐色的汗水

月光·藏刀

從前用月光打藏刀

手起刀落，快意恩仇

月光落地，也叮當作響

你恐怕早忘了明晃晃的刀刃

和一地被奴役的月光

以及遮天蔽日的喜悅與疼痛

一直想買把雕花的鈍刀

想扶起一段月光，掛在腰間

酥油浮在老茶面上，刻意模仿月亮

一時竟忘了

月光已溫吞，銀匠早老朽

想過河的樹

一棵棵樹

想到彼岸，伸出手臂去

一棵棵樹

想到此岸，伸過手臂來

風光在上面往返

不分彼此

一座橋落成

再也沒人看樹一眼

落葉的信仰

葉落歸根

如催命符

隔著夏的宏大身影

借秋風宣誓

春天的啟蒙

回歸永遠是單程

抵達意味著脫胎換骨

泥土有菩薩心腸

早來與遲到

一樣超度

松州，夜讀文成公主

長安的妹妹備好經卷和五谷

這些懷孕的文字和種子

不知要生出多少綠意

上路，足跡隱進泥潭

鞋沿升起氣泡，像一串串燈籠

故鄉，高聳背影

妹妹，站在松州城門

前挪一步，河水倒淌，戰馬退后

千年水墨，走紙上芬芳

此去，有草原沼澤，有帝國的隱語

還有孤獨終老的鄉音

妹妹懷揣文字和種子

沒了身孕，也沒留名字

墨已軟成泥，沒人看到紙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