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祥：撕掉舊標簽，成為新導演

阿曄

“如果還有人覺得我有戲拍、有戲演是因為我爸爸，肯定是對我有偏見。”

很多人去看《少年的你》其實是因為它和公眾見面的過程一波三折——先是從柏林電影節退出，后是明明定檔6月27日又被迫撤檔，人們對得來不易的東西總是格外珍惜。

但真要說大眾期待值，估計是不高的。不少人覺得“少年的你”這片名，再加上周冬雨和易烊千璽主演，這電影大概率就是個青春疼痛片，頂多也就是能憑借不錯的制作班底讓質感看起來好一些。

走出電影院那一刻才知道，有這種想法的人都太小看導演曾國祥了。

11月20日，《少年的你》豆瓣評分8.5，票房破15億，微博話題閱讀量超40億……各路大V紛紛打call，連社會學家李銀河也忍不住大力推薦。

雖然原著小說有爭議，但電影還是賺足了觀眾眼淚。不得不說，從《七月與安生》到《少年的你》，曾國祥又進步了。

這個“星二代”再一次用實力證明自己，他不止是曾志偉的兒子，更是真的情緒大師！

一如既往的細膩?

《少年的你》是圍繞校園霸凌展開的。

陳念（周冬雨飾）是個性格內向、成績優秀的乖學生，小北（易烊千璽飾）則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這兩個少年的人生本來絕對不會有交集，卻因為一樁校園意外，被綁定到了一起。

設定其實很簡單，難能可貴的是，細節很還原。

不堪受辱跳樓身亡的同學、教學樓前“振奮人心”的紅色標幅、打了“雞血”般的誓師大會、高考當日校門口擁擠的家長人潮、進考場前樹下的班主任訓戒、考場監考老師的分發試卷、最后快速麻利的電腦閱卷……各種畫面加在一起讓所有參加過高考的觀眾瞬間入戲，好像陳念和小北的故事就發生在自己身邊，甚至是在共同經歷。

曾國祥作為香港導演，能把內地高考的氛圍拍到這種精準程度，讓人很意外。

他說自己開拍前“為此做了很多資料收集，看了很多關于高考的紀錄片，也跟一些老師、學生聊天，談高考前的日子”，顯然是真的用心了。

更絕的是他對各式各樣父母的刻畫——忙著躲債而離家的陳念母親，拋棄孩子的小北父母，典型富人精英心理的魏萊母親，冷暴力的魏萊父親，在學校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孩子的“霸凌女孩”父親……

戲中，黃覺扮演的老警官說：“校園霸凌這類案子不好辦，警察找學校，學校找老師，老師找家長，家長說自己在深圳，一年就回來看一趟孩子。”

沒有說教，卻一句話命中要害。

正如周冬雨所說，“（曾國祥）有一種外星人的細膩感。”

而曾國祥覺得，這種細膩可能和他的成長環境有點關系。他爸爸是香港影星曾志偉，但大哥的兒子不好當，他10歲起隨母親到加拿大生活，生活中并不常見到父親，就跟賈寶玉似的，長在女兒國。

他第一次讀到張愛玲的小說時，一下子就覺得特別親切，仿佛看到了媽媽、外婆和她們的姐妹。那些女人間隨時變化的小心思，特別復雜麻煩，卻又吸引著他。

自小養成的細膩后來表現在了他導演的電影中，讓他屢獲佳績。

處女作《戀人絮語》鋪陳著戀愛中的各種形態，哪怕最簡單的少女單戀，他都能拍得千回百轉，這部電影給他帶來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提名。

《七月與安生》更是一舉成為金馬獎史上首次出現雙影后的作品，并獲得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七項提名。

“志偉兒子”?

曾國祥身上的第一標簽是曾志偉的兒子。他最容易收到的第一印象是“你跟你爸不像啊”，對此，他的回答往往是“謝天謝地”。

盡管是“星二代”，但曾國祥在入行前完全不了解電影制作，也不知道拍戲是多困難的一件事，只是因為十五六歲時發現自己愛上看電影，便暗暗決定將來要當一個導演。

他高中快要畢業時，曾志偉問他將來要做什么工作，他回答說自己想當導演。曾志偉聽完嘆氣，一言不發。曾國祥心想：糟了，他不同意，肯定不喜歡我進這個圈。5分鐘后，曾志偉才說：“等你快念完大學我們再聊吧。”

大學時，曾國祥也并沒有選擇讀電影相關的專業，而是讀了社會學。因為父母覺得“還是學點別的，起碼將來做不好電影，還有另一個選擇”，他不想讀更實用的經濟類專業，就想選個開闊眼界的，對當導演、編劇也有幫助，于是選了社會學。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明智的。他多年后總結說，社會學教會他“同理心”，“能同情社會上很多不同的人，劇本里有的人可能在外面做很多壞事，但是可能對家人特別好。必須找到他很多不同的面，能同情這個人物，才能拍得好看。”

曾國祥大學三年級那年，曾志偉再次找他談話。曾志偉問他，是不是還是那么想做電影？曾國祥說是。曾志偉說：“那好，我幫你想好了，你畢業去陳可辛的公司從底層慢慢做起吧。我跟他說了。”曾國祥覺得很感動，他以為爸爸忘了這事或反對這事，沒想到他一直留意。

在陳可辛的公司里，他從場記做起，記住拍攝時一瓶水擺放的角度和位置，一卷膠卷剩下的長度。其他時候，翻譯文件、做海報、寫文案，什么他都干。

“他從不說其實我也不會，交給他，他就去學著弄，從不需要追著催促，到時他就會交出來。同組的人身體不好或忙不過來，他還會主動攬活去幫忙。”陳可辛的老搭檔、監制許月珍覺得這個小伙子不錯。

曾國祥做了兩年場記，又做了一年多副導演。許月珍找他聊：“如果你真的想做導演，就離開公司吧。技術的東西我已經教你差不多了，接下來就靠你個人想法了。如果你有一個工作在做，你第一任務就會去完成公司任務，這樣你永遠不會去寫劇本，永遠不會真的當導演。你看我就是這樣過來的，到現在都沒當導演，你不要像我。”

曾志偉和曾國祥

曾寶儀和曾國祥

這番掏心窩子的話，曾國祥聽進去了，最終選擇離開。

“屌絲”和“文青”?

導演還沒當上，曾國祥開始收到做演員的邀請。他最初很抗拒，覺得這不是自己的目標，曾志偉開導他：做演員才能向其他導演“偷師”啊。

《少年的你》劇照

《七月與安生》劇照

正因為做演員其實是“別有用心”，他接戲從不挑角色，色鬼、嫖客、游戲上癮的宅男、游手好閑的待業青年……別人不太愿意演的角色，他都來者不拒。

曾國祥表示：“我做演員不會那么挑剔劇本，只要覺得劇本或者角色好玩，又或者想跟這個團隊合作，我就去演了。我在演員方面沒什么野心。”

他喜歡和做電影的朋友一起坐在路邊邊吃東西邊討論電影，聊到爛片就開罵，在人聲鼎沸的市井街頭碰撞出新的火花。有朝氣、賤兮兮，反權貴、反精英，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屌絲”。

盡管是“星二代”，但曾國祥還是覺得，“屌絲”是每個男生都會經歷的階段，覺得自己很沒用，每天都在等事情發生。

或許是這股“屌絲”氣質，周冬雨第一次見曾國祥時以為他也是“90后”，甚至“根本不相信他能導這個戲”，覺得“導出來肯定也沒人看，賣不出去”。但周冬雨打臉了，《七月與安生》讓她和馬思純捧回金馬影后獎杯。

在玩世不恭的“屌絲”外表下，隱藏的是曾國祥那顆“文青”的心。

相比起閱讀無聊的八卦雜志，他更喜歡徜徉在歷史書籍的海洋中，一些古典名著也是他熱衷閱讀的對象;他最喜歡的青春片，是巖井俊二的《關于莉莉周的一切》，“里面呈現的年輕的那種孤獨和無助”讓他著迷;對他青春期影響很深的小說是《麥田里的守望者》，看完的感受是“覺得你們成人真的太糟糕了”，“從那時候開始，會對很多東西有批判的態度，反問看到的很多事情”;2000年，他讀到余華的長篇《在細雨中呼喊》，同樣是一個孤獨少年的殘酷故事，之后余華成了他最喜歡的作家。

由于“文青”，曾國祥還成了曾志偉的“排雷器”。曾志偉會找他看自己導演或者監制的電影，要是曾國祥覺得不好看，那曾志偉就覺得“這戲肯定賣錢”，如果曾國祥說這戲太好看了，曾志偉就會說“這戲肯定賠錢”。

“我爸一直很害怕我變為一個窮導演，挺害怕我一直越走越文藝，就拍那種很小眾的電影。”曾國祥說。

其實，他自己也不愿意被扣上“文青”的帽子。

“有時候文藝青年就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我現在也不敢說自己是個文青，我覺得這不需要說出來。而且世界上有那么多作品，所有文化藝術都是互通的，不應該只看文藝的東西。我也會看很多腦殘片、B級片、商業片……每樣事物都要吸收。”

看曾國祥的狀態，你很難想象他今年已經40歲了。

當初，他給自己定的目標是“30歲之前一定要拍自己的第一部戲”。眼看沒兩年就到期限的時候，他推掉了所有演員工作，專心寫劇本，熬到戶頭上只有二三十塊錢時，趕緊打電話給朋友討要個編劇活兒，賺點錢，讓自己再活一兩個月。

更艱難的是拿著劇本去一家家談投資，常有人回復：“你還是回去找你爸吧。”這讓他難以忍受。“你可以說我戲拍得不好，可以說我戲演得爛，我都不介意。但你說我靠我爸，我真的會很生氣。”

為了不讓人說自己只能靠爹，做演員時，他就拒絕出現在曾志偉監制的電影里。曾經有部電影找曾志偉監制，找他做男一號。他聽了故事很喜歡，但他回復：“我和我爸不能在一起，要么我來演，要么他來監制。”

做導演，他更不愿意靠爹了。苦熬兩年，他終于在2010年交上了自己的處女作。自此之后，他才不再排斥跟父親合作。

他直言：“很明顯，我是在走自己的路。如果還有人覺得我有戲拍、有戲演是因為我爸爸，肯定是對我有偏見。那我也改變不了你的想法。我一路走過來，已經證明了我在做自己的事。”

恭喜這個不拼爹的“星二代”，撕掉舊標簽，成為新導演。

（程明薦自《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