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弧鳴鏑里的射箭

劉志成

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力士能貫弓，盡為甲騎。

——司馬遷《史記》

射箭賽場上，站著幾排身著艷麗的蒙古袍大漢，眼神如煞，肩掛長弓，背后背古銅色箭壺，釋放著一股極致而震撼的美、驚心而駭人的氣勢。背上箭壺內的數支長箭，殺氣盡顯，更助長了蒙古大漢們的威風凜凜。

射箭賽場外，人越擠越多了，摩肩接踵，人流如潮。嬉笑聲、拉話聲交織在一起，為射箭賽場增加了熱鬧非凡的氣息。

正當來看阿拜（父親）比賽的奇木格心潮澎湃地觀察著射箭賽場時，一位長須飄飄的蒙古族老人，正徐徐地穿過人群，來到了射箭賽場上，潑撒著鮮奶，朗聲吟頌起了那美不可言的祝頌詞：

遵循著天命從上蒼降臨凡土

成吉思汗挎著你東奔西突

對于三軍，你是振奮兵威的旗幟

對于頑敵，你是銷魂懾魄的鎮符

這張神奇無比的弓弩上

祭灑精釀兩遍的美酒

順從著天意從仙閣降到人間

成吉思汗常將你佩在身邊

抵御外寇，你如逼鼠的家貓

射擊目標，你像飛馳的閃電

這支百發百中的神箭

請享受一只整羊的祭奠……

搏克和賽馬淋漓盡致地展現了蒙古人頑強拼搏的毅性，蒙古人勇往直前的剛性，蒙古人永不服輸的個性。而射箭比賽則展現的是蒙古人的冷靜，蒙古人的沉著，蒙古人的智慧品質。蒙古族的射箭有著悠久的歷史。從遠古時期起，北方草原民族因生存之需，從小就掌握了百發百中的射技。到了蒙古帝國時期，“元起朔方，俗善騎射，因以弓馬之利取天下”（《元史·兵志》），生存的干旱草原環境，逐水草而居的漂游放牧，不可預測的戰爭，“騰格里”（蒙語蒼天）降臨的自然災害，使得蒙古人養成了尚力、尚武、尚智、尚勇的英雄主義性格，和開放、靈活的思想。弓箭成了每個人不可替代的武器，人人擁有百步穿楊的高超射技。

南宋彭大雅在《黑靼事略》中描寫了13世紀蒙古人從孩提時代開始練習乘馬騎射的情形：“其騎射，則孩時繩束以板絡之馬上，隨母出入，三歲索維之鞍，俾手有所執射，從眾馳騁，四五歲挾小弓短矢，及其長也，四時業田鼠，凡其奔驟也，趾力而不坐，故力在跗者八九，而在脾者一二，疾如飄至，勁如山壓，左旋右折，如飛翼，故能左顧而射右，不特抹秋而已。其步射，則八字立腳，步闊而腰蹲，故能有力而穿孔。”元朝十分重視騎射技術，成吉思汗曾規定：“每個戰士必須帶有下列武器：弓二張至三張，其中至少有一張好弓，三個裝滿箭的大箭筒”。 成吉思汗有一支沒金飲羽的弓箭護衛軍，由成吉思汗的二弟哈布圖· 哈撒爾統領，哈布圖·哈撒爾是以矢不虛發的箭術而威名顯赫，傳說他臂力過人，“身高一丈五，日食三歲牛，披掛三重甲，三頭牤牛方拉走。”“引弓射出叉披箭，射穿隔山十多人；戰時斗敵更勇武，引弓放其大披箭，射穿越野橫渡人。大引放箭九百尋，小引射至五百尋（一尋為八尺）。”哈撒爾跟隨成吉思汗東征西戰，屢建奇功。

據《蒙古秘史》記載，在闊亦田之戰中，成吉思汗鏖戰方酣，突然被一支箭射中頸項，幾乎命隕一旦。當戰勝敵手后，成吉思汗向俘虜發問：那一箭是何人所射？ 這時一名壯士挺身而出回答：“射箭者是我，今可罕若賜死，請給一掌之地。假若開恩赦免，我將為可罕沖鋒陷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成吉思汗見此人身長體健，雙目炯炯有神，果然是一條好漢，又深感其不隱其身，不諱其言，耿直、忠義，立即赦免了他，并說：“你是可信賴的忠義之士，以后你就近隨我而行。”并因其箭術超人，為其賜名曰“哲別”，即“箭鏃”。從此，哲別成為成吉思汗心腹愛將，在數征金國、西征花刺子模、南征西夏等重大戰役中，者別常為先鋒，成為威名遠揚的常勝將軍。

是的，射箭是古代蒙古族舉足輕重的武技。狩獵、作戰、娛樂都是首當其沖。箭術應弦而倒的神箭手，會受到人們真心實意的敬仰與愛戴……

現在，奇木格正聚精會神地聽著那位口齒伶俐的蒙古族老人，滔滔不絕地吟頌的那妙語生花的祝頌詞：

得心應手的馬頭琴聲

悠揚動聽

潔白無瑕的哈達

閃閃發光

傳統的好漢三藝比賽

接連不斷

生銅熟鐵般的力士

整隊上場

那神弓利箭世間稀有

弓墊上雕刻著三十二只野羊

弓弣上雕刻著搏斗中的虎熊

弓背用九十只公羊角拼成

箭桿有棱，雕著花紋

箭尾的搭口是黃金

力士們的箭術高超出眾

高聳入云的白楊樹上拴一條黃線

能把絲線射中……

明朝人蕭大亨在《北虜風俗》中描寫16世紀蒙古人育兒方式：“稍長，則以射獵為業。晨而出，晚而歸，所獲禽獸，夫既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且射騎于此益精也”。耿晟、何高濟《百朗嘉賓蒙古行記/錄布魯克東行記》也記載有“他們所有的人從最為幼小到比較年長者，統統都是優秀的射手，他們的孩子剛剛長到兩三歲的時候，便開始騎馬西行，駕馭馬匹和縱馬馳騁，人們送給他們一些適合其身材的弓弩，并向他們傳授騎射之藝，后舉止敏捷，同時表現得非常勇敢”。 現在射箭雖然已經少了戰爭的氣息，但箭術高超的神箭手受到人們由衷的敬仰與愛戴。為了表示不忘先祖的神勇，在鄂爾多斯草原，牧民只要在荒野撿到一枚青銅箭鏃，便奉為“天箭”，訂在壯兒漂亮的小蒙古袍上，或把小弓小箭置于嬰兒的搖籃中，和催眠曲朝夕相處，一起守護孩子的太平夢。到了結婚大喜的日子，新郎要背負弓箭去娶新娘，到了新娘家門，女方還要在新郎的箭壺里投進一支白箭。在蒙古族婚禮中，弓箭不再是日常生活中的工具或武器，而是被賦予了神圣的含義，祝頌人要吟頌《弓箭贊》《增箭贊》等傳統祝贊詞。蒙古族對孩子“騎射技藝”的訓練，特別嚴格。牧人一般“生男孩時，門上掛一副小弓箭，生女孩時，掛紅色布條”， 以示他人。 牧人教男孩子馭馬、射箭，講述蒙古族歷史上神箭手的故事，潛移默化地培養他們的勇武；牧人也教女孩騎馬，但更多傾向的是心靈手巧……

此刻，祝頌人那壯闊的美妙詞兒，已把奇木格帶到了千軍萬馬對峙的戰場中，奇木格仿佛感受到了場面的激烈和英雄的氣概：

你的肩上是雕弓利箭

那弓背用六十只野羊角拼成

那弓弦用一百頭黃羊筋擰成

你拉弓如沉沉悶雷

射箭如呼呼閃電

從三月之地開弓

能射穿盲鼠之眼

當箭羽呼嘯升空

一時山在搖，海在翻

天從中間掀開

地從中心震顫

云在飛

彩虹也為之飄移燦爛……

幾種材料雷陳膠膝，粘合成弓。弓面（里面）是削薄的牛角或鹿角，用魚鰾如膠似漆層層沾成。弓背用竹子或木頭粘合，再用熟牛皮三環五扣地綁好。兩端控弦之處，弦架弓碼上。用駝骨別出心裁制作的弓碼上，巧奪天工地刻有栩栩如生的龍鳳圖案。弦是用公鹿的脊皮、踺牛膝筋等三股搓成，經得起拔山抗鼎的大力士之拉。而二尺四的細柳條箭桿頭上，量鑿正枘地安著青銅或鋼的箭頭，下端120度的三個方向上都線條流暢地沾上雕翎，這樣箭，發射起來才能準而迅速。放弓與箭的箭囊，系牛皮做的方形或三角形袋筒。箭囊上裁月鏤云地鑲嵌著金銀泡釘、珍珠，也精雕細刻著活靈活現的獅虎。箭囊里插上箭支，那些參賽者是多么的威風凜凜……

傳統射箭分騎射和靜射兩種，靜射參賽者在固定地點輪流立射。靜射靈活方便，距離不等，比賽時一般射三輪，每輪為三箭，以中靶的箭數來評定參賽的名次；騎射所用馬匹、弓箭自備。弓箭的式樣，弓的拉力，箭的質料、重量、長度均不限。通常使用的弓箭是古老的牛角弓和雕翎箭。騎射的難度很高，要在約80來米長、4米寬的跑道上騎馬疾射，騎手在縱馬飛奔時引弓射箭。騎射設3個靶位，各相距約25米。大型騎射比賽，參加者多達百余人，一般也有二三十人。比賽方法，通常是“一弓三箭”，即射手騎馬射九箭，分三輪射完。然后以中靶的箭數多少評定名次。

現在，身穿緊身蒙古袍的射手，背上弓，挎上裝有三支箭的袋子，乘馬來到了起跑線。隨著裁判員號令一發，射手們躍馬馳入跑道。策馬飛奔中，射手們均彎弓搭箭。數支帶響的箭支已挨著射靶擦肩而過，大部分射中靶上的外環，外靶環便自動脫落。

奇木格緊張地看著阿拜（父親）馳入跑道，張弓放箭，心里像懸著一吊桶，緊張極了。阿拜的第一箭，已經射中了最內環的靶，隨著靶環自動脫落，人們齊聲喝彩，歡聲雷動。人們的喝彩聲還未停息下來，阿拜又連中了紅心靶。喝彩聲再次拔高，人們的視線已全部集中在了阿拜的身上。阿拜果然不負眾望，又一次彎弓搭箭，箭矢如夜晚天空的流星劃過，紅心靶又被帶落在地。奇木格為阿拜的連中三元激動萬分，觀眾們的情緒也高漲起來，他們一邊為神氣十足的阿拜披紅掛彩，一邊用吉祥的語言贊頌著阿拜。阿拜成了賽場上牧人們長久談論的焦點……

仙風道骨的祝頌老者，滿懷激情地對取得冠軍的阿拜吟頌起了天馬行空般的祝詞贊詞：

你這巨弩

用六千個羊角拼成

你這神箭

用毒蛇的汁液浸染

你擎起了萬鈞弓啊

搭上了金色利箭

引弓猶如滿月

啪地撒放扣環

你能射到聳立的高山

你能射穿飛翔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