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合陽

文/馬治權

合陽黃河濕地

網上有七彩云南之說。我用此做題目，似乎有點兒步人后塵。但如果你去過合陽，又是深度游，那么，你一定會與我同感，認為我以此為題自有新意。合陽，不就是陜西的“云南”嗎？

十幾年前，平安律師事務所邀我游合陽，只去了一下洽川濕地，算是淺度游。所留印象自然不深。記得比較清楚的，是我與駕船師傅的對話。我問：蒹葭是什么？師傅說蘆葦。我又問雎鳩是什么？師傅說野鴨子么。我驚嘆他的通俗易懂的解釋，比古漢語老師高明多了。

但回來后仍有些不放心，查漢語詞典，“蒹葭”倒沒錯，確是蘆葦，但“雎鳩”卻沒有一處解釋是“野鴨子”，只說是一種水鳥，區別于鴛鴦。屬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因其頭頂冠羽，亦稱王雎。在求偶季節，雙雙出沒沙洲嬉戲覓食。如果一只鳥兒叫了一聲“關”，另一只鳥兒馬上就會和一聲“關”，表示呼應。“關關雎鳩”，即指你呼我應，互相愛慕。

僅僅是淺度游，就讓我費了老鼻子勁，才搞清“蒹葭”與“雎鳩”是什么玩意。如果是深度游，又該如何呢？書畫家馬河聲先生不久前邀我去他的故鄉合陽，正好給我出了這個難題。

去合陽，首先得帶本《現代漢語詞典》，不然，你便即刻變成文盲。比如“洽”“嚳”“瀵”“郃”等字，你就不知該怎么讀？一次，合陽在“帝嚳（Kù）陵”搞活動，請中央臺朱某人主持。朱下飛機便伸手要錢。合陽人只好用接朱某人的車重回縣上取錢。誰知這個拿了幾十萬的朱某人，竟然一口氣讀了幾十個“告”。讓合陽人生氣，讓中央臺丟人。

還有“郃”字，因為它與“鴿”字相似，是讀“各”音呢？還是讀“合”音呢？查字典得知讀“合”音，是合陽的古代用字。便覺得“郃陽”比“合陽”更有文化，就像“鄠縣”比“戶縣”更神秘一些。為什么要把“郃”改為“合”，不得而知，也不能懸揣。問隨行的博導們，皆曰：“新中國成立后一批老同志讀報只認半邊字，那就直接簡化成半邊字算了。”

這當然是笑話，但也可以看出文化隨政治之演變流程，像現在的網絡用語，你不懂，你就成了只會讀半邊字的文盲，不服不行。

說“七彩合陽”，講了一大堆閑話。何謂“七彩”？容我細細道來。

合陽的春天為一彩。西北干旱少水，而合陽得天獨厚，位黃河道上，萬頃濕地，蘆葦蕩漾，真正的河清葦秀。置身其間，劃一小船，不是江南勝似江南。白居易的《憶江南》仿佛是為合陽所寫。農舍、垂柳、蘆葦、處女泉……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合陽的夏天為一彩。西安近年來高樓林立，一到夏天，烈日暴曬，座座樓房皆為儲熱器；加上空調散熱、汽車散熱、馬路散熱，幾乎熱不可耐。

而合陽距西安百十里地，一個半小時的汽車，溫度卻比西安低了許多。正是避暑之勝地。如果再去武帝山吹吹涼風，則更令人心曠神清，不知今夕何夕。

處女泉

武帝山之形狀，宛若欲飛之雄鷹。山頂有懸崖，高約千尺，立其上觀八百里秦川，盡收眼底。我們去時，天上之云彩成半圓形，像置身地球的一邊。隨行賈妍女士向云海招手，高聲呼喚“飛過”二字，誰知半圓形之云彩果真飛動起來。瞬間陰風怒號，黑云彌漫，雨霧傾刻即至。原來武帝山竟是呼風喚雨之地。

我打開手機，正想寫上一段感慨，耳邊卻傳來孔明之聲音：“賈平凹先生寫的武帝山文章，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無出其右者也。”我聽后，滿肚子的奇思妙想頓時煙消云散。難怪李白到黃鶴樓不敢題詩：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有詩在上頭啊！

再談合陽的秋天。合陽深度游之后，我悠然感慨，合陽萬頃濕地的蘆葦，一到秋天，金光燦燦，說“《詩經》合陽”，倒不如說“金色合陽”。伊尹故里，金色合陽，多氣派啊！

果不其然，時隔不久，合陽攝影師雷現榮便發來航拍照片，“凌萬頃波濤，縱一葦所如”。正印證了我的感覺。

陜西合陽武帝山國家森林公園

合陽秋色

合陽的秋天，最適宜成年人深游。這里碩果累累，有“金水牌”“甘井牌”蘋果，有“十金四銀四優”的“中國紅提”葡萄。你能感受到層次的美、收獲的美、滄桑的美、壯闊的美、深沉的美，真乃美不勝收。

合陽的冬天更具色彩。當北方萬花紛謝之時，這里卻被冬天遺忘。當地有“被冬天遺忘了的春天”的說法。你到武帝山攀登，你去蝎子山求福，你謁青石殿問道，你進處女泉浴身，無不讓你感到綠色環繞，春意盎然。如遇雨天，你撐著傘行走，還真有置身江南，不知有“蕭瑟”二字。

春夏秋冬，合陽四彩。彩彩不同。四彩之余為五彩。五彩者，合陽地方戲曲也。跳戲、迷糊、提線木偶、上鑼鼓，均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而最為鼓蕩人心，令人熱血噴涌的是“上鑼鼓”。幾十人手持銅鑼蹦跳、打斗。中有擂鼓者，光膀子、黑皮膚，一鼓作氣、驚天動地，久而不衰。充滿了生命的原始活力和上古的野性。

“與現代人交往，像原始人狂歡。”上鑼鼓釋放出的信息，正是這等的威猛。撼山易，撼岳家軍難。換到此處，岳家軍者，上鑼鼓也。堅挺、持久，狂熱、勁爆，如大雨傾盆，如翻江倒海，如山崩地裂。牛皮鼓能敲出鏗鏘音，唯合陽人也。

合陽六彩，應是美食。美食中踅面當排第一。踅面乃為世界最早的方便面。傳說韓信帶兵，以此為隨身攜帶之干糧。非面非餅，半熱半涼。入口筋道，味猛烈，耐咀嚼。當地人認為“沒吃踅面沒看戲，等于合陽沒有去”。

不過，這只是當地人之說法。依我看，合陽小吃紅油馇子應排第一。馇子其實就是一張薄薄的烤餅，然其調料卻很獨特。餅烤好后，抹上調料，輕輕一卷，送入口中。辛辣、奇香，味沁腔舌，辣不刺喉。

合陽天合園

福山寺

印光堂

祈福樓

我因知晚有盛宴，便很節制地吃了半張，但周燕芬、賈妍、王亞芬卻一人兩張。人常說，涼皮是西安女子的魂。難道合陽紅油馇子也是？日啖三張馇子餅，不辭長做合陽人！這當然僅是個人喜好，不足為憑。依合陽人排序，踅面第一，烏鯉第二，豆腐第三，十碗第四。

合陽七彩，當屬“印光”。我寫的前“六彩”，其實都是為了鋪墊此彩。七彩中“印光”當屬第一。濃墨重彩。因其為精神“彩”也。

踅面

在福山，我看到于右任先生題字的“印光堂”三字時，只是從書法角度欣賞了半天，而對印光，并沒有探究之沖動。到了“印光紀念堂”，初心也較平靜。我于佛，淺嘗輒止，并未深研，嚴格講，仍在門外。但當我看到印光手稿時，震驚了！這不就是《爭座位》第二嗎？蘇軾評顏真卿《爭座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而印光不就是來者嗎？

再看印光刺血所抄《楞嚴經》，我已是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了。其筆畫如磐石般堅定，如舍利般晶瑩。真氣彌漫，氣貫長虹。弘一說印光，二百年來此一人。葉圣陶說，弘一如水，印光如山。而我則說，印光如山，不是武帝山、華山，而是泰山。渾厚中庸、博大精深。

合陽有大相伊尹，大德印光，大山武帝，大碑《曹全》，大河黃河，大澤洽川，大戲上鑼鼓……古語講，人杰地靈，合陽名至實歸。相信未來的合陽，還會輩出“大才”！

莘國水城

路上，同行者開玩笑說：“伊尹故里，應該改成河聲故里。”馬河聲正色道：“你們的建議很好，我采納了。其實也不要改，我的小名就叫伊尹。”

大伙笑了。這當然是調侃。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誰又能說這不是規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