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人:伊弟利斯·阿不都熱蘇勒

要說小河墓地,真正發現這個地方的時間應該是1900年,作為斯文·赫定(瑞典著名地理學家、考古學家、探險家)的向導奧爾德克,是羅布泊人。1900年他當向導之后,在樓蘭地區考察當中丟失了一把鐵锨,后來斯文·赫定就派他去找鐵锨,找鐵锨的過程中起了沙塵暴。
為了找鐵锨,他就在里面轉,最后鐵锨找到了,他也無意中進到現在的樓蘭古城里。當時他看了之后就采集了一些文物標本,一些建筑構件,還有一些有文字的物件,給了斯文·赫定,斯文·赫定看了之后覺得很重要。
作為羅布泊人,奧爾德克有時在里面放羊,有時出去打獵、捕魚,在羅布泊地區長期來往,最后他發現一個地方。后來從一九二幾年到1934年,中瑞聯合對西北地區進行考察,成立了一個考察隊。斯文·赫定和中國的一些考古學者,包括陳宗器、黃文弼先生,他們都到了羅布泊這個地區。斯文·赫定向導告訴他,我又發現了一處有一千口棺材的地方。因為當地老鄉看到很多白骨,看到很多棺板,他就認為是有一千口棺材的地方。
這樣斯文·赫定當時就非常感興趣,因為發現樓蘭城,他又發現一個一千口棺材的墓地,最后他就委派貝格曼(瑞典考古學家),讓斯文·赫定的向導奧爾德克,帶著他去找這個地方。
他們于1934年劃獨木舟前往,但非常艱難地走了大概一個星期左右也沒找到。后來羅布泊人奧爾德克就有點想放棄,說有可能被水沖掉,有可能被沙漠埋掉。但當時貝格曼還是堅持說,我們再找一找,于是最終找到了小河墓地。
找到了以后,貝格曼對這里進行了拍照,做了一些簡單的前期工作,還做了12座墓葬的發掘,墓葬發掘完以后,他們回到瑞典斯德哥爾摩,就這次考察,專門寫了一本書——《新疆考古記》,在國際上發表并引起了轟動。
在這本書里,他對小河墓地描述的非常詳細,跟我們現在發掘出土的一些現象基本上是一致的。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形容這個墓地就像一個干枯的胡楊林,他正好在一個高的地方,一個臺地上,而且他對所發掘的12座墓干尸的描述也非常詳細。他發掘完以后于1934年拍了一張照片,我們到達以后,對照他的照片,發覺基本沒什么變化。

斯文·赫定在戈壁沙漠考察開會

羅布泊太陽墓地

2002年12月28日去小河墓地的路上

小河墓地西北區全景
我們最早進入羅布泊進行考古調查的時間是1979年。1979年,我們對羅布泊地區進行考察,主要是由于當時在這個地區工作的部隊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說他們在這里考察當中,發現一個叫古墓溝的地方,因為發現了一些墓,他們就說是古墓溝。
后來1979年,日本的NHK和中央電視臺拍老版絲綢之路的時候,配合這個工作,我們進去了一個隊伍,由我的前任所長王炳華先生帶隊,到了古墓溝這個地方。因為羅布泊地區的地貌環境非常復雜,我們去了以后,前后50米互相找不著,很容易迷失方向。
所以在古墓溝這個區域,我們進行了三天拉網式調查,最后找到了墓地,現在也叫太陽墓地,過去我們叫它古墓溝。當時一看地表確實是有7圈像太陽一樣的圓圈,還有太陽光放射的情況。
我們在這兒做了一個多月工作,發掘了40多座墓。因為看了貝格曼的《新疆考古記》,我們也想進行一些調查,把小河墓地找到,但因為當時的環境問題,還有經費各方面因素,時隔60多年,一直都沒能到這。
2001年,我的前任所長王炳華先生,跟著湖南的一個電視臺做一些節目,帶隊伍去這。他們當時租的駱駝,去的時候非常艱難,遇到沙塵暴,天氣又寒冷,而且走了十天沒走到這,但已經走了這么多天,最后還是決定堅持再找一找,最后找到了這個地方。找到這個地方后,他們在里面觀察、照相,待了幾個小時,因為給養各方面都不足了,就開始往外撤。
后來國家文物局就決定,由新疆考古所來對小河墓地進行前期的調查和試掘。所以2002年,我作為所長,又組織了一個隊伍,對這個地方進行前期的調查和試掘。
我們第一天進去就是沿著塔河(塔里木河)、穿越塔河,正好那個時候塔河水還不大,而且也結冰了,我們帶著隊伍進去,大概走了兩天。26日進去,27日在野外扎營了一天,風餐露宿,當時還有一些雪。后來遇到大沙丘,我們的車上不去,于是決定由我帶隊,組成五個人的小分隊,準備好一個星期的給養。給養很簡單,一天兩瓶礦泉水,兩個鑲,每天的食物就是這個,再拉上我們的裝備,就是睡袋、考古工具什么的。
因為它沒有太準確的GPS點,于是我帶著隊伍根據大概定的方向一直走,當時天氣非常寒冷,包里裝的水都凍了冰,我們在途中喝兩口水,啃兩口干鑲,繼續往前走。
一般人類活動都在河兩岸,我一個人出去調查的時候,發現過很大的一件玉斧,26厘米長的一個玉石做的斧頭,后來又發現零星的一些陶片。在五公里以外還發現了很多的陶片,銅鏡的殘片、箭頭這一類東西,這都是典型的陶片和遺物,都是典型的漢晉時期的東西。如果沒有墓葬或者人類居住的地方的話,不會出現陶片,所以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走到下午5時40分左右,我在一個小的紅柳包上,觀察了一下是不是到了小河墓地,但上去一看,由東往南逐步的轉移視線,站的紅柳包離小河墓地還有3.5公里。
最后看向東南方向的時候看到了小河墓地。小河墓地非常獨特,周邊全是沙漠,它就像一個饅頭上面插了很多筷子一樣的,實際上就是高地上有一個干枯的胡楊林,非常特別,也非常壯觀。
當時大家非常激動,但我們五個人已經疲憊到極限了。最后我還是堅持盡量往前走一點,在離小河一公里左右一個有紅柳的地方露宿,烤一烤馕,喝一喝礦泉水。
第二天早上我們到了小河之后,先在周圍轉了一圈,小河墓地當時的保存情況跟貝格曼60多年前拍的一張照片上所呈現出的,基本上是一致的。

M13牛頭
在清理發掘第一層當中,我們發現清理出的這個柱子上綁著牛頭,柱子有四米多高,后來再進一步清理,出現了棺前立木,棺前立木有男根、女陰,后面是一個小的紅柳包,這就是它的組成。
在發掘中,我們首先要揭開包的牛皮,揭開以后我們發現,牛皮和棺上面有血跡。當時我們分析,這個肯定是在去世埋葬的時候,現場宰了牛,然后把牛皮剝下來包到了上面。
后來揭開牛皮,發現一個棺上包的不只一個牛皮,有的有三種顏色的牛皮,那么肯定是三頭牛。揭開這個牛皮以后,有一塊一塊的小蓋板蓋到上面,去掉小蓋板,里面的尸體就暴露出來了。這個棺很簡單,兩個側板,前后擋頭、擋尾,正好把它卯起來。
我們打開以后,有一座墓是非常堅韌的,保存得非常好,能看出她去世的時候還帶著微笑,很安詳,這就是“小河公主”,這是很驚人的一個發現。當然還有另外的墓葬也很重要,編號M13,是比較大的一個棺,也是包牛皮,而且棺前的立木在整個墓地里頭是最大的一個。

M13棺上蒙蓋牛皮

M13棺中女尸側視

M13揭去棺蓋板
我們揭開牛皮和小蓋板以后,發現這是一個年長的女性,而且她在棺里還隨葬一個牛頭,牛頭很大,保存得非常好,而且牛尖都是發光的,她臉部也保存得非常好。這位年邁的老祖母棺很大,棺前立木也大,說明她的地位在當時是比較高的。
另外還發現一些男性的墓,比如我們編號M24的墓,他是一個男性,他的棺也非常大,而且棺前立木是女陰立木,也非常大。為什么說是女陰立木呢?他是女性的墓前面立一個男根,男性墓前面立一個女陰。
我們打開以后發現他的隨葬東西非常多,有很多箭桿、牛頭,他的身上就有隨葬的箭桿,而且他的頭前和腳部還插著一個鑲嵌有骨雕人面像的,我們叫法杖,說明這個男性當時可能也是地位比較高,有可能是作為部落、群體的一個酋長。
前面我講到,在擾層的發掘中發現了很多牛頭,在柱子上也綁著牛頭。后來我們才理解,每個棺前高的立柱上都綁著牛頭,而且這個立柱全是通紅的,用赤色的染料來染的。因為紅色代表著生命,代表著生息繁衍,包括女性墓葬的棺前立木,就是男根它也是涂紅的。
男性的女陰立木,上部是用木炭涂黑,但是下部埋到土里的部分,也是用赤色來涂紅。所以我們可以想象,奧爾德克說他發現了一千口棺材,他看到外表是那樣情況。但我們一發掘,確實要完整保存下來的話,那是非常壯觀的一個墓地。
從發掘中我們了解到,這是典型的生殖崇拜。男性墓前面的一個女陰立木,女性墓前面立一個男根,說明他們渴望著生息繁衍,很多隨葬的東西,包括它棺前的立柱,都體現了典型的生殖崇拜。而且通過發掘女性墓,我們發現有木祖,就是用兩塊木頭掏空以后,用毛線繩繞到一塊把它合起來,有的綁有蜘蝎的頭,蛇的頭,而蝴蝎、蛇都代表著生息繁衍。
我剛前面講到一個棺上有三種不同顏色的牛皮包著,那么這么多的墓,它得有多少牛,由此我們可以了解到,小河墓地的環境非常好,適合人類生存,也適合于畜牧。而且我們對牛做了DNA分析,發現牛是歐洲黃牛。
我們2003年做了三個月的發掘,就發現了30多種墓。而羅布泊地區到了每年3月份,就開始了風季,因為刮風、沙塵暴,什么都看不見,照相、測量、繪圖無法進行,因此這段時間無法工作,所以我們只能3月份就往外撤,撤出來,來年再進來。

小河墓地棺前 男根立木

小河墓地棺前 女陰立木

M13木祖

嵌人面像的法杖

小河墓地出土的皮靴
整個小河墓地我們發掘了167座,已經被盜擾的有190座,合起來有360多座墓,相當壯觀。而且大量牛皮覆蓋的棺木,有懸掛的牛頭,而且墓葬隨葬的也有牛頭,這說明它有大量的牛群。
法器上有一些羽毛涂的膠,是用牛骨頭和獸皮熬的膠,說明早期已經知道熬膠了。但這么大量的牛,肉吃了,其它部位不可能不存在。上層是3500年,下層是4000年,只有500年的時差,總得有個居住區,有個生活區,生活區總得有個垃圾區,吃剩下牛骨頭,總得有個放的地方,常年堆積,總會有個垃圾堆積層。
我們分析他們的生活區不應該離墓地太遠,因為當時的生產力,不可能走太遠的地方,把那些胡楊砍伐了以后做的立柱,做的棺搬到這個地方來,因為立柱也是四米多高。所以他們的居住區應該就在距墓地三四公里的范圍。發掘完以后,只有墓葬沒有生活區是沒辦法做比較的,所以我們一直在找這個地方。
要是能找到牛骨頭堆積的地方就找到了當時人的居住區。當時我想,這個棺都做的這么好,都有榫卯結構了。按道理來講,居住也應該有一定規模的房屋結構什么的,然而在這個方圓四五公里的地方,我全都做過調查,但沒有絲毫發現。
但后來,我也分析是不是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人活著的時候住的比較簡單,但是對死人來說,就比較注重于死人的埋葬。
而且通過這些發掘,我自己也有個分析,當時的小河人,他們是不是有了一定的分工?做棺的就是做棺的,因為小河的干尸都是穿著靴子的。做靴子,就是做靴子的,做氈帽的,就是做氈帽的,制斗篷的就是制斗篷的。他們隨葬的一些箭桿,都是很小的有倒三角紋,所以應該是有了一定的分工。而且氈帽保存的非常好,像羊剪絨一樣,質地非常好,斗篷也是夾雜一些紅色的紋飾。

M13墓出土的氈帽

木雕人面像

羽毛飾品

小河墓地隨葬的鷹頭
而且他們大量使用羽毛,靴子上面也別有羽毛,身上隨葬的有羽毛和紅毛線編這種裝飾,而且有的墓葬還發現有成捆的羽毛綁到一塊隨葬的情況。
最重要的是,我們在發掘時從墓葬里發現了有隨葬的鷹頭,這很重要,說明他們大量使用的羽毛,是用一種鷹的羽毛來做成的。
另外,隨葬的有木雕人面像——夸張的鼻子,有的眼睛是用珠子做的,而牙齒我們原來以為是用骨頭來做的,其實它是用羽毛的根部,把它切開以后做的牙齒。
所以通過發掘,我們猜想他們應該有金屬工具。因為我們看他們做棺的砍痕,一般在3到4厘米,他們不可能用玉斧或石斧這類的砍伐。但在小河墓地,我們唯獨沒發現金屬工具,這是一個遺憾。也可能金屬工具很貴重,遷移時帶走了。
但是我們也發現有一些銅片鑲嵌在立柱上,在棺前立木上,有高大的立木根部,鑲嵌有銅片,這意味著什么?是不是當時非常貴重,本地可能沒有,是不是遷移所帶來的?這都是有很多疑問,很多謎還值得再進一步來研究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