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中的療法與現代應用

，奕然

(上海中醫藥大學，上海 200000)

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 將傳統醫學定義為建立在不同文化理論、信仰和經驗的基礎上的所有知識、技能和實踐的總和，可用于維護健康及預防、診斷、改善、治療身體和精神疾病[1]。無論是在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無論是貧困還是富裕人口，傳統醫學都占有一席之地。與現代醫學相比，除與人類健康息息相關，傳統醫學與人類社會發展、宗教信仰、傳統文化、哲學理念等同樣密不可分。

在傳統醫學的發展史上，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Traditional Arabic-Islamic Medicine, TAIM)是一朵璀璨的明珠。在借鑒其他傳統醫學，如古希臘、古羅馬、中國、波斯等傳統醫學的基礎上，又融合了印度阿育吠陀醫學的理論和實踐，歷史悠久，地域特點明顯，即使在當代社會，依舊對維護人類生命和健康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1 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發展史

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是指治療實踐、信仰、哲學等結合草藥、精神療法、飲食療法、身心療法和手工技術，用于治療、診斷、預防疾病和維持健康的醫學[1]。目前在中東地區，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是治療不孕不育、身心疾病的首選。

阿拉伯醫學、伊斯蘭醫學、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尤納尼醫學、古希臘-阿拉伯醫學及古希臘-阿拉伯和伊斯蘭醫學均是在阿拉伯-伊斯蘭文明黃金時代(即7-15世紀時期)產生及發展的醫學，其影響波及西班牙、中亞和印度等地。阿拉伯-伊斯蘭文明是世界傳統醫學發展及創新的核心之一，其在解剖學、植物學、胚胎學、免疫學、產科學、病理學、眼科學、兒科學、生理學、精神病學、心理學、外科學、泌尿學及藥學等領域均處于領先地位，技術先進，理念超前。當然，阿拉伯-伊斯蘭文明在天文學、數學、化學、哲學及藝術領域中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源于其傳統文化理念，主要指在阿拉伯、美索不達米亞、波斯、古希臘、羅馬和印度等地發展的理論和實踐知識，而先知穆罕默德被認為是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的創始人。阿拉伯及穆斯林醫師認為疾病均可被人類治愈。先知關于健康問題的論述如下：“每一種疾病，上帝都提供了治愈方法。”先知會采用特定的醫療手段治療疾病，包括使用蜂蜜、橄欖油、無花果及拔罐等措施。

此后，阿拉伯及穆斯林學者翻譯了Galen(蓋倫)和Hippocrates(希波克拉底)的醫學論著，以及印度醫生Sushruta、Charaka和亞歷山大港希臘化時期(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前1世紀)眾多學者的書籍。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并非對古希臘醫學理念全盤接受，而是在創新的基礎上對其進行改進，使其與自身地域特點、文化哲學相適應，最終形成極具阿拉伯-伊斯蘭特色的醫學文化。與此同時，阿拉伯醫學的理論及實踐也對西醫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通過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人類對免疫系統及微生物學有了初步認識，并對藥理學及醫學進行了區分。中世紀時期， Rhazes (864-930年)、Albucasis (936-1013年)、Al-Biruni (973-1050年)及Avicenna (980-1037年)均為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體系中的世界級杰出代表人物，其可準確診斷出疫病、白喉、糖尿病、痛風、癌癥、麻風、狂犬病及癲癇等多種疾病。Rhazes及Avicenna 關于傳染性疾病的論述，推進了隔離法的引入，極大地降低了傳染病的傳播速度。其他醫師則為臨床研究、藥物檢測及動物實驗等原則奠定了理論基礎。阿拉伯-伊斯蘭醫師提出的健康、飲食及衛生原則至今仍有實用價值。如在阿拉伯-伊斯蘭地區中，橄欖油的應用在日常生活中十分普遍，現代醫學也已表明橄欖油在增強人體免疫力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

2 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常用療法概述

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的指導理念是人體與世界均是由四種元素(土、氣、火和水)構成的，這四種元素在人體以不同的比例混合，形成不同溫度的體液(即黃膽汁、黑膽汁、血液和黏液)。最早提出四元素學說的哲學家是恩培多克勒，以肌肉為例，其認為肌肉是由土、氣、火、水四種元素等量混合構成的。在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中，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同等重要，醫家已認識到應將人體視作為統一整體，而并非一系列單獨存在的器官和組織。即使是同種疾病，也會因個人體質及其抵抗疾病能力的差異而導致疾病的輕重緩急各不相同。此說法與中醫傳統理念中同病異治的理念一致。在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中，疾病治療手法多種多樣，包括精神療法、藥物療法、飲食療法、涂抹療法和外科手術等，其中常用療法為精神療法、藥物療法和飲食療法，下面將對這三種療法予以概述。

2.1 精神療法

Avicenna系中亞哲學家、自然科學家、醫學家，著有《哲學科學大全》以及中世紀阿拉伯醫學百科全書《醫典》，其認為從患者角度來說，最佳及最有效的治療方法是提高人體自身抵抗力，增強其免疫系統，這與周邊環境密切相關。其認為患者應傾聽最美妙的音樂，并使最親密的朋友陪在身邊，這樣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患者的精神狀態，而良好的精神狀態有助于治愈疾病，使患者早日康復。

伊斯蘭傳統醫學中，治療師會借助物理及精神療法治療疾病，改善患者體質。治療方法包括朗誦、簡單的宗教禮拜儀式以及祈愿禱告等。治療師開設的處方包括食用由圣人或圣徒祈誦過的食物和(或)飲用水，如地處麥加境內被伊斯蘭教徒尊為圣水的滲滲泉(Zamzam Water)就因其奇特的治愈功效而聞名于世[2]。阿拉伯和穆斯林醫生還通過驚嚇療法治療心理疾病。此外，患者可將《古蘭經》中的經文寫于紙上，將其浸潤于水中后，飲用此水用以治療自身疾病。在部分東南亞國家，患者可站在清真寺外，等待結束祈禱的信徒向其吹氣，以達到治療效果。

精神療法種類繁多，除上述提及的單一精神療法外，還包括通過主導人體內或身體周圍能量模式(Energy Patterns)的運動情況改善患者身體狀態的療法。精神治療師將人體內神圣的能量流描述為由一系列小型能量螺旋體構成的能量漩渦(Vortices made up of a number of smaller spirals of energy)，這與瑜伽術中靈量(Kundalini)的含義類似，即指人體自胚胎時便隱藏于體內的母性能量，若條件適宜，便會升起，將人體與無休無盡的世界相聯系，使人頓悟。冥想等方式也屬于精神療法，這種身心合一的治療方式可以增強人體意識對身體的積極影響。

2.2 藥物療法

早期穆斯林多使用《古蘭經》及《圣訓》中提到的動物及植物制品，如橄欖葉、駱駝奶等治療疾病。隨著時代的發展，這些動植物制品逐步應用于醫療、疾病預防及促進身心健康等方面。

Hippocrates和Galen提出了藥物溫度之說，在阿拉伯-伊斯蘭醫學體系中，此學說得到進一步研究和發展。藥物的溫度屬性分為四個等級，代表著藥物的力度(即藥理學和毒理學功效)。若從數學定量的角度來講，第二級別的藥理學和毒理學功效是第一級別的兩倍，第三級別的藥理學和毒理學功效是第一級別的三倍，依此類推。根據Al-Kindi的學說理論，藥物的溫度屬性是指其化學屬性、毒性、藥物相互作用、作用機制及功效等各個方面的總和。藥物溫度屬性可通過醫生、動物實驗和臨床試驗等觀察和研究結果進行區分。

在阿拔斯王朝麥蒙哈里發時期 (813-833年)，藥學逐步發展成為獨立于醫學的專業學科，藥師成為學術導向性職業，專業藥師為患者提供安全有效的藥物。藥師的關注點不再局限于已知的自然產物類藥物，而是不斷探索研發新型藥物。當時已可對部分藥物的物理化學屬性進行分析及研究，并根據藥物在人體中作用效果的差異將其劃分為不同種類，如利尿劑、祛痰劑、局部殺菌清潔劑、興奮劑、補藥、止痛藥、麻醉藥、促消化藥及口腔健康類藥物。在哈里發帝國時期，已有大量應用于臨床治療的藥物，如番瀉葉、樟腦、檀香油、麝香、沒藥、肉豆蔻、蒜瓣、附子、龍涎香及水銀等。藥物劑型也多種多樣，包括糖漿、糖水、玫瑰水及橙花水等溶液，以及擦劑、涂劑、油劑和露酒劑等。在我國傳統醫學體系中，有許多藥物源自于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體系，且至今仍在使用，如番瀉葉、乳香、沒藥等。目前，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體系中約有250種常用藥用植物[3]，用藥形式包括草藥茶、糖漿和藥膏等。

2.3 飲食療法

集哲學家、物理學家和醫學家身份于一身的Rhazes著有《曼蘇爾醫書》及《醫學集成》，其在治療疾病時首推飲食療法。他認為如果醫生能夠通過食材治愈疾病而并非藥物，則其在治療的道路上已經成功了一大半。若必須要通過藥物治療，則應使用簡單的療法而并非復合療法，若藥物仍無法治愈疾病，再采取外科手術等方式。可見在其醫學理念之中，飲食療法是最優選擇。

為維護身體健康，Rhazes推薦的食物包括大棗、蜂蜜、橄欖油及黑種草子。提及黑種草子(Nigella Sativa)，Rhazes認為其可治愈除死亡以外的所有疾病。現代研究表明，黑種草子植株和黑種草子油對呼吸道疾病、免疫系統疾病和胃腸道疾病有較好的治療效果。

在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發展的中期，已有關于醫生使用食療處方治療疾病的記載。阿拉伯醫史學家Ibn Abi Usaibia記載了阿拉伯醫師 al-Harith ibn Kalada與波斯國王關于疾病的一段對話，國王問曰：“什么是醫學的根本？”醫師答曰：“扣緊牙齒。”問曰：“這是什么含義？”答曰：“關閉嘴唇。”問曰：“病從何來？”答曰：“暴食會使健康喪失，即使是獅子的胃，也會被破壞。”問曰：“什么是使人生病的內火？”答曰：“那就是腹中的積食。”[4]扣緊牙齒和關閉嘴唇在對話中的含義可以引申為不要暴飲暴食，暴飲暴食會導致腹中食物堆積，進而使身體健康受損。

在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中，也有關于食物相克相忌的說法。阿拉伯醫史學家Ibn Abi Usaibia指出阿拉伯-伊斯蘭醫師認為魚類與酸奶不可同時食用，否則易引起中風[4]。在眾多醫學理念之中，無論是傳統醫學還是現代醫學，都要求我們注重飲食健康潔凈，不食用過期變質的食物。但在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體系中，醫生Jibril ibn Bakhitshu卻建議人們每天少量食用一些變質的食物，這樣可以增強人體對飲食不潔的抵抗力，即使日后不得已需要食用變質的食物，也不會對身體造成較大的傷害，進而影響身體健康。這其實就是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體系中運用食物免疫療法的開端。

2.4 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的現代研究——以橄欖油為例

在阿拉伯帝國發展史上，橄欖油既是日常飲食的必需品，也是維護健康的良藥。201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意大利倡導的地中海式飲食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而地中海式飲食的一大特點就是對橄欖油、谷物、粗糧、蔬菜及水果的消耗量極高。近年來，橄欖油獲得了“植物油皇后”和“液體黃金”等美稱。伊斯蘭教對橄欖油的評價同樣極高。先知曾勸誡眾人食用橄欖油，并用橄欖油擦拭身體頭發，因為橄欖樹深受祝福[5]。現代多項結果表明橄欖油中富含維持人體健康所需的多種物質，可以為人體正常的生理活動提供必需的能量、脂肪酸和維生素。橄欖油的主要成分為可皂化物，而可皂化物的主要成分則為脂肪酸(組成如表1所示)，其中飽和脂肪酸(SFA)、單不飽和脂肪酸(MUFA)以及多不飽和脂肪酸(PUFA)的比例最為接近國際營養學家提出的理想比例1∶6∶1[6](如表2所示)，保健功能極佳。此外，橄欖油中油酸與亞油酸的比例與人體母乳十分相似，極易被人體消化吸收，且有利于增加人體對多種微量元素的吸收，可以促進嬰幼兒神經發育和骨骼生長[7]。橄欖油中含有多種游離醇，其可增強人體免疫功能、清除體內自由基、促進新陳代謝、減緩細胞衰老[8]。橄欖油中含有對羥基苯乙醇、香草醛酸等天然抗氧化劑，能減緩因脂肪氧化導致的細胞老化現象，可有效減少皮膚色斑和皺紋的產生，防止肌膚衰老。此外，若用橄欖油涂抹肌膚，可抵御紫外線，有效預防皮膚癌[9]。橄欖油中含有高水平的單不飽和脂肪酸和ω-3脂肪酸，能有效降低肥胖和糖尿病的發病率。ω-3脂肪酸亦可降低結腸癌、口腔癌和乳腺癌等癌癥的發病率[10]。

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中的植物藥不僅有橄欖油，還有黑種草子、水飛薊、石榴、馬齒莧等，已被廣泛研究開發成為保健品以及在藥房銷售的植物藥。針對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的現代化研究并非只局限于飲食療法和藥物療法，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歷經千百年文化變遷，其精髓值得我們進行深入研究。

表1 橄欖油脂肪酸成分及含量

表2 各類油脂脂肪酸含量 (%)

注：P-飽和脂肪酸(saturated fatty acid)；S-單不飽和脂肪酸(monounsaturated fatty acid)；N-多不飽和脂肪酸(polyunsaturated fatty acid)；ω-6: Omega-6脂肪酸(Omega-6 fatty acid)；ω-3: Omega-3脂肪酸(Omega-3 fatty acid)。

3 結語

在《伊斯蘭的遺產》(Legacy of Islam)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話：“回顧歷史，我們可以這樣講，伊斯蘭醫學與科學映射著希臘的光芒，當希臘科學的白晝流逝，伊斯蘭醫學與科學的光輝猶如月亮，照耀著中世紀歐洲最黑暗的夜晚。”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在世界傳統醫學發展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值得人們對其進行更為深入的研究。近些年來，隨著現代醫學的弊端不斷顯現，傳統醫學逐步受到世界多個國家的重視，但傳統醫學的發展仍面臨著諸多問題與挑戰。世界衛生組織認為傳統醫藥是一個比較模糊的概念，并將其定義為古代的或以文化為基礎的醫藥實踐體系，以此與正統的(orthodox)、科學的(scientific)醫藥或對抗療法(allopathy)相區別，后在此基礎上將其引申為屬于原住民的(indigenous)、非正統的(unorthodox)、替代性的(alternative)、民間的(folk)、非主流的(fringe)及非官方的(unofficial)醫療體系[11]。以傳統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為例，盡管其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當地應用傳統醫學的人口也呈現出逐年增長的趨勢，但相關人群對與身心健康相關的醫學知識和傳統醫學手法卻知之甚少。且目前在有關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的研究中，現代科學技術手段還無法完全闡釋其指導理念，甚至造成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與巫術相聯系的錯覺。為了更好地推進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發展，應加快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與現代社會相適應的進程，并且通過培訓新的傳統醫學醫生及提高醫務人員素質等逐步提高阿拉伯-伊斯蘭傳統醫學在國際醫學體系中的地位，使其更好地為全人類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