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初期地方政府對社隊企業扶持研究

賈艷敏　胡凱基

【關鍵詞】改革開放初期 ?社隊企業 ?政府扶持 ?納入計劃

【中圖分類號】K27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9.01.009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指出，“社隊企業要有一個大發展”，并在“六十條”第七章作了具體的指示和部署。1979年7月3日，國務院頒發《關于發展社隊企業若干問題的規定》（簡稱“十八條”），指出“各行各業要積極扶持社隊企業”，并具體指明計劃部門、各工業部門等11個部門如何扶持社隊企業發展。1979年9月28日，黨的十一屆四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重申了1978年草案對社隊企業的扶持政策。中央文件為扶持社隊企業指出了大方向，但落實到企業還需要地方的具體政策。在這種形勢下，地方政府及時、有效、有力度的扶持是非常難能可貴的。當時地方政府的扶持主要可以分為資金稅收、納入計劃以及其他方面。

資金扶持

資金稅收方面扶持最突出的是江蘇省。1979年4月，江蘇省縣社工業局發文：“為了更好地促進社隊企業發展，現下達社隊企業事業費七萬五千元……這筆事業費，規定用于社隊企業管理干部培訓和宣傳經費，不準挪作別用，要用好管好，發揮效果。”5月，該局又發文：“今年在全省預算中，先拿出兩千五百萬元，作為支持社隊企業發展基金。主要用于經濟基礎較差的徐、淮、鹽地區和鎮江丘陵山區、蘇北里下河地區發展社隊企業。”當時，國務院文件規定社隊新辦企業在開辦初期納稅有困難的，可以免征工商稅和所得稅兩年至三年。江蘇省在1979年1月2日的通知中把免稅期限放寬了，改為開辦初期納稅有困難的，免稅三年。但到了縣、社、隊就進一步放寬了，不管納稅有無困難，一律免稅三年。無錫縣1980年免稅的社隊企業有一千多家，共免稅三千五百萬元。1984年，江蘇省鄉鎮企業管理局發文：“安排三千萬元扶持蘇北發展鄉鎮企業。……鑒于國家全面調整了鄉鎮企業的所得稅稅率，……，建議將省政府1981年關于企業一般應向社隊上繳凈利潤50%，改為最高不超過40%……。具體上繳比例由各縣人民政府決定。……1978年到1980年省財政拿出一億元建立‘支持社隊企業發展基金。”江蘇省對社隊企業的資金支持除了平時的，還有特殊時期的。1979年7月，省縣社工業局在寫給“省計委并報省革委會”的報告中詳細統計了地震給溧陽縣社隊企業在廠房、設備方面造成的損失，測算了需要的資金與物資，請求撥給受災企業支持款。萬里同志曾稱贊江蘇的做法是“預取先予”的上策。

納入計劃

納入計劃扶持一是將生產項目安排給社隊企業，二是幫助社隊企業解決所需物資和產品銷路。上海市農業機械工業局、上海市冶金工業局在1979年2月就“經研究決定，同意將十一項加工產品安排在寶山縣、松江縣、上海縣所屬社隊企業實行定點協作”。甚至早在1978年12月8日，上海市計劃委員會就作出了《關于將白油、炭黑等十個產品下放給社隊企業生產的批復》。1979年7月，江蘇省革命委員會計劃委員會和縣社工業局聯合發文，下達46個項目給社隊企業。山東省煙臺地區針對社隊企業的產供銷盲目性問題，提出建議計劃：物資部門要逐步管起來，有些產品，國家和市場需要、質量又符合國家規定標準、原材料供應又有可能，應該納入計劃……提倡訂立產銷合同，間接納入計劃軌道，以利社隊企業的發展。“應該納入計劃”的說法讓今天的研究者感慨。實際上這是國務院文件精神。1979年7月，國務院頒發的《關于發展社隊企業若干問題的規定》提到“加強產供銷的計劃性”。我國改革開放的過程是經濟從計劃體制走向市場體制的過程，從束縛走向自由的過程。當時，國家正在進行擴大國有工業企業經營管理自主權改革試點，改革的內容之一就是允許企業在一定條件下進行計劃外生產和銷售，也就是說突破計劃。在改革初期，“納入計劃”則體現著政府對社隊企業的扶持與保護。要知道在當時的體制下，沒有原輔料市場可供社隊鄉鎮企業去采購;社隊鄉鎮企業生產出來的產品通過個體長途販運還作為一種罪名被打擊。社隊鄉鎮企業生產出來的產品離不開相關政府部門“納入計劃”的收購。當時，“納入計劃”是很多地方都有的提法和做法。

1979年，江蘇省的一份文件提到“鎮江地委研究落實了部分社隊企業產品納入計劃的措施……。直接間接地幫助社隊企業納入計劃的有二十多個項目、五百多個品種，使社隊企業在本地區計劃上開始有了位置。蘇州地委提出凡是社隊企業產品方向對頭，產供銷不落實的，要幫助搭橋引路，疏通渠道”。當時列入定點生產也是為了將產供銷納入計劃。江蘇省革命委員會縣社工業局與其他省級機構聯合發出的《關于安排一九七九年低級棉紡紗織布和生產勞動手套的通知》的兩個附件，是按地區的原料供應計劃表，也就是說該通知是向省內社隊企業分配生產計劃和相關原料的文件。另一份《關于下達一九七九年社隊企業發展項目補助材料的通知》，也有鋼材、木材分配計劃表的附件。1984年，江蘇省鄉鎮企業管理局發文，“鄉鎮企業在努力搞好市場調節的同時，要逐步增加直接納入和間接納入國民經濟計劃的比重”。當然，這種“納入計劃”只是獲得原料和銷路的權宜之計，地方政府并不想讓社隊企業被計劃束縛住手腳。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國家計劃委員會曾經一度想要將鄉鎮企業納入國家生產計劃之中，但這項提議遭到了江蘇等鄉鎮企業發展迅速的省份的強烈反對，因此不了了之。

1978年1月，上海市五金采購供應站給市商業一局的報告寫道：“為此要求局轉報市計委，把78年郊縣社隊企業生產所需生鐵、矽鐵等材料納入供應渠道，請核示。”這些社隊企業還并非五金采購供應站下屬企業，而只是與其有產銷關系。市商業一局收到報告不久，在3月13日就向市計委提出了《為請將社隊企業生產所需輔助原料納入計劃渠道的報告》。安徽省舒城縣在一份報告中提到“要求……并分配給一些計劃竹子”。安徽省社隊企業局在1981年的一份文件中提到，群眾性經濟聯合體存在困難的第一條就是“列不上計劃。所需原料和燃料靠買高價，發展受到限制”。安徽省政府1982年發出的《關于大力發展社隊企業的決定》提出：“國家對社隊企業的產供銷，要加強計劃管理和扶持。各級計委、經委和物資部門，要加強對社隊企業的物資管理，適銷對路的重要產品要納入國家計劃……”。不過，有意思的是，對于一份反映某公社工廠“原料來源困難，請省人民政府批準納入國家計劃”的省人大代表306號提案，安徽省社隊企業局的正式答復是“我局完全贊成各位代表的意見……我們希望各位代表監督政府有關部門貫徹執行”，也就是僅僅安慰了一下提案代表，而在提案復印件下方手寫的意見則是“這個提案，我局處理不了，建議轉給省計委”。對同一提案的內部批示和正式答復之間的差別頗為耐人尋味。為何正式答復中不提示提案人轉給省計委而說有關部門，或者更進一步由該局自己打報告給省計委？這至少可以說明，當時在對社隊企業的扶持方面，政府內部還沒有完全理順關系，還沒有形成有效合力。

20世紀70～80年代，浙江省海鹽縣的一些鄉村相繼創辦了繅絲廠。鮮繭一向由供銷社統一收購、烘干，然后由省絲綢公司按計劃分配給國營絲廠和各鄉村集體辦的小絲廠。甚至1984年《十月》第4期發表的賈平凹的小說《臘月·正月》，也有爭取把私營糕點廠“納入國家供應指標”以保障生產的情節。在當時，社隊企業所需物資如果不能被納入計劃，則是相當被動的。

正如當時一份調查報告所說的，“過去有些同志主張把社隊企業的產供銷統統納入國家計劃。這些年的實踐表明，這是不現實的。……江蘇省社隊工業所需要的物資數量很大，現在主要依靠同國家計劃相平行的協作交換渠道解決”。當時，設立面向一個地區所有社隊企業的供銷機構雖沒有“納入計劃”，但也發揮了一些“納入計劃”的功能。1979年3月，四川省總結成立省社隊企業供銷公司的必要性。4月，農林部印發《四川省社隊企業供銷公司簡況》，向全國推薦四川省的好做法，并指出“省（市、區）、地、縣建立社隊企業供銷公司，溝通社隊企業供銷渠道，組織部分物資供應，幫助社隊企業發展生產，十分必要”。1979年7月，國務院頒發《關于發展社隊企業若干問題的規定》，提到“各級社隊企業管理部門，要設立企業性質的供銷機構和專業公司。其任務是組織生產，交流經濟情報，溝通產供銷渠道，組織協作，做好物資供應和產品銷售”。廣東省在當時建立社隊企業供銷公司，幫助企業解決原料和產品銷路問題，幫助企業“掌握市場動態，提高產品競爭能力;幫助社隊企業溝通渠道，擴大經營范圍，開辦社隊企業產品展銷門市部和展銷會”。安徽省則設有省社企試銷部。1981年，“寧國縣中溪公社絲綢廠生產的龍鳳雙喜被面，在省社企試銷部銷售，受到合肥顧客熱烈歡迎，試銷××床，不到半天被搶購一空。現該廠又提供試銷部一千床”。由此可以看出，這個省社企試銷部還是發揮了有益作用的。

在一些地區，供銷合作系統也為幫助社隊企業推銷產品發揮了有益作用。1984年10月，江蘇省推廣了沙洲等縣供銷合作社為鄉鎮工業服務的經驗，提出：各級供銷合作社要普遍建立為鄉鎮工業服務的鄉鎮企業服務公司或鄉鎮企業服務科;一些鄉鎮工業比較發達的地區，要建立鄉鎮工業服務經理部，為當地鄉鎮工業提供原輔材料和推銷產品。當時，江蘇省還注意發揮展銷、聯銷的作用，來幫助社隊企業推銷產品。

其他扶持

其他方面的扶持包括給企業去外地銷售產品開具必要證明文件、幫助解決企業其他問題。1979年3月，工商行政管理總局規定“社隊企業的工業產品……出省銷售的，應持有縣業務主管部門的證明”。上海當時制訂了《對外地社隊企業來滬推銷工業產品的管理試行辦法》，規定從1979年6月起“外地社隊企業來滬推銷工業產品，必須有當地縣以上業務主管部門的證明，首先到所在省、市、自治區駐滬辦事處報到，經辦事處介紹到推銷員居住地的區、縣工商行政管理局（沒有成立辦事處的，推銷員直接到居住地的區、縣工商行政管理局）填寫來滬推銷工業產品申請書。外地來滬推銷單位填寫來滬推銷工業產品申請書后，經……審查同意，發給推銷證”。今天看來此規定是不必要的，但當時是對各地政府是否愿意不怕麻煩地支持本地社隊企業產品銷售的一個檢驗。有意思的是，1979年年初，江蘇省的一份文件就提到“社隊企業要去采購、聯系業務時，各個部門要積極幫助聯系、開介紹信、作鑒證”。

《中共煙臺地區行政公署第二輕工業局黨組關于一九七八年全區社隊企業的工作情況和一九七九年工作意見的報告》提到，“收入分配、價格、稅收、糧食供應和工資福利等方面的問題較多”。文件里說：“我們計劃協助有關部門，進行調查研究，提出意見，請示地委逐步加以解決。要把國家、集體和個人的利益聯系起來，普遍實行定額管理和獎懲制度。大膽采用經濟手段組織生產，進一步調動廣大干部、群眾的積極性。”

當時社隊企業內部的技術、管理等方面也有不少問題。文件指出，不少企業仍然存在制度不健全、生產無計劃、領料無制度、消耗無定額、成本資金無考核等混亂狀態。多數企業設備管理差、技術水平低、產品質量不高、文明生產不好。針對這些內部問題，文件提出，除派工作組重點幫助整頓三類企業外，要依靠公社的力量，采取派出去、請進來等方法加強業務和技術學習。各縣市還可以采用培訓班的方法，分期分批輪訓專業干部，不斷提高管理水平，切實搞好計劃、生產、技術、設備、物資、勞力、財務等七大管理，建立健全各個方面的專責制，做到“事事有人管，人人有專責”，徹底改變無人負責的現象。江蘇省1979年的一份文件提到“提高企業的經營管理水平，是整頓社隊企業的重要環節，要培訓企業管理干部，建立健全并認真執行各項規章制度”。

小結

改革開放初期，社隊企業是有著很大成長空間的事物。而在當時特殊的體制環境下，如果地方政府完全放手不管，社隊企業則很難順利發展。江蘇、上海、安徽、膠東等地政府對社隊企業的成功扶持，為豐富人們對轉型期政府與市場關系的認識提供了例證，表明我國經濟改革一方面是政府解除束縛之手發揮市場作用，另一方面也離不開政府適時伸出扶持之手。這也體現了政府與市場關系演變顯著的現實性特征。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建國以來黨的農村調查與農村經濟體制變革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2BDJ019）

參考文獻

萬里，1995，《萬里文選》，北京：人民出版社。

江蘇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2000，《江蘇省志·鄉鎮企業志》，北京：方志出版社。

責 編∕刁 娜

Abstract： In the early days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the rural enterprises was inseparable from the support of the central and local governments. At that time， the support of local governments mainly includes providing funds for the enterprises， reducing taxes， and incorporating them into government planning， which indicates integrating the enterprises' supply and marketing into the government planning in order to guarantee the sources of raw materials and fuels and increase sales convenience. This highlights the gradual nature of China's economic reforms—"crossing the river by feeling the stones".

Keywords： early days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rural enterprises， government support， included into plan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