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產業結構的合理性判斷
——基于各國發展經驗的視角*

引 言

產業結構變遷影響經濟增長和經濟周期波動，已經被廣大學者證實(Baumol(1)Baumol W. J.,“Macroeconomics of Unbalanced Growth: The Anatomy of Urban Crisi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67,57(3):415-426.，1967；Kuznets(2)Kuznets, S.,Economic Growth of Nations: Total Output and Production Structur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1,pp.343-354.，1971；Peneder(3)Pender M.,“Industrial Structure and Aggregate Growth”, 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2003,14(4):427-448.，2003；劉霞輝(4)劉霞輝：《為什么中國經濟不是過冷就是過熱？》，《經濟研究》2004年第11期。，2004；劉偉等(5)劉偉、張輝：《中國經濟增長中的產業結構變遷和技術進步》，《經濟研究》2008年第11期。，2008；干春暉等(6)⑩ 干春暉、鄭若谷、余典范：《中國產業結構變遷對經濟增長和波動的影響》，《經濟研究》2011年第5期。，2011；趙旭杰等(7)趙旭杰、郭慶旺：《產業結構變動與經濟周期波動——基于勞動力市場視角的分析與檢驗》，《管理世界》2018年第3期。，2018)，而且產業結構演進也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影響因素(胡衛等(8)胡衛、高桂芳：《日本、韓國發展戰略轉變的經驗與啟示》，《亞太經濟》2009年第3期。，2009；馬曉河(9)馬曉河：《邁過“中等收入陷阱”的需求結構演變與產業結構調整》，載林崗、王一鳴等：《邁過“中等收入陷阱”的中國戰略》，經濟科學出版社，2011。，2010；李翀(10)李翀：《論加快推進我國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核心發展戰略》，《中山大學學報》2014年第1期。，2018)，這就意味著合理的產業結構能夠促進經濟增長，減輕經濟波動，尋求產業結構的合理性對于保持經濟持續平穩增長非常必要。尤其是像我國這樣處于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和轉換增長動力攻堅期，產業結構調整既不能“慢”，也不能“急”，慢了無法帶動經濟轉向高質量發展，急了則會由于過早地高級化使經濟失去穩固的增長基礎，陷入“中等收入陷阱”。2018年，我國三次產業結構為7.2∶40.7∶52.2，這樣的產業結構是否與我國當前發展階段相吻合？是否有利于高質量發展？要回答這些問題，就必須找到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產業結構合理性的標準加以對照，也才能夠發現當前我國產業結構存在的問題和產業結構調整的方向。為此，找到和對標當前我國經濟發展階段產業結構演進的合理標準，對于優化產業結構，跨越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關口尤為重要。

英國經濟學家配第和科林·克拉克觀察世界各國經濟發展與產業結構的變化發現，隨著經濟的發展，勞動力在不同產業間的分布不斷變化。人均國民收入提高后，勞動力會由第一次產業向第二次產業轉移，當人均國民收入進一步提高時，勞動力會由第二次產業向第三次產業轉移。二者的觀點被合并稱作“配第—克拉克定理”。他們從勞動力配置角度說明了產業結構演進的一般趨勢，但是并未區分具體的發展階段，從而也不可能給出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產業結構演進的合理標準。庫茲涅茨和錢納里等以人均GDP水平進行了發展階段區分，根據各國增長的經驗，從產值和勞動力份額變動兩個角度證明了配第—克拉克定理。為此，國內學者常常用部門和整個經濟產值和勞動力比重是否一致來測度產業結構的合理性，只是采取的具體指標有所差異。一是用部門勞動生產率與所有部門勞動生產率是否相同來衡量產業結構的偏離度，比如干春暉等⑩(2011)、靳濤等(11)靳濤、陳嘉佳：《轉移支付能促進地區產業結構合理化嗎——基于中國1994—2011年面板數據的檢驗》，《財經科學》2013年第10期。(2013)和于斌斌等(12)于斌斌：《產業結構調整與生產率提升的經濟增長效應——基于中國城市動態空間面板模型的分析》，《中國工業經濟》2015年第12期。(2014)；二是用產業增加值占GDP比重與產業就業人口與總就業人口比重是否一致作為產業結構合理性的根本指標，比如陳曦等(13)陳曦、穆懷中：《中國產業結構合理化及其與經濟增長關系研究》，《經濟研究參考》2014年第46期。(2014)；三是用產業增長速度與地區經濟增長速度是否相等作為產業結構合理的判斷標準，比如張乃麗等(14)張乃麗、歐家瑜：《產業結構、生產率與經濟增長“減速”：基于日本都道府縣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2018)，她們認為，要素投入結構與產業結構耦合，產業結構才是合理的。這些研究的基本邏輯是，如果產業比重與就業人口比重，或產業增長速度與整體經濟增長速度不一致，會引發部門間要素的流動，直到達到二者相等的均衡狀態，產業結構此時達到合理狀態。這些研究很好地描繪了要素尤其是勞動力在產業間配置的規律，但是卻無法給出不同經濟發展階段三次產業結構比重的合理標準，因為在一定時期內完全可能會因為投資在某個產業集中而引發勞動力等資源向該產業集中，這種產業和勞動力匹配的合理性卻可能會導致三次產業結構比重超越當時的發展階段。

但是，當前關于不同經濟發展階段三次產業結構比重的合理標準并未得到足夠的重視和研究，從而導致三次產業間的結構優化和升級僅有方向性指引，而缺乏明確的數量標準。比如，長期以來，服務業比重的不斷提升是我們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的應有之義，然而在當前發展階段，是否服務業比重越高越好？服務業比重達到多少是合適的？這些問題都有待于從理論上給予回答，以指導我國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因此，本文從庫茲涅茨和錢納里等關于不同發展階段各國產業結構演進的歷史經驗，以及跨越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典型國家正反兩方面產業結構演進的經驗，總結了發展中國家產業結構演進的階段標準，以此對我國產業結構現狀進行評判，并提出我國產業結構演進的建議。

一、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產業結構演進的歷史經驗

產業結構演進只有在經濟增長的框架下才可能得出適合不同發展階段的產業結構合理性評價標準。美國經濟學家西蒙·庫茲涅茨開創了經濟發展過程中經濟結構變化的經驗研究，他從產值和勞動力就業兩個維度就當時發達國家的經濟結構，分別從截面和長期趨勢角度進行了考察。但是，大家往往更多關注他從產值和勞動力就業角度對產業結構的研究，忽視其產業結構與經濟發展階段匹配性的研究。

實際上，在他的研究中，始終體現著經濟發展階段的變化，他在描述產業比重和勞動力比重變化的過程時均是置于人均產值變化所指代的不同經濟發展階段中的。他指出，所有發達國家在發展的過程中，隨著人均產值的增長，第一產業產值和勞動力份額顯著下降，產值下降幅度達到20—30個百分點，勞動力份額下降達到30—56個百分點，第二產業份額上升25—30個百分點，第三產業份額稍有上升或稍有下降，缺乏明顯的趨勢，但第二、第三產業勞動力份額都明顯上升，尤其是在人均產值超過300美元時，(15)按照1958年美元計算。第二和第三產業產值和勞動力比重上升更為明顯。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在經濟增長過程中，勞動力份額比產值份額反應更敏感，第二產業二者的敏感度基本相當，這相當于為產業結構在經濟發展中的總體演進趨勢給予了畫像。

進一步地，他將57個國家和地區按1958年的人均GDP分為8組，總結了這些國家和地區不同收入水平上所呈現的產業結構特征，將產業結構與經濟發展水平進行了對應，從橫截面角度提供了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發達國家產業結構演進的經驗(見表1、圖1)。

錢納里等在庫茲涅茨研究基礎上，將研究范圍拓展至發展中國家，運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經驗數據總結了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的產業結構標準，他們以1964年的美元價格區分了不同發展階段(見表2、圖2)。他們發現，隨著人均GDP水平提高，第一產業份額不斷下降，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份額不斷上升，達到發達國家水平時，(16)錢納里等研究中將人均GDP作為發達國家和欠發達國家的分界線。三次產業的狀態為15.6%∶33.1%∶50.1%。

表1 庫茲涅茨不同人均GDP水平下的產業結構 單位：%

注：a為與我國產業統計分類相一致，將庫茲涅茨工業部門(I)中的運輸和通訊剝離出來，合并到服務業部門(S)。

資料來源：西蒙·庫茲涅茨：《各國的經濟增長》，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125-126頁。

表2 錢納里不同發展階段產業結構變動 單位：%

注：a 錢納里等將生產部門區分為四個部門，即：初級產業包括農業和采礦；工業包括制造業和建筑；公用事業和服務業。與庫茲涅茨的部門分類不同，他們將采礦業歸為初級產業，將電、氣、水等公用事業歸為公共產業。

b 將公共產業和服務業合并為第三產業。

資料來源：錢納里、塞爾昆：《發展的格局1950—1970》，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89年，第22頁。

雖然庫茲涅茨和錢納里等總結的是不同國家產業結構演進的一般經驗，但由于不同階段上這些國家產業結構演進存在明顯的共性，這些經驗就為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的產業結構演進提供了經驗標準，即在整個工業化進程中，第一產業份額明顯下降，第二、第三產業份額明顯上升，其中第二產業上升趨勢比第三產業更為明顯。人均GDP在300美元左右，第一產業占比開始低于第二產業，第二產業進入快速增長時期，在進入發達國家前，(17)根據錢納里等的研究，他們當時將人均GDP800美元(1964年美元)作為發達國家和欠發達國家的分界線，大于800美元被認為是發達國家，小于800美元被認為是欠發達國家。第二、第三產業基本都表現為上升趨勢，達到發達國家水平時，(18)由于庫茲涅茨研究中用的是1958年的美元，根據錢納里的標準，達到發達國家水平，人均GDP應該在540美元和864美元之間。第二、第三產業份額為32.5%—43.6%之間和50%左右。

所不同的是，在庫茲涅茨的研究中，達到發達國家水平后，第二產業比重有所下降，第三產業份額繼續提高。而在錢納里等的研究中，第二產業份額始終保持上升勢頭，只是達到發達國家水平[人均GDP超過800美元(1964年美元)]后，第二產業增速略有放緩，第三產業份額略有下降。可見，在包含發展中國家樣本的研究中，第二產業持續上升特征更為明顯，即使進入發達國家階段，第二產業仍然不斷上升，第二產業是發展中國家實現從低收入邁向高收入發展階段的重要支撐。

另外值得指出的是，在他們二者研究的所有國家發展的整個過程中，第三產業比重基本都高于第二產業，這說明在這些發達國家中，他們初始的產業結構就表現為第三產業比重高于第二產業的特征。

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產業結構演進經驗

與最早的發達國家相比，日本、韓國等發展相對較晚，屬于后發達國家。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世紀60-70年代，世界上有101個中等收入經濟體，但到2008年，只有13個經濟體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進入發達國家行列，日本、韓國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兩個，他們合理的產業結構演進是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支撐。

1.日本的產業結構演進。

日本二戰后開始恢復經濟增長，1956年進入快速增長時期，至今經歷了高速、中速和低速增長三個階段。一是從1956年到1973年的高速增長階段，年均經濟增長達到9.3%；二是從1974年到1990年的中速增長階段，年均經濟增長下降至3.8%；三是從1991年至今的低速增長階段，年均增長為1.05%。在整個發展進程中，日本農業占比持續下降，到1970年已經降至5.4%，1991年降到2%以下，現在基本維持在1.05%—1.15%之間。與此相對應，工業和服務業則表現出階段性的變動特征(見圖3)。

日本經濟高速增長階段恰恰是日本加快推進工業化時期，日本工業增加值占比不斷上升，從1955年的33%，上升到1960年的40.3%，1970年上升至最高達43.67%，在高速增長階段結束前后，均保持在41%以上，到日本工業化階段完成時，1974年工業占比為41.37%。此后日本工業占比小幅下降，到中速增長階段結束時，工業占比保持在38%左右。同時，日本服務業占比緩慢上升，1970年左右超過50%，進入工業化后期階段，工業化結束時，1974年服務業占比為53.98%。此后，日本進入后工業化時期，中速增長階段結束時，服務業占比達到60%左右。伴隨著工業占比緩慢下降，日本進入低速增長階段，到2014年工業占比降至26.86%，完成工業化近20年后的1991年以后，服務業占比上升幅度才有所加大，并一直持續到現在，到2014年，日本服務業占比約為72%(見表3、圖3)。

表3 日本不同發展階段的產業結構變化

資料來源：根據世界銀行數據庫數據整理。

2.韓國的產業結構演進。

韓國經濟在經過短暫的戰后恢復之后，從1963年進入快速增長時期，至今也經歷了高速、中速和低速三個發展階段。一是1963—1991年的高速增長時期，年均經濟增長率達到9.6%，如果剔除1980年，(19)1980年，由于韓國爆發“光州事件”，經濟受到嚴重影響，當年經濟增長率為-1.9%。該時期韓國平均經濟增速高達10.4%；二是1992—2010年的中速增長時期，年均增長5.2%；三是2011年至今，年均增速為3%。與日本一樣，在整個發展過程中，農業在國民經濟中的份額持續快速下降，從1965年的39.36%下降到2015年的2.31%。工業和服務業占比也表現出階段性變動特征，但變動幅度小于日本(見圖4)。

無獨有偶，韓國快速增長時期也是其加速工業化時期，韓國工業占比從1965年的21.31%快速上升至1991年的39.23%，達到歷史最高水平，韓國的工業化完成，此后韓國工業占比略有下降，并至今一直維持在38%左右。工業化結束后的1994年韓國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20)按照當年價格計算。進入發達經濟體行列，當時工業占比為38.05%。服務業占比總體上不斷上升，其發展過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見表4、圖4)：第一個階段從1965—1979年，服務業占比先是短暫快速上升，從1965年的39.33%上升到1971年的48.59%，年均增幅達到2個百分點，但此后的近十年中，韓國加快發展重化工業，服務業占比有所回調，到1979年下降至46.81%。第二個階段從1980—2003年，服務業占比用20多年的時間從不足50%增長到60%，完成了從工業化到后工業化的轉變。1980年，韓國服務業快速增長，占比超過50%，達到50.72%，但隨后的8年間，服務業增速相對緩慢，到1988年，僅增長1個百分點，至51.72%，此時工業化基本完成，到1991年，完成工業化時，服務業占比為53.46%，1994年進入高收入經濟體時，服務業占比達到55.79%，到2003年增長到59.88%。第三個階段從2003年至今，韓國服務業占比在60%附近小幅波動，最高達到2008年的61.21%，2015年再次下降至59.71%。工業化結束20年后，服務業占比達到60%左右。

表4 韓國不同發展階段的產業結構變化

資料來源：根據世界銀行數據庫數據整理。

3.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典型國家產業結構演進特征。

日本、韓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產業結構表現出高度的一致性(見圖5)，即在整個發展過程中，農業占比持續下降，加速工業化時期，工業占比快速上升，服務業緩慢增長，在工業化尾聲階段，工業占比達到最高，約為40%—44%，服務業占比達到50%左右，并一直持續到工業化完成。進入發達國家行列后，工業占比下降才逐漸開始顯著，服務業占比增速有所提升。這與庫茲涅茨和錢納里等進入發達經濟體時期的產業結構標準基本一致。完成工業化后，工業占比開始小幅下降，工業化結束20年左右時，服務業增速加快，達到60%左右。

這意味著，日本、韓國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都是在穩固的工業化基礎上實現的，符合發達國家產業結構演進的規律。從工業占比絕對值來看，在工業化后期，日本工業占比在40%—44%之間，高于韓國的38%左右，這可能與工業基礎和產業鏈所處的位置有關。

三、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產業結構演進教訓

與日本、韓國不同，相當一部分經濟體都徘徊在中等收入階段無法突破，比如阿根廷和巴西。他們在產業結構演進中過早地“去工業化”是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

1.阿根廷產業結構演進。

20世紀60年代，阿根廷人均GDP就超過1 000美元，進入中等收入階段，但波動非常頻繁，1961—2017年的57年間，年均經濟增速2.61%，其中有9個年份經濟增速超過9%，但有21個年份出現負增長。伴隨著經濟增長的這種高波動性，阿根廷人均GDP也時有上下，比如1965年阿根廷人均GDP達到1 272美元，到1967年下降至1 058美元，1974年人均GDP曾經達到2 825美元，但到1976年則降至1 933美元，1988年人均GDP達到3 969美元，1989年則迅速下降至2 375美元。正是因為阿根廷經濟的這種頻繁波動，使得阿根廷長期徘徊在中等收入階段，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在經濟波動增長的過程中，阿根廷產業結構演進表現為(見圖6)：第一，在整個發展過程中，農業占比波動明顯，大致經歷了三個周期波動。一是1965—1973年。1965年阿根廷農業占比從12.9%下降到1969年的9.19%后開始上升，到1973年回升到11.95%，接近1965年水平。二是1974—1989年。1974年后農業占比快速下降，1980年下降至6.35后再次回升并維持在8%—9%，1989年重又回到9.62%的較高水平。三是1990年至今。該時段，阿根廷農業占比在波動中下降，到1999年降至4.82%的歷史最低水平，此后回升，到2014年恢復到8.31%。第二，工業和服務業表現出明顯的此消彼長變化(見圖6、圖7)。與發達國家工業化時期不同，阿根廷工業占比在整個發展過程中基本表現為不斷下降趨勢，尤其是1975年之后，工業占比下降較快，從1975年的50.14%下降到1986年的37.38%，之后短暫回升至1989年的42.35%，但從1991年開始快速下滑至30%以下，2001年達到27.4%的新低。相反，1975年以后，服務業占比快速上升，從1976年的46.4%上升到1981年的52.43%，超過50%，1991年進一步上升至60.56%，達到很多發達國家服務業占比水平，2001年更是達到68.07%的歷史最高值。

對照分析阿根廷人均GDP和產業結構演進可以發現，阿根廷人均GDP下降時期基本都伴隨著工業占比的下降，尤其是1991年以后，工業占比快速下降和服務業快速增長時期，更是出現了阿根廷人均GDP增長從8 173美元(1997年)的歷史高點迅速下降至2001年的2 579美元的斷崖式下降。在阿根廷尚未完成工業化，進入高收入經濟體的時候，其產業結構過早地出現了去工業化和經濟結構服務化的特征，其服務業的快速發展缺少強有力的工業化支撐，從而難以擔負起支撐經濟增長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歷史使命。

2.巴西的產業結構演進。

巴西人均GDP在1974年達到1 000美元，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巴西經濟增長的波動性較阿根廷小，整個發展歷程大致經歷了中高速、中低速和低速增長三個階段。一是1961—1980年的中高速增長時期，年均經濟增長7.35%；二是1981—2008年的中低速增長時期，年均經濟增長2.62%；三是2009年至今的低速增長時期，年均經濟增長1.20%。由于巴西經濟增長的這種階段性下行，巴西的人均GDP也表現出明顯的波動性，中高速增長階段結束時，1982年巴西人均GDP達到2 219美元，但隨著經濟下行，1983年迅速下降至1 565美元，直到1988年才又恢復到1982年水平。在中低速經濟增長時期，巴西人均GDP一度達到1997年的5 271美元的歷史最高水平，然而由于1998和1999年接近零增長的超低速增長，到2002年巴西人均GDP迅速下降至2 820美元。近年來，巴西經濟不斷增長，2013年人均GDP曾經一度達到12 217美元，接近世界銀行劃分的高收入經濟體水平，但是到2016年則再次跌至8 639美元，依然徘徊在中等收入階段。

在此過程中，巴西的產業結構演進表現為(見圖8、圖9)：第一，農業占比基本表現為持續下降的態勢，與大部分國家工業化進程中農業的變化類似。巴西農業占比從1960年的20.59%逐步下降到1981年的10.74%，并進一步下降至當前的4%—5%左右的水平。第二，工業占比總體上表現為先上升后下降的倒U型變化。但在上升階段，個別時段也出現工業占比的下降，比如1961—1966年巴西工業占比從當時41.75%的高位不斷下跌，1965年快速降至33.85%，隨后開始較快回升，到1980年上升至45.16%，并轉入緩慢上升，直到1987年巴西工業占比達到45.88%的歷史高位，并成為巴西工業占比變化的分界點。而此時巴西工業化進程僅僅過半，但自此以后巴西工業占比進入下降通道。1993—1995年，巴西工業占比急速下挫，從1993年的41.61%迅速跌至1995年的27.53%，并持續緩慢下降，到2015年工業占比僅22.74%。第三，與工業占比變化相對應，巴西服務業占比大致表現為U型變動趨勢。1961—1967年巴西服務業占比較快上升(從38.76%上升到51.04%)，但1984年前基本都處于小幅下降階段，到1984年服務業占比降至42.82%。此后服務業占比進入上升時期，尤其是1993年以后的工業化后期階段巴西服務業占比就進入跨越式發展階段，從1993年的50.83%迅速增長至1999年的69.52%，增長近20個百分點，服務業占比也達到發達國家水平，到2015年，巴西服務業占比達到72.05%，甚至超過了日本服務業占比。

對照巴西經濟增長和產業結構變化可以發現，巴西工業占比快速上升階段(1961—1980年)與經濟中高速增長階段(1961—1980年)基本吻合，并帶動人均GDP不斷上升，達到階段性高位。而巴西中低速增長時期(1981—2008年)，也恰恰是巴西工業占比緩慢上升、服務業占比緩慢下降(1981—1987年)和工業占比快速下降、服務業占比快速上升階段(1987—2009年)，其中1993年以后工業占比和服務業占比的背離越來越大，1998和1999年服務業占比高出工業占比44個百分點，這一時期也是巴西人均GDP下降最多的時期，從5 271美元(1997年)跌至2 820美元(2002年)。2009年以來的低速增長時期，巴西再次出現工業占比快速下降、服務業占比快速上升情形，工業占比和服務業占比背離進一步擴大，到2015年服務業占比高出工業占比近50個百分點，相應地，巴西人均GDP從12 000多美元下跌到8 000多美元。

3.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典型國家產業結構演進特征。

對比阿根廷和巴西的產業結構演進可以發現(見圖10、圖11)，兩個國家在發展過程中大部分時間都表現為工業占比不斷下降，服務業占比不斷提升的情況，而且兩個國家均自20世紀80年代末的工業化中期階段就進入了工業占比快速下降，服務業占比快速上升的變化時期。從兩個國家發展階段來看，我們按照陳佳貴等在《工業化藍皮書：中國工業化進程報告(1995—2005)》中的方法(21)運用人均GDP、三次產業比重、制造業增加值在總商品生產部門增加值中的比重、城市化率與第一產業的就業比重五個指標，測算工業化指數。詳見陳佳貴等：《工業化藍皮書：中國工業化進程報告(1995—2005)》，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測算，阿根廷和巴西到2014年工業化指數分別為75和71，處于工業化后期階段，兩個國家的工業占比全部降至30%以下，分別為28.76%和23.97%，但其服務業占比卻分別高達62.93%和70.81%。阿根廷和巴西工業化未得到充分發展的情況下，產業結構的去工業化和過度服務業化是他們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

四、當前發展階段我國產業結構的合理性判斷

發達國家的產業結構演進規律表明，整個工業化階段，工業都是確保經濟持續穩定增長的根基，在完成工業化和進入發達經濟體之前，工業都需要保持合理占比。尤其是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階段，更應該筑牢穩固的工業基礎，過早地“去工業化”和過早地“服務業化”都會造成經濟增長的脆弱，從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對標發達國家工業化時期的產業結構標準可以看出，在工業化后期到完成工業化，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邁向高收入經濟體的關鍵時期，工業占比一般維持在40%左右，服務業占比維持在50%左右。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產業結構演進表現出明顯的工業化和現代化特征(見圖12)，主要表現在：第一，第一產業占比持續下降，從1978年的27.9%下降到2018年的7.2%，下降了20.7個百分點。第二，第二產業占比經歷了三個階段：一是1978—1990年的下降階段，由于新中國成立后特殊的時代條件我國實施了優先發展重工業的發展戰略，工業占比水平較高，1978年時第二產業比重高達47.6%。改革開放后，輕工業得到長足發展，我國產業結構不斷優化，第二產業占比有所下降，1990年下降到40.9%。二是1991—2006年工業占比穩步上升階段。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發展，我國制造業增長迅速，工業占比逐步提升，到2006年提高到47.4%，形成了完備的工業體系。三是從2007年以來第二產業占比不斷下降階段。2007年以來，我國制造業出現嚴重的產能過剩，工業發展進入調整時期，第二產業占比下降至2016年的40%以下，2017年和2018年略有上升，分別回升至40.5%和40.7%。第三，第三產業占比不斷上升。改革開放初期，我國第三產業發展滯后，占比僅為20%多一點，改革開放以來，第三產業不斷發展，尤其是2008年以來，第三產業發展加速，2013年超過第二次產業，達到46.7%，2015年超過50%，到2018年第一、二、三次產業結構為7.2∶40.7∶52.2。

從整體趨勢上，我國產業結構從以農業為主向以工業為主轉變，繼而再向以服務業為主轉變的演進路徑符合產業結構演進的一般規律。具體來看，我國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發展的變動趨勢與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日本和韓國非常類似。不同之處在于，日本、韓國工業化時期工業占比持續上升，服務業占比小幅穩步增長，而我國第二產業相當多年份出現下降，第三產業快速上升。其原因主要在于，我國早期經濟發展戰略導致的工業占比過高，服務業占比過低，比如1978年我國第二產業占比高達47.6%，第三產業占比僅有24.5%，而工業化早期日本和韓國的第二產業占比僅有40.3%(1960年)和21.31%(1965年)，第三產業占比則達到51.19%(1970年)和39.33%(1965年)。我國第二產業比重下降和第三產業占比上升是趨近于工業化時期合理的產業結構標準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合理產業結構的結果。

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的《工業化藍皮書：中國工業化進程報告(1995—2005)》測算，到2020年，我國將基本實現工業化，到2030年將全面實現工業化。我國仍將較長時間處于工業化時期。按照前面總結得出的工業化完成前工業占比一般維持在40%左右，服務業占比一般維持在50%左右的產業結構合理性標準，前兩年我國第二產業占比下降過快，甚至一度低于40%，雖然2017年和2018年回升至40%以上，但基本徘徊在工業化完成階段的40%臨界值附近，2019年上半年再次低于40%，為39.9%。而第三產業比重2018年已經提升到52.2%，對GDP的貢獻率為59.7%，2019年上半年進一步上升至54.9%，成為經濟增長的絕對支撐，我國第三產業占比已經高于工業化后期50%的產業結構經驗標準，當前產業結構已經表現出超越工業化發展階段的發展趨勢，經濟出現了明顯的“脫實向虛”跡象。這一方面顯示了近年來我國服務業得到較快發展，但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我國工業發展遇到了問題，必須高度警惕過早地去工業化和過早服務業化的苗頭。

為此，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反復強調，“制造業是實體經濟的基礎，實體經濟是我國發展的本錢，是構筑未來發展戰略優勢的重要支撐”，(22)參見2019年9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河南考察時的講話，載人民日報評論員：《一定要把我國實體經濟搞上去》，人民網，2019-09-20，http://theory.people.com.cn/n1/2019/0920/c40531-31363167.html.“從大國到強國，實體經濟發展至關重要，任何時候都不能脫實向虛”，(23)參見2018年10月22日至2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廣東考察時的講話，載新華微評：《任何時候都不能脫實向虛》，新華網，2018-10-23，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8-10/23/c_1123600249.htm.“要堅定推進產業轉型升級，加強自主創新，發展高端制造、智能制造，把我國制造業和實體經濟搞上去，推動我國經濟由量大轉向質強，扎扎實實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24)《習近平在河南考察時強調 堅定信心 埋頭苦干 奮勇爭先 譜寫新時代中原更加出彩的絢麗篇章》，《人民日報》2019年9月19日。因此，我國未來的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將不再主要是三次產業占比量的調整，尤其不應該一味地提高第三產業占比，而是應該加快實體經濟發展，增強二、三產業互動發展，切實提升產業結構整體質量，從而實現我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

五、當前發展階段我國產業體系建設的政策選擇

順應當前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時代的階段變化，對標工業化時期產業結構演進的標準，我國的產業體系建設應當致力于：

第一，加快實體經濟發展，夯實工業基礎。實體經濟是一國經濟的基礎和根本，發展壯大實體經濟是我們實現從大國到強國，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必由之路，這就要求我們：一是立足我國經濟發展所處的工業化后期階段，夯實工業基礎。我國工業占比已經達到和接近很多國家工業化完成時期的水平，這意味著從現在到2030年全面完成工業化時，我國需要高度重視實體經濟發展，穩定甚至小幅提高工業在產業結構中的占比，為強起來奠定堅實的工業化基礎。二是提升制造業水平，壯大實體經濟。我國經濟已經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穩定和提高工業占比絕不是傳統制造業的復燃和發展，而是傳統制造業的改造提升和高端制造業的發展。制造業的核心是創新，尤其是關鍵核心技術、關鍵材料的突破和掌握，這就要求制造業要以創新為引領，加快傳統制造業的改造提升，做實、做強我國實體經濟。三是優化產品結構，滿足消費升級需要。加快推進品種、品質、品牌“三品”行動計劃，為居民提供豐富、安全、健康、綠色的高品質產品，滿足人們追求高品質生活的需要。

第二，積極推動現代服務業發展，提升服務業發展水平。服務業占比的不斷提高是經濟高級化的重要特征，從當前階段來說，我國服務業占比已經達到較高水平，未來服務業的發展不再是量的提高，而是服務業質量的提高，尤其是現代服務業的發展。一是適應人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加快發展教育培訓、醫療衛生、健康養生、文化娛樂、休閑旅游等新興服務業；二是加快高新技術和現代管理、經營和組織方式運用，不斷改造提升傳統服務業發展水平；三是鼓勵和支持高技術含量、高人力資本水平、高附加值的現代服務業發展，積極發展高端服務業。

第三，加強工業和服務業協調發展，形成產業體系的良性互動。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著力加快建設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這就意味著，未來的產業體系發展必須要以協同推進作為行動的指引和原則，形成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和人力資源的協同發展。一是加快以科技創新、現代金融和人力資源發展改造提升實體經濟，大力發展生產性服務業，推動制造業為主體的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二是緊緊圍繞服務實體經濟的目標，以實體經濟的需要為導向，加快發展科技創新、現代金融和人力資源等生產性服務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