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然



“人在草木間,茶中有大美。因茶引發的設計思考,即把自然引入生活,體現素樸之美。素樸之美是自然的原味、藝術的表達,讓生活多幾分詩情,更浪漫。”
——高級室內建筑師、生活茶倡導者張迎軍
北國亦輕靈
較之聲名顯赫的京津,對于正定這座北方小城的認識,僅僅是那個單槍匹馬殺入曹營的虎將趙云和他那聲徹山谷的高吼: “吾乃常山趙子龍也!”也正因如此,正定給我的印象是雄渾豪邁、充滿英雄氣概的。然而,當我真正到了那里,遇見了蕉林茶書屋,方知北國亦有細膩文氣的一面。
那是一個槐花飛舞的春末,應茶書屋主人張迎軍盛邀,參加首屆“茶之初”生活茶主題論壇,會址正是在蕉林茶書屋。雖處鬧市,但是一到書屋的門口,就能明顯感覺到濃郁的書卷氣撲面而來。青磚灰瓦白墻下,嵌著一道竹條砌成的籬墻,讓建筑立面硬朗的線條變得柔軟起來。庭前,修竹漪漪,徐引清風。這般景致,頓時使人仿佛置身于江南的某處別院,充盈著輕靈優雅的文人氣質。
“有茶隨處凈土,閉門即是深山”。吃一碗茶,煥然心凈,大隱于市。
書齋里的山林
主人把一處可隱身亦可隱心的山林“裝”進了書齋。紫銅門半開,觸目就是素凈的枯山水,就像一道濾網,濾去了喧囂嘈雜。數枚青石,鋪成旱汀步,漸漸把視線向內牽引。汀步消失處,別有一番天地。
竹簾半卷,蕉影婆娑,綠透窗紗,不僅與茶室中堂璧上的幾本白描芭蕉相映成趣,也強烈地呼應了茶書屋的主題。
主人說,蕉林書屋并非憑空虛構,乃清光祿大夫保和殿大學士、著名書畫鑒藏家梁清標庋藏、讀書之所,歷300余年,至今舊跡尚存。梁氏之所以建蕉林書屋,是厭倦了宦海沉浮、欲求身心安頓之舉。其《蕉林書屋圖小序》云:
“又特愛芭蕉青翠舒卷自如,有林下風味,于是筑室布席擁其間,自謂南面百城不以此小。畦種蕉數叢,掩映窗幾,迎風搖曳,庶幾可忘暑渴而澹塵也。蓋蕉之為物,于晴日和風輕陰皎月無不宜,而尤宜于雨淅瀝空階,聲響互答,孤客聞而興思,幽人為之舒抱矣。嘗聞懷素嗜書無紙,種蕉數萬本取葉供書,號所居日綠天。古人高致如此,予非工書者而竊有取于蕉,當其廣敷清陰,湛然如水,吾不知于綠天之居何如也?”
芭蕉舒卷自如,無論晴雨日夜,皆有可樂之處,且亦可效仿草圣取葉供書,情致之超逸灑脫,可見一斑。
人在草木間
梁氏的林泉之致,無不令張迎軍深感“素心同調”:“種蕉,或觀風,或賞月,或聽雨,與自然為伴,暢懷自適。中國人講‘天地人合一,嘗試與自然共生,諸如‘師法自然‘寄情林泉‘寓物以情等等價值觀與審美觀,通過琴、棋、書、畫、花、香、茶、詩、劍、酒等中式雅致生活十般閑事體現表現出來。”
生活在京津冀都市圈的他,對當代城市生活有著深入的思考。“時代發展、科技進步,讓城市高速運轉,盡管給生活帶來太多便捷,但人也演變為城市機器的零部件而與其同步運轉。不知不覺地,人漸漸被城市同化,環境惡化、霧霾爆表、交通擁擠……種種問題,讓生活少了幾分安寧。然而,像《詩經》描述得那樣浪漫詩意的原味生活卻正漸漸遠去。”
生活究竟在哪里?
“設計的最高階段一定是生活,空間好設計,生活難設計。”在沿用“蕉林”這一古名之同時,張迎軍特意將茶這一“南方嘉木”置于最突出的“圓心”:藉由一盞茶,把自然引入生活,體現素樸之美,從而返璞歸真。
在張迎軍看來,祟尚豪華的“歐陸風”,早已遍及中國大大小小的城市。這類所謂“高大上”的空間,會讓內心的欲望更加膨脹,不止是消耗了大量資源,也使人心更浮躁、生活更不安寧,更是一種文化的不自信。
素樸之美卻是深植于中國傳統文化土壤之中,早在宋代就普遍存在,且隨著農耕文明時代與文人精神登峰造極,故時下又稱之為“宋式美學”。“這種美,是以自然為基礎的素樸美學,是一種事物的不完美、非永存和未完成之美,是一種審慎和謙遜之美,也是一種不依循常規的隨興之美。”
素樸之美
唯有素樸,天下莫能與之爭美,且無限包容,蘊含無限智慧與無窮力量,而茶正是素樸之美的最佳載體。“從物質層面來說,茶須用杯壺這樣的容器來裝,但在文化層面上,它自身也是容器,盛放得下可以表達素樸之美的任何形式。”
于是,一方由草木建構的素樸空間,便以一種類于宏大的敘事方式鋪展延伸開。大至茶柜、書架、桌椅之類家具,小至花器、窗簾以及裝飾的諸多細節,都綜合運用了楠竹、核桃木、葦草、束柴等溫暖質樸的材料,而部分墻面則以北方農村常見的、質感粗糲的土墻來呈現,營造出山居的生活情境。
還有,用作清供的花草,也皆以素樸為旨歸,沒有艷麗的顏色,卻獨具感染力,帶來深深的感動。譬如,數枝蘆花,潔白如霜似雪,且于不經意間與壁上墨蘭小品一道,烘托出瑟瑟秋意,虛實結合。又如負一層展廳,簾櫳后,是竹枝與枯木的組合,影影綽綽,儼然是宋畫的意象。
素樸之美,日本人則稱為“侘寂(wabi-sabi)”,利休茶道的茶室空間與程式都是圍繞這一核心精神展開。對此,張迎軍在茶書屋第三層臨近天臺的空間辟為“常心庵”茶室,借茶道文化之“眼”來審視、解讀東方的素樸美學。
這些關于設計的思考與實踐,回歸到原點,還是茶。
“蕉林最初就是為習茶而建。當我遇到茶,便從中發現了符合東方審美的空間氣質,它蘊含著源于自然的哲學智慧。”張迎軍是一名室內建筑師,也是一位近乎虔誠的愛茶人。在茶書屋中,他愛的茶只有兩種:云南古樹普洱茶和福建政和白茶。因為,從制作工藝來說,二者都與陽光很“親密”,且人為干預比其它茶類要來得少,最接近自然,最合素樸之美。
人在草木間,茶中有大美。生活就是一杯茶,杯中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