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中的“阿忠味”

黃一遷

細數而來，為黃阿忠的繪畫作品撰文，已是第六次了。回頭翻看這些文字，連自己都感到詫異：每次對作品的解讀，都有不一樣的新鮮。這恰是黃阿忠在繪畫中不斷探索求新的證明，亦是畫者與觀者思想成長變化的映射。

這套畫冊中收錄了阿忠不同題材、不同畫種的作品。但令我醉心的仍是他筆下的油畫風景。近年來，黃阿忠在世界各地采風，凝神于景、物，跟隨自己的內心，在游走中思考，思考人生的真諦。思緒上細微的變化自然流露在了筆觸之間，畫布之上，將情感藏于風景背后。作為觀者，隨著歲月的流走、生活的洗禮、五味的雜陳，對世界的理解為之一變，在觀看作品時也必然產生了新的見解。

阿忠的油畫作品第一眼看去，恐怕我只能用俗得不能再俗的字眼“好看”來形容。之所以用這兩個字，是因為他的作品沒有絲毫矯情做作或是當代所謂前衛藝術的故弄玄虛，琢磨不透。單就畫面傳達的視覺感受而言，確是唯美、典雅的經典情調。猶憶幾年前，在上海美術館他的個展的研討會上，就得到了“雅俗共賞”的贊譽。他創出的這種風景格調，深得人們喜愛，因而模仿者不乏其人。所謂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阿忠的畫作細品之后，便可深深感受到其獨特的內涵和韻味。阿忠的繪畫作品容易被模仿的另一個原因是其形式樸實，沒有炫技的成分。曾有作家評論阿忠的文字，贊其平實質樸卻充滿感情，頗能打動人心。在我看可謂一語道破，因為他的油畫亦如是。那些模仿者缺失的或許正是這樣一種內在情感。而就外在技法言，其作品中的筆觸線條打上的均是阿忠的烙印，色塊的分離組合，調子的把握拿捏，是其多年磨煉的功力、底蘊及情懷的體現。這些都不是外在形式的相似可以掩蓋的。所以，仿者雖得其形，卻難得其精氣神。

阿忠的作品辨識度很高，奇怪的是它們卻沒有特殊的圖式，我思索良久，搜腸刮肚，卻無法用寥寥幾言總結出這種感受。把它稱作“阿忠味”大概是最妥貼的了。

“阿忠味”是一種東西結合的意味。他描繪的多是歐味十足的鄉野、房舍、小鎮、碼頭、船舶。畫面中有強烈的海派繪畫“洋氣”的即視感。但事實上，卻時刻透出東方的情調——平靜、空靈——一種老莊式的禪意。這是“阿忠味”的內在核心，它是一個“靜”字的體現。靜中觀世，可謂阿忠的處世哲學。這種靜也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他在佇立的建筑中品靜，在潺潺的流水中覓靜，在喧繁的城市中求靜。這種靜，更是他內心所追尋的更高層次的超脫。他在世俗之中凝心于景，景中明心，回歸真我，摒棄塵囂，禪意斐然。所以，雖然他描繪的是西方的風景，卻無不是他風景中統一的意境，無論是在水面上搖曳的駁船，還是空蕩的小街，或是熙攘的海灘，亦或繁忙的都市。

色彩無疑是阿忠油畫的重要組成。他的色彩張揚又沉穩，薄而渾厚，灰卻不暗，局部紛繁然而整體明快。這些看似矛盾的對立被他的智慧統一在畫面中，構成了“阿忠味”。他常自嘲，說自己的調色板是最干凈的，因為什么顏色他都能往畫布上涂抹。這些說不出的“灰”色、“臟”色，或者飽和度高的純色、亮色，在他的手里排列組合，以純樸的充滿東方意味的線條勾勒，仿佛一根根韁繩，把這些紛亂的雜色像馬兒一般馴服得妥妥帖帖，對比出明快色調的整體效果，一幅幅詩意的畫面隨之產生。

“阿忠味”的油畫沉穩、渾厚，這種厚重感并非顏料的堆砌，仔細看他用的顏色，其實都是薄薄一層，有時甚至直接透出畫布的底子。這厚重從何而來？是多年修煉的老莊性情，更是藏而不露的文化底蘊。寄情于景，直抒胸臆，這哪里是在畫景，分明是在繪心！

屹立百年的建筑，亙古不變的河海，靜靜地在那兒，不帶任何情感。而在紛繁嘈雜的世俗之中，真能如此超脫，只求靜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矣！不過，阿忠追求的這種老莊式的禪意，尚能在他的畫面上得以棲居。

一千個人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你又從阿忠的風景中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