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知人論世”是中國傳統的文學批評方法,意思是首先要把握作者的身世、思想才能更好地理解作品。李冶是唐代著名的女冠詩人,文獻資料中對其多有“放縱”“失節”等貶義的評語,對我們在閱讀其作品時容易造成先入為主的評判,這是人物的瑕疵還是人為的污蔑?我們需要根據資料進行仔細的辨析。
關鍵詞:李冶;薔薇詩事件;山氣日夕佳
基金項目:2020年吉林省社會科學院青年項目:“唐女詩人李冶詩歌研究”。
李冶,字季蘭,烏程(今浙江吳興)人。中唐時期的女道士,是唐代詩壇上享受盛名的女詩人。李冶詩歌數量不多,宋人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李季蘭集》一卷,今已失傳,僅存詩十八首。
世人在對李冶進行解讀和研究時,多少會被她身上貼有的“失節”“放蕩”等標簽所迷惑,對她多有微詞或偏見。事實果真如此還是另有內幕,我們需要揭開歷史的迷霧,作自己的判斷。
關于李季蘭具體如何放誕失節,文獻資料上并未詳細闡述,只是在記錄其平生的幾件小事上有散見評論:一是李冶幼年時期作《詠薔薇》詩事件。這件事最初見于《玉堂閑話》,惜此書已經失傳,我們無緣得見,幸好代宋代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對此事進行了摘錄保存,其書卷二七三:
李秀蘭(秀當為季之誤)以女子有才名。初五六歲時,其父抱于庭。作詩詠薔薇,其末句云:“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备疙T唬骸按伺訉懋敻挥形恼拢槐貫槭袐D人矣?!本谷缙溲?。[1]
這則文獻較為簡單,主要記述了李冶幼年時期與父親觀花作詩的事件。李冶的家世背景由于資料缺乏,已經難以考證。如若此資料真實可信,李冶五六歲即可作詩,表明李冶自小就有接受文化教育的經歷。如前文所述,唐代的教育資源主要集中于宮廷貴族、世家商賈等地位和經濟條件較為優渥的階層,所以由此推斷,李冶的可能出生于一個具有詩書傳承的家庭,較早地接受了傳統文化的熏陶;或者可能出生于一個具有豐厚物質基礎的商賈之家,其父非常重視對她的文化教育。文獻中的人物主要是李冶與李冶之父二人,事情經過是二人在庭院中看到盛放的薔薇花,心情大好,小小的才女忽然靈感來襲,于是作《詠薔薇》詩一首,表達此時的情緒,今全詩僅有最后一聯曰:“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說薔薇生長的很快,花架還未搭好,枝葉已是紛亂縱橫,本是尋常的一句寫景之語,卻被后世附會為將為不潔之婦的偈語。本文認為此則材料很大程度上是后世人的謠傳與附會,主要源于幾方面的原因:一、此詩作于李冶五六歲時期,那時她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即使在婚育較早的封建社會,判定這個歲數的小女孩就有思春及不潔之念實有潑污水之嫌疑。二、大部分父母都會下意識的喜愛并保護自己的孩子,這是人類的天性。當聰敏的幼年李冶口吐燦語之時,其父第一反應不是夸獎稱贊,竟是喟然而怒,判定自己女兒長大后將會逾越常規,這一行為表現實在出乎情理之外。在重視女子貞節名聲的封建社會,一句“失節”之評無疑是一把索命的利刃,作為至親的父親,怎會輕易脫口而出?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不是自己親手毀了女兒的名節和未來嘛。退一步講,在重男輕女的舊社會,即使李冶不得父親喜愛,這種以“失節”之語評定女兒人品,且傳于悠悠之口,人盡皆知的自損門楣的行為也鮮有人樂意為之,因此,材料所記之事的真實性有待考證。三、《玉堂閑話》是筆記小說,主要涉及唐末五代時期中原、秦隴和隴蜀地域的史事和社會傳聞在中國小說史上占有較高地位多數為王仁裕,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在《玉堂閑話》的編纂者問題上,學界一直有不同的聲音,周勛初先生的《<玉堂閑話>考》[2]認為《玉堂閑話》是由后人編纂,名稱也是由后人所擬,很大可能是宋代人輯錄附會而成的,并作了詳細的論證,是較為可信的觀點?!短綇V記》是宋代人撰寫的一部總集,以故事小說為主要內容。李冶因文采出眾聞名當時,得男性文人的賞識與結交,但在風氣較為開放,男女大防較為寬松的唐代并沒引起非議。唐代未見對李冶傳聞的記載,卻見錄于宋朝的書籍,資料的連續性出現了斷層,可信度大大降低。宋代,隨著理學思想的傳播與加強,貞潔觀與封建倫理成為高懸女性項頂,限制其行為、道德的劊子手。男性以權力優勢從各方面宣傳烈女節婦,加強對女性的思想統治。在這樣一個時代大背景下,突然出現這樣一則記載資料,將自由灑脫的李冶評為被樹立為行為有失的典型,則是刻意而為的結果。綜上,李冶因作《詠薔薇》詩而一語成讖的記載,因諸多不符合常理之處而無法成為李冶人格缺失的有力證據。
除上述薔薇詩事件外,文獻上所記載李冶行為出格的事件還有其在與男性文人交往中的不羈言語,較常提及的是與劉長卿的戲謔之語。
唐人高仲武所著《中興間氣集》是一部唐詩選集,此書在引用了李冶與劉長卿的掌故后,認為李季蘭“形氣既雄,詩意亦蕩。”唐氏的評價成為后人斷定李季蘭品性失格時的常引條目。
《中興間氣集》載:“(季蘭)嘗與諸賢集烏程開元寺,知河間劉長卿有陰重之疾,乃謔之曰:‘山氣日夕佳。長卿對曰:‘眾鳥欣有托。舉座大笑,論者兩美之。”[3]
縱觀此事,本文認為這是有朋之間因熟識而開的玩笑之語,并不能反映出李季蘭的“蕩”。原因如下:李季蘭性格坦率,品性通達,因此晚年才會因悖逆直言被當權者撲殺。李季蘭知道劉長卿有疝氣這樣的隱疾,說明二人關系非同一般。她在大庭廣眾下毫不避諱,以“山氣日夕佳”之“山氣”諧音,問詢友人是否安康,乃是出于關心而非它心。劉長卿明白李冶的關心,欣然作詩應答。李冶以巧詩問疾,本是想為難戲謔一下劉長卿,卻不成想劉長卿立刻回對,反而將問題傳了回來,于是,李冶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座眾人見聞二人的精彩問答,都會心一笑,皆稱贊二人巧思。劉長卿(709—789),字文房,唐玄宗天寶年間進士。劉長卿能詩,擅長五律,時人稱其為“五言長城”?!短撇抛觽鳌肪矶d:“長卿清才冠世,頗凌浮俗,性剛,多忤權門?!彼^“清才”,是指“高潔有操守的人”(語出《世說新語·賞譽上》),劉長卿這樣一個因高潔自守,性格剛強而遭接連遷謫的人怎會任由李季蘭放蕩譏笑,還酬對應和呢?劉長卿十分欣賞李冶的詩歌才能,評其為“女中詩豪”,能與剛正的劉長卿成為因文相惜的友朋,則李季蘭斷不可能是內心齷齪之人。既然二人皆是坦蕩之人,那所交往成席的座上客更不能是內心污濁之人,所以眾人皆美之,乃是夸贊二人的機智幽默,而非低俗取笑。因此,并不能以此掌故來指摘李冶的作風有問題。
在分析了李冶相關文獻資料后,我們發現,李冶人品性情有問題的論定很難成立,這一持續良久的爭論可以休矣。那么,李冶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呢?由于資料缺乏,我們已難以繪制其清晰的面影,但就其作品來看,李冶是一個有真性、有真情的女詩人。
參考文獻
[1][宋]李昉等《太平廣記》,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2150頁。
[2]《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88年4月30,第29-33頁。
[3](唐)高仲武.中興間氣集[M].轉引自陳文華.唐女詩人集三種[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第23頁。
作者簡介
譚若麗,女,山東省萊蕪市人,2015年獲吉林大學文學博士學位,現為吉林省社會科學院,語言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古典詩詞、東北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