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瑩
李普曼指出:“外部世界和人們頭腦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我們長期接觸報紙的圖片新聞、電視新聞、電視紀錄片等媒介產品,在這媒介文化潛移默化的熏陶中建立起一種依賴關系,對于媒介所反映的事實極少理性批判與懷疑。現如今,隨著媒介技術的快速發展,人們通過媒介來認識世界,把媒介當成認識客觀世界的一面鏡子。針對媒介所呈現的“客觀世界”,媒介建構論的觀點認為:媒體并非被動地反映社會現實,而是從無數紛雜零碎的社會事件中主動挑選、重組、編排信息。“剩女”一詞在我國大眾文化中迅速走紅,與媒介的偏好和持續塑造有關。
近年來,隨著電視相親節目和題材劇的興起,“剩女”華麗的身影以前所未有的熱度持續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中國式相親》《新相親時代》等相親節目層出不窮。媒體通過對“剩女”的娛樂化、商業化包裝,通過制造話題性和節目的情節來滿足受眾的感官欲望,以贏得節目的收視率。然而,現實社會中,“大齡未婚男青年”的比例遠多于女性群體,但有關“剩男”問題,卻被媒介有意淡化,營造出“只有剩女沒有剩男”的假象。
媒介有意篩選,通過“議程設置”,強化公眾對“剩女”的刻板印象,表明了媒介對“剩女”議題不僅僅是“呈現”,更是一種帶有價值判斷的“制造”,通過對信息進行選擇性加工,加以結構化后重新呈現。正如德國傳播學者Schulz所指出的:“社會真實的‘正身’無法驗明,所有人類感知的社會真實都是某種建構的結果。”媒介建構社會“真實”,呈現自身的價值判斷,制約人們的認知,甚至通過制約認知而影響社會現實。
西蒙·波伏娃曾指出:“世界的再現,如同世界本身一樣,都是男人的作品,他們從其自身的觀點描述它,并與絕對真理加以混同。”而大眾媒介的內容也深知一套對女性敵視的運作模式——媒介對女性形象的錯誤再現。媒介一直將女性復制成性感尤物、母親、家庭主婦等少數特定角色,以滿足男性潛意識中對女性的種種想象。具體到“剩女”話語,通過媒介所呈現的女性形象為:她們經濟獨立、事業有成,卻因為在適婚年齡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這樣的形象,經過媒介的廣泛傳播,大眾形成對“剩女”的刻板印象:她們“高齡”、高知與高就,卻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她們條件優越,擇偶標準嚴苛,自視清高,是婚姻市場的“剩余品”。媒介集中聚焦于展現大齡單身女青年面臨的家庭與社會的壓力,刻畫出苦悶焦急、愁嫁恨嫁的女性形象,卻忽視了她們的經濟獨立、自我意識增強、在婚戀中掌握自主權利等正面形象。這是媒介對女性形象的錯誤再現。這樣的再現,不僅強化了刻板印象,影響受眾對女性形象的認知,同時也折射出媒介所蘊含的主流價值判斷。
“剩女”話語的橫空出世,彰顯著男性中心主義話語權力,也昭示著極不平等的社會性別秩序。根據福柯的觀點,話語不僅是一個符號語言,更是服從某些規律的話語實踐。“它控制著一個話題能被有意義地談論和追問的方法,影響著各種觀念被投入實踐和被用來規范他人行為的方式。”在福柯看來,話語體現了體制中的權力關系,而權力又在話語中及通過話語進行運作。話語得以形成的背后,暗藏著復雜關系網絡中交織著的各種力量。“剩女”話語粉墨登場,是男權文化、大眾媒介、社會觀念等多重力量的合謀與博弈。
長期以來,在中華傳統文化觀念中,自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社會禮法。女性的社會角色是“賢妻良母”或者“相夫教子”,她們是男人和家庭的附屬品;女人嫁給如意郎君,才會有圓滿的人生。“剩女”話語的被貶低,究其原因,是自古崇尚“男高女低”婚戀模式,女性被寄予期待——擁有一段圓滿的婚姻、成為賢妻良母才是人生的正途所歸。正如波伏瓦所說,“他是公民、生產者,然后才是丈夫;她首先,往往只是妻子。”在男權的宰制下,女性的任何超生理性別期待的行為均會遭遇社會的隱形與規訓,這也是對男權制度的曲意逢迎。
隨著現代社會的日新月異,越來越多的女性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們憑借自身的努力,實現經濟獨立,取得較高的社會地位。擇偶要求自然水漲船高,她們更加注重靈魂契合,而不愿屈尊紆貴、湊合將就。女性彰顯的新的婚戀觀念,違背了傳統依附于男性的常理,僭越了“男尊女卑”“男強女弱”的婚戀模式,給男性帶來了焦慮。因此,掌控媒介話語權的男性選擇把這些女性群體“妖魔化”。媒介刻意規避她們善良、溫柔、賢惠等女性特質,故意夸大她們眼光挑剔,在婚姻市場上不受歡迎,是“被挑剩下的”,以形成一種以男性為中心的話語秩序,象征著“男尊女卑”“男高女低”的性別秩序。正如布爾迪厄所說,“男性統治將女人視為其存在是一種被感知的存在的象征客體,它的作用是將女人置于一種永久的身體不安全狀態,或更確切地說,一種永久的象征性依賴狀態:她們首先通過他人并為了他人而存在,也就是說作為殷勤的、誘人的、空閑的客體而存在。”
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指出:消費主義是一種生活方式,消費的目的不是為了需要的滿足,而是在不斷追求被制造出來、被刺激起來的欲望的滿足。“剩女”本身各方面條件優異,再加之她們的單身狀態,更能激發人們娛樂八卦的欲望,這也決定了人們愿意窺視她們的心理訴求。媒介為“投其所好”,常通過揭示女性生活的隱私,用一種窺視、嘲諷的態度消費“剩女”符號。例如SK-II的廣告片《為什么她們不回家過年》,聚焦于“剩女”被催婚的焦慮,通過溝通打開與父母中間相隔的那扇門,達成和解。表面上看,影片是對隱藏的命題——女性獨立,擁有結婚或不結婚的權力與自由——予以認同,但究其本質,不過是商家以經濟效益為驅動,借助大齡未婚女性的身份符號,宣揚其品牌價值與消費理念,以博得認同。廣告借助“剩女”符號大做文章,加劇了女性形象的物化、商業化。
同時,女性身體也是被媒介消費的符號。在產品的包裝或廣告上,常出現半裸或性感的女性形象;影視作品、文學作品中的各類角色,也都離不開年輕、性感的女性身體。女性身體成為被展示、被窺視的對象,成為受眾欣賞的“物”,甚至成為商家吸引消費者注意力、激發購買欲的工具。媒介以一種娛樂及享樂主義效益的原則消費女性,是對消費主義與男權文化的曲意逢迎。
隨著社會性別觀念的進步,女性地位的提升與媒介的宣傳導向密切相關。通過對“剩女”話語的媒介理論分析,我們不得不正視男性媒介話語權力與意識形態對女性的消費與漠視問題,反思媒介建構下女性形象的錯位與迷失。媒介應致力于賦權女性,宣揚獨立人格與重要價值,賦予女性更多的寬容與多元化的自由,以構建平等的性別話語秩序。這必將有助于社會性別觀念的改善與社會文明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