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雍朝鑫
說唱劇《解放》運用新穎的舞臺藝術樣式講述一個中國民眾家喻戶曉的中華民族的歷史之殤——纏足。三十年前,馮驥才寫了《三寸金蓮》,通過一針見血的文字講述了這一歷史糟粕下兩代人在纏足一事上的思想碰撞。而在三十年后,導演張繼鋼把這一歷史話題搬到了舞臺上,通過直接的人物表演來表現。面對過去人們的生活,應該用何種態度去闡述這種文化之殤,是這部劇所應呈現的關鍵所在。
作為說唱劇《解放》的總導演,張繼鋼在自己的舞臺藝術作品中延續自己的獨特視覺風格,或者說獨特的舞臺敘事表達。張繼鋼導演曾經提出“核心視覺形象”的概念,核心視覺形象在他看來,是一部舞臺藝術作品在其敘事美學、舞臺形象表達等層面具有抓人眼球的獨特能力,“核心視覺形象”所關注的是,能夠用一種很明顯的舞臺形象元素概括整個舞臺藝術的獨特性,表達其最本質、最深層次的內涵。
作為舞蹈《千手觀音》的總導演,張繼鋼運用的核心視覺形象即是以演員的定點不動的舞臺調度并結合演員的雙手舞動的視覺形象把中國傳統的觀音形象——端莊優雅表達出來,這是《千手觀音》所呈現出來的舞臺核心視覺形象。在說唱劇《解放》中,張繼鋼導演的舞臺思想一以貫之,運用說書人的情節貫穿,沒有讓女主自己去解釋內心變化,而是化為男女舞蹈的纏綿、山西民歌中對土地的熱愛,種種舞臺意象化元素服務于總的舞臺思想——解放。這便是說唱劇《解放》中所呈現出來的張繼鋼導演的“核心視覺形象”思想。
李叔同和曾孝谷都曾認為,追求內容與形式的完整統一,才是文藝研究的最高境界。《解放》運用了太多藝術元素,如說書、戲曲、舞蹈、民歌,而導演把這些紛繁的藝術形式組接在一起,形成了舞臺整體表象。
首先是說書。老說書人用第三人稱的方式講述,人物的一切心理都是過去式的。說書人的出現,將時間和空間架空,讓觀眾以一種更加客觀、理性的態度去審視人物行動和人物心理變化,間離方式的運用讓舞臺上的時空變得遙不可及。說書人的運用,恰好做到了歷史問題和現代思想的融合。
其次是舞蹈。這是《解放》得以大放光芒的元素,舞蹈是身體的藝術,纏足是身體的文化、身體的歷史,因此該劇勢必要以舞蹈為中心去表達女性身體的多變性。在天足一幕中,利用女性的雙腳為觀眾展示了最自然的身體美,原始的、未經奴役的雙腳在燈光和音樂的配合下釋放最純粹的美。
最后是民歌。《解放》中所呈現的山西民歌比比皆是,如《櫻桃好吃樹難栽》《割莜麥》《楊柳青》《桃花紅、杏花白》等,民歌此起彼伏,讓觀眾始終記得這部劇是關于民族的,是關于農耕文化中的女性的,是歷史的。
《解放》中多種藝術元素各取所需,依靠自己獨有的表達能力作用于作品思想的整體表達,不牽強附會,舞臺資源的合理運用、舞臺形式的優化處理使該劇成為內容與形式合理融合的典范。
郭沫若的歷史劇具有時代性的精神表達,他曾說:“我主要并不是想寫在某些時代有些什么人,而是想寫這樣的人在這樣的時代應該有怎樣合理的發展”。不論是他的《屈原》還是《虎符》,重要的都不是史實,而是在于對歷史事件的表達之后所體現出來的時代精神。
《解放》中的小小,其人物不是獨立的個體,她存在于兩代的隔閡之間,存在于男性和女性的隔閡之間。這種文化存在于兩性之間,而具體的施行又存在于兩代之間。導演找準了纏足產生的人物關系,這種人物關系是需要具體的情感維系的,而情感的維系在舞臺劇方面需要發生沖突才能產生出戲劇化的效果。因此,要將歷史性的沖突轉化為舞臺戲劇性的沖突,從而用一種客觀的歷史呈現導演所要傳達的人性價值,歷史和藝術之關系由此遞進呈現,這種從郭沫若的歷史劇中就產生的戲劇現象在新的時期有了新的表達。
對于一種歷史,需要用一種悲劇性的還是喜劇性的方式去講述,劇中人物關系要怎么發展,都需要導演細心揣摩。例如在話劇《金鎖記》中,曹七巧是一個有著壓抑、變態的人格心理的人物,劇中要展示的是在封建社會之下對于人的心靈的壓迫,使得在年輕時便飽受壓迫的女性成為了壓迫下一輩的人,角色從受虐者轉化為施虐者,而這一切都基于曹七巧之前所受到的惡劣待遇,人間的惡導致了人性的轉化,這是基本的社會因素。
在馮驥才的《三寸金蓮》中,戈香蓮清楚裹腳在這樣的社會中對女性意味著什么,利用裹腳提升她的社會地位,滿足她的好勝心,雖然這樣仍是依靠男性走向社會頂層,但是戈香蓮的強烈的個體意識讓她可以拒絕為她的親生女兒裹腳,利與弊全在她的判斷之內。而在《解放》中,亮亮的離去讓小小心中的“根”失去了,她不清楚回來的亮亮是否會繼續喜歡不裹腳的她,亦或她拒絕纏足的意義已經失去,她始終不是為了自己,仍是為了男性而選擇,女性的個體意識在這里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解放》,本該是人性在個體意識下的大解放,但是在古代男權社會的重壓下,在千百年封建禮教文化的積淀下,女性不自覺地仍然依賴于男性的話語權,其反映的實質與《金鎖記》并無二異。
張繼鋼導演的《解放》創造了一種典型的、新穎的舞臺模式,運用多種元素的拼合間離性地在舞臺上展現出中國人一千多年的纏足文化。其運用歷史的縱向沖突和社會的橫向沖突在舞臺上進行碰撞,展示出中國古代男權社會下女性的個體意識,以及其個體意識的覺醒和依賴于男性話語權的強弱性,創造性地表達出導演所要展現的人性解放的深層內涵,即人的解放是獨立意識的解放,是人與自然合而為一的解放,強烈的現代意識和歷史文化的拼接構成《解放》在舞臺上所呈現出的強烈的藝術前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