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請不要想當然

我至今還記得一個叫杜卡卡的孩子。

那是二十年前，作為一名中等師范的應屆畢業生，我落腳在秦嶺山脈一個邊陲小鎮。那里沒有超市沒有網絡。那里的孩子，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火車，有的從來都沒去過小縣城。

杜卡卡是我第一個批評的孩子。那是我帶給一年級孩子們的第一堂課。下課了，一個孩子快活地跑到我跟前：“老師，我把黑板擦啦？”我愉快地點點頭。突然，我聽到有孩子扯著嗓子喊：“杜卡卡的題還沒抄好呢！”這時，我才注意到一個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藍條小夾克的孩子，他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南邊靠墻的最后一個位置上。

杜卡卡的題目還沒抄好，不僅如此，即便是抄好的那部分，也與黑板上的內容大相徑庭。我從來都沒見過這么不認真的孩子。“照著抄寫也會弄錯？”我沖著卡卡大聲嚷起來。

又一節課后，我特意檢查他的作業簿，發現一切如故。我郁悶的心情無以言表。卡卡慢慢站起來，他耷拉著腦袋，頭幾乎低到桌面上。半晌，我命令他帶著作業簿來到講臺上。我坐在講桌旁，看著他完成黑板上的題目。

第二天一到校，一群孩子就圍過來：“老師，卡卡滿胳膊都是傷……”正說著，就有孩子帶著卡卡來到我跟前。他告訴我，知道他拖欠作業，他爸爸就打了他。他挽起卡卡的衣袖讓我看。看著他胳膊上一道道血痕，我的心不禁一顫。

自習課，我照例在黑板上寫下同學們該完成的題目。猛一轉身，我看到卡卡，也不知什么時候，他竟悄悄站到我跟前。“老師，就叫我在這里抄寫題目吧！昨天我就是站到這里的——”卡卡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可是，我并沒有答應他。我說：“只有在這里才能認真起來？那，你確定考試也能站在這里嗎？”卡卡不說話，他愣了一下，這才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下課了，當看到卡卡的作業簿上空蕩蕩的一片時，我驚訝得差點兒尖叫起來。我別無選擇，只得再次將他帶到講臺上，守在他旁邊，直到他將作業完成。

那天之后，卡卡沒來學校。下午放學時，我看到卡卡的家長。“老師，卡卡這孩子，真是太不聽話了！我們沒啥文化，就是盼他好好學，將來有出息，可是……所以這幾天就不讓他來學校了，讓他體會一下勞動的辛苦，說不定會管用。”他的沮喪寫在臉上。我開始勸說，一遍又一遍地說卡卡很好。可他還是固執地搖頭。

再見到卡卡，是一個星期以后了。辦公室里，卡卡躲在家長的身后。我驚奇地發現，他的臉上掛著一副眼鏡。“前幾天，孩子叔回來，說孩子眼睛可能有問題，叫我們去縣城檢查，你看——”家長將一張檢查單送到我面前，上面赫然寫著：視力4.1（相當于近視600度左右）。

我恍然大悟。“可是你怎么不對老師講呢？”卡卡的頭搖得像撥浪鼓：“老師，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近視，就是覺得看不清，感覺怪怪的——”

我想起自己一次次批評他，想起他曾經尋找他能看清楚的方式而被我無知地拒絕，想起他常常掛在臉上的憂郁……我盯著卡卡，半天說不出話來。我突然覺得，有時候，做一名實事求是的老師可真難！我告誡自己：在我們面對孩子的時候，請不要想當然，知其然，更應知其所以然，才能讓我們在育人的道路上少走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