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競業
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人們是否“講真話”的問題成為一個重大現實問題。社會上“講真話”的人是多了還是少了,是自覺了還是遲鈍了,直接影響求真務實精神的發揚,直接影響誠實守信品格的形成,直接影響政府部門公信力的提高,直接影響強基固本工程的建設。因此,深入探討“講真話”的倫理蘊含,揭示人們不敢講真話、不愿講真話和不會講真話的社會背景、文化心理和人性本質,提出破解這些問題的可行之策,對于進一步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具有特別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在當代中國,領導干部、知識分子和基層群眾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不講真話的問題。不講真話,而講假話、空話,將會危害國家安全,制約民族事業發展,影響優秀社會精神風尚形成。因此,“講真話”的問題成為一個亟須高度重視和深入批判的重大現實問題。
1.領導干部不講真話危害國家利益 一個人“講假話”是缺德的表現,“講真話”則是誠實的表現。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說過:一個誠實的人是一個有德性的人,這樣一個人“在無關緊要的時候都愛講真話,在事情重大時就更會誠實。他會拒絕不誠實的行為,認為那是恥辱”①[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廖申白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120、35頁。。在當下,從中國官媒公布的信息來看,被查辦的領導干部在落馬前后的講話判若兩人,落馬前言之鑿鑿,落馬后悔之戚戚,前后對比,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結論,即這些領導干部“不講真話”或“假講真話”,并且不覺得羞恥。問題關鍵在于,領導干部是黨和國家的精英和財富,是黨和國家制定政策、落實政策、執行決定的“干事人”,這些人“講假話”造成嚴重后果,危害國家利益。首先,領導干部不講真話,就會吐露謊言,遮蔽事實,這種不誠實的表現直接造成他們身心不安、精神失衡和人格分裂,以致喪失健康。其次,領導干部不講真話,就會捏造事實,歪曲真相,模棱兩可,躲避責任,這在政治倫理上是偽善墮落的表現,它危害國家安全,影響政治穩定。因為這些人講假話、空話,既可能扭曲現行政策,懸擱現實制度,損害群眾利益,也容易誤導黨委決策,欺騙上級領導,模糊政策執行,造成政策落實與問題解決的阻隔,組織領導與群眾認識的阻隔,職能部門工作協調的阻隔,等等。正是這些“阻隔”,造成黨群、干群、社群之間的不信任,造成政策空投、公文空轉、公務空行,增加社會成本,抬高發展代價。再次,領導干部不講真話,就會造成政風不正,民風難正,社會風氣敗壞。誠實清正、求真務實、廉潔奉公的政風對社會風氣起到正面的積極的影響,弄虛作假、欺上瞞下、貪污腐化的政風則對社會風氣造成負面的消極的影響。如果領導干部不講真話,而講假話,講脫離實際的話,講無病呻吟的話,講故作高深的話,講照本宣科的話,甚至“妄議中央大政方針”,其所形成的不誠實、不真實、不嚴謹、不負責的壞作風,就會敗壞黨風,侵蝕民風,惡化社會風氣。
2.知識分子不講真話制約民族事業 知識沒有國界,但知識分子有民族歸屬和國家認同。知識分子自古以來就對民族事業和國家發展發生重要影響。古代社會的謀士、幕僚、資政、大學士無不對王朝執政治國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當代,在學術理論、文化藝術、教育傳媒、商貿金融等領域的大多數知識分子是社會精英。這些人是否講真話直接或間接制約著民族事業和國家基業的興衰成敗。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指出,“講真話”是一個知識分子從事任何職業所應有的基本精神②[德]馬克斯·韋伯:《社會科學方法論》,韓水法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年,第138~140頁。。因為只有講真話才有責任倫理。美國學者愛德華·賽義德也強調:“知識分子的角色是對權力說真話,對任何社會的中心權威毫不虛偽地講真話。”③[美]保羅·鮑威:《向權力說真話》,王麗亞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237頁。講假話的人就會喪失“話語權”這個“權力”,喪失話語權的人同時意味著喪失應有的道德能力。在封閉社會中,社會領域合一,其運行的是非市場經濟秩序,獨一無二的世襲權力或至高無上的政治獨裁扮演著絕對權威的角色;在這種條件下,權力資本和人際資本主宰著民族國家和個人的全部命運。但在開放社會,社會領域分離,其運行的是市場經濟秩序,知識文化資本扮演著其他社會資本難于替代的重要角色,它甚至扮演著比經濟金融資本更具有優勢地位的角色;在這種條件下,知識文化資本與經濟金融資本二者共同主宰著民族國家和個人的整體命運。在這兩個類型社會中,封閉社會雖然存在一些知識分子、技術精英,但他們在絕對權力的支配下不能運用自身掌握的知識和技術來配置社會資源,影響政治決策,更準確地說,那些知識分子幾乎沒有機會發揮自身的優勢來參與政府決策或影響國家發展。與封閉社會所不同的是,開放社會奉行的是市場化原則,即尊崇公平公開、等價交換、民主協商的原則,知識和技術作為資本成為影響社會經濟運行最為重要的結構要素,盡管經濟金融資本對民族國家發展很重要,但它畢竟是在知識和技術所掌握的權力下發揮作用的。從根本上看,現代開放社會的“知本權力”和“技本權力”與“政治權力”的結合日益緊密,前者對后者的滲透與影響越來越多且深入。由此看來,知識分子“講什么話,怎樣講話”的問題對民族事業發展的影響就非常大。若知識分子“講真話”,講事關未來前途的話,就能促進民族事業順利健康發展;若知識分子“講假話”,或“發射根本不觸及現實的豪言壯語”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28、463頁。,就會制約甚至危害民族事業發展。對當代中國而言,情況也是如此。
3.基層群眾不講真話影響社會精神風尚 一個社會的精神風尚標示這個社會的健康狀況。社會的精神風尚受到兩方面因素的影響。一方面是政風,另一方面是民風。對政風問題,上文已做了分析,不再贅述。民風來自基層群眾的生活習慣、生存方式和道德傳統,正如勤儉節約、慷慨大方、誠實友善、知恥節制,就是良好民風的體現。一個地方的民風純樸往往與基層群眾普遍講真話、樹正氣、做實事密切相關。與之相反,一個地方的基層群眾不愿講真話,假話就會盛行;基層群眾不敢講真話,托詞就會流行;基層群眾不會講真話,冷漠就會風行。累于時日,虛偽和欺騙、造假和販假、迷信和拜鬼等歪風邪氣就會彌漫在群眾生活中,以致“生活變得沒有意味,沒有快樂,沒有信仰,沒有真實感”②[美]埃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會》,王大慶等譯,國際文化出版社公司,2007年,第290頁。。對此,馬克思有過深刻的分析,他認為,“如果一個時代的風尚、自由和優秀品質受到損害或者完全衰落了,而貪婪、奢侈和放縱無度之風卻充斥泛濫,那么這個時代就不能稱為幸福時代。”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28、463頁。顯而易見,在民風敗壞、政風不正的時代里,良好的社會精神風尚就難于形成。
總之,在社會生活諸個領域里,“講真話”是一個真正的現實,“講假話”則是非現實,非現實的東西是要批判和揚棄的東西。只要“講假話”成為“潛規則”,“講真話”就沒有市場,“講真話”的人就難于發展,甚至沒有前途。為避免這種惡的后果,哲學就要出場,要以現實的批判去批判非現實的東西,即哲學要發揮“解釋世界”的功能,闡明“講真話”的倫理意蘊;哲學也要發揮“改變世界”的功能,為“講真話”的人提供前進的正確理念。
“講真話”蘊含著豐富的生活、交往與發展的倫理意蘊。“講真話”的人是一個“求真道”、“務實事”、“致中和”、“促發展”的存在者,這樣的人所講之話對自我、他者和社會都發生不同程度的積極作用。
(一)“講真話”是成為好人的倫理品格“講真話”是求真務實的表現。惟其“求真”,才能“務實”;惟其“務實”,才能求真。求真務實的人往往具有直率、陽光的個性,也具有真誠、信任的品格。這樣的人是一個有德性精神的好人。
1.“講真話”體現求真愛智的倫理 “講真話”是講真實的、正確的話。它是講話者求真愛智的實際表現。“求真”是一種理性方法,它是人們從事生產和交往所需把握的權力,這個權力作為人們處理個人與外部世界的關系的前提條件。“求真”必然“愛智”。“愛智”是一種生活智慧,它反映人們渴望發現生活意義,追望本真生活狀態,仰望終極至善的事物。
首先,“真話”是個人的真實意思表示,具有真實確切的意義。“講真話”的人有正氣、愛求真。“正氣”即是正人之氣,帶有振奮民心、提振信心的陽剛氣息。“求真”即是追問事物的實質與存在的本源。“愛求真”和“愛智”是相聯系、相一致的。“求真”之人必然反對虛假,“愛智”之人必然唾棄偽劣。一個求真、愛智之人是正派公道之人,是反對歪風邪氣,嫉惡如仇的人。因此,“講真話”是講話者真實確切表示其自由意志的表現。
其次,“真話”向來切近事物發生的始源,“講真話”往往逼近事件真相。“講真話”即是“講事實”、“擺道理”。唯有“講事實”、“擺道理”,才能把問題引向深入的討論或引起理性的爭鳴。顯然,這種討論和爭鳴對人們澄明事件原像,促進價值認同,是大有幫助的。要是參與爭鳴、辯論的人都講真話,那么講話者所陳述的事實、道理與其意欲達到的目的將會趨于一致。
再次,“真話”居于思想題旨的中心,“講真話”反映事物發展的真實過程。“真話”講出來不掩蓋人們的真實所想,其所包含的知識、信息和經驗易于被人理解和接受。“講真話”的人不必壓抑自己的真情實感,免于人的“抑制力所強加的焦慮和精神沖突的壓力”①[英]喬治·弗蘭格爾:《道德的基礎》,王雪梅譯,國際文化出版社公司,2007年,第68頁。。因此,“講真話”能夠給人帶來良好期待和真實希望。
由此可見,“真話”聯結人的真實思想、自由意愿和樸實情感,而“講真話”能夠還原事實原像,呈現真實的客觀世界,使人際的心靈世界互相靠近,也使人們能夠更好把握外部世界。
2.“講真話”體現務實進取的倫理 由于“真話”是真實、正確的話,是聯結現實事物,呈現內在矛盾,直指問題癥結的客觀反映,因而人們“講真話”就是務實精進的表現。作為一種態度,“務實”反映主體客觀對待現實生活的道德能力。作為一種能力,“務實”能夠合理調節個人與他者之間的矛盾關系。因此,敢講真話、愛講真話的人就具有務實進取的倫理精神。
首先,“講真話”是踏實做人的基本品質。“講真話”反映主體的文化修養和道德情感,也表明自我與他者之間形成良好的交往關系。一個缺乏道德修養的人是難于或不會講真話的,講假話倒是其生活常態。一個對他人不講真話的人也難于與他人維系良好而長久的交往關系,因為講假話會增加交往成本,加劇人際摩擦,消解信任關系。
其次,“講真話”是務實做事的基本表現。“講真話”說明一個人有底氣,有底氣的人能務實做事。“有底氣”說明一個人具有理論能力、豐富經驗和寬廣視野,具有處理社會矛盾的科學思維方法,也具有解決現實問題的較高實踐水平。在交往實踐中,“有底氣”的人能講與其能夠處理的現實問題相關聯的“真話”、“實話”,而一個人在講真話、實話過程中也能提升其處理現實問題的“底氣”。反之,“講假話”是一個人缺乏自信、勇氣和底氣的表現,這樣的人很難讓人相信其能做實事、好事。
再次,“講真話”詮釋講話者與他者的真實的實踐關系。對講話者而言,“講真話”既展現其純真、正直的心靈,也增強主體干勁,形成發展后勁。對他者而言,“講真話”提供過去與現在的連續感,增強彼此之間的信任感,使人放心。習近平執政以來,始終講真話、講實話、講管用的話,也就是講“接地氣”、“貼民心”、“合實際”的話,講黨和國家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的話。正是在“講真話”的過程中,講話者與受話者之間的實踐關系才真實地顯露出來。
3.“講真話”體現和諧發展的倫理 對普通群眾“講真話”,是一種生產和氣的人文關懷;對國際社會“講真話”,是滋育仁愛的理性作為。“生產和氣”意味著人們在家庭里創造和睦氣氛,在社會中創造和諧環境。“滋育仁愛”意味著在國際社會反對強權霸權,反對不公正的政治經濟秩序,為和平發展創造條件。“生產和氣”和“滋育仁愛”都需要面對現實“講真話”。
首先,在家庭成員之間,“講真話”是真心關愛的表現。和家庭成員講真話,就是講知心話,做到促膝交談,傳遞信息,肯定成績,指明缺點,提示注意事項,促使成員平安生活、健康成長、順利發展。從家庭生活的本真意義來看,“講真話”就是烹制“心靈雞湯”,真心關愛親人,生產豐富情感,消除疑慮困惑,強健生活意志,教誨成長經驗,造就幸福家園。
其次,在社會公共領域,“講真話”是真誠做人的表現。在社會成員之間,敢講真話,不講假話,實際上是選擇符合公眾目的的有效方法,是協調或減弱個人利益沖動與他人利益沖動之間的沖突的理性方式。因為“講真話”能夠使人們理解自身與他者的真實處境,使人們懂得即便在個人處于優勢的條件下仍會“限制自己”,根據他者的實際需要來規范自己的行為。這樣一來,就有利于增進人際信任,促進社會團結,實現多極主體的和諧發展。
再次,在國際交往領域,“講真話”是捍衛全球正義的表現。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黨始終講真話,堅持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來處理國際關系,贏得最大多數國家的認同和支持。新世紀以來,我們黨在這個重要原則基礎上,強調“共建、共商、共享”的理念,為廣大發展中國家所接受。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黨提出的“‘亞太命運共同體’、新型大國關系、正確義利觀、亞洲安全觀、‘一帶一路’等一系列中國理念和中國倡議廣獲世界積極回響。”①2014年習近平治國理政干成的“十件大事”,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1225/c1001-26273622.html,2014年12月25日。這些事實表明,“講真話”的“中國聲音”、“中國方案”能夠形成中國魅力,傳播中國文化,發揮中國作用,促進世界和平。
(二)“講真話”是自我肯定和自我尊重的實現方式在一定社會境遇下,人們仍會在不同程度上“講假話”。這就說明,“講假話”存在一定的因果性,探明其成因,不僅有利于洞悉人們“講假話”的發生機制,也有利于闡明“講真話”的文化本質。人們“講假話”的發生機制存在于心理、精神、物質利益、制度環境和干部作風等層面。
從心理層面看。首先,一個人“講假話”有可能是出于保護隱私。“隱私”是個人心靈的私密,它與個人的精神生活緊密關聯在一起,保護隱私即是保衛尊嚴,保護自我與他者的生活自由。但“講真話”并不意味著必然泄露隱私,傷害人格尊嚴,相反,它是人們自我肯定和自我尊重的實現方式。其次,一個人“講假話”有可能是為了掩蓋真相,以避免他者觸及真相而傷害自己。“真相”是事物發生發展的過程及其本質的呈現,即排除了人為添加因素或外來干擾的原始狀況。還原真相即是回歸現實,但一個人“講假話”很可能是為了掩蓋真相,回避現實。回避現實即是回避矛盾,不敢正視問題,其后果是不敢擔當,不負責任。在社會實踐中,一個人不敢“講真話”的心理機理有三個層次:“一怕得罪領導,影響個人升遷;二怕得罪群眾,影響人際關系;三怕捅婁子,影響正常工作。”②尹聞杰:《講真話是堅持公道正派的武器》,《黨建研究》,2004年第2期。
從精神層面看。在一定條件下,一個人在心理層面的積弊會向精神層面轉移和堆積。正如一個人經常“講假話”,并形成“講假話”的習慣和經驗,這就說明,“講假話”的心理意識在這個人的精神結構中植入了積習的經驗,即“講假話”的“心理意識”轉變為“講假話”的“精神經驗”。講假話者以為自己掌握了“講假話”的秘笈,足于應對復雜局面。但是,他僅僅懂得從經驗中,“從外在和內心的當前經驗中去把握真理”①[德]黑格爾:《小邏輯》,賀麟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110頁。,而不是“從現實本身去尋求思想”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5頁。,去尋求解決現實問題的正確方法。這就是“講假話”何以會遮蔽和扭曲現實的深層原因。只要講假話者把遮蔽和扭曲現實看做是“自然的現象”或“合理的存在”,他就會不講原則,不要規則,麻木不仁,放棄責任。
從物質層面看。“講假話”有其物質根源,即講假話者存在尋求私利的意欲。一個人無論是為了保護隱私和維護尊嚴而在某種特定情況下“講假話”,還是為了遮蔽和扭曲現實而慣常性“講假話”,從根本上看,講假話者都有根源于某種物質利益的取向。正如“甜蜜的謊言”盡管是“甜蜜”的,但它畢竟是“謊言”,是假話,在“謊言”的底層,涌動的是現實的人的某種私欲或私利取向。
從制度環境看。“講假話”有其制度和歷史根源。制度好可以使壞人不敢講假話,不會講假話;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不敢講真話,不愿講真話。所謂“好制度”,即是協助人、成就人、拯救人、完善人的制度,是使人自覺接受合理強制的制度,是使人能夠看到未來希望,通過誠實勞動能夠獲得公正分配的制度。就像芬蘭這個國家,它不但有完備的司法體系、透明的行政程序,也有“講真話”、“守信諾”、“反貪腐”的社會氛圍。芬蘭人自幼就被告知,有不義之舉的人將為其行為付出巨大的法律成本和社會成本,以至不敢也不會講假話、失信諾、違法紀。
從干部作風看。領導干部作風是壞是好直接影響下級和群眾是否“講真話”。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上級領導干部的工作作風、生活作風及其對待群眾的態度對下層干部是否“講真話”影響極大。要是領導干部愿意傾聽“真話”,鮮明反對“假話”,正確對待“真話”,多種多樣的“假話”就難于流行,有利于工作、有利于團結、有利于發展的真話、實話就會多起來。
從總體上考察,現實的人“講假話”的發生機制有心理機制、精神機制、利益機制、制度環境機制、干部作風機制等,透過這些機制能更深入把握“講真話”的文化本質。
“講真話”是有文化的表現。有文化、有修養是人性的真正本質。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6頁。這就是說,人的本質反映在其社會交往和感性活動的過程之中。任何一個現實的人都是在現實的交往關系和生產關系中發展的。“講真話”是現實的人開展生產和交往的重要基礎,也是其自覺求真、自主行善、自性賞美的前提。事實上,任何人要開展生產、建立交往和實現發展都離不開“講真話”這個基礎。不講真話的“生產”、“交往”必然不安全、不順利,不講真話的“行善”和“賞美”難于走向盡善盡美。因此,唯有“講真話”,人們的生產、生活、交往與發展,才能臻于至善,優美且好。
“講真話”是人格獨立的表現。“講真話”既能助人更好地認識其優長與缺點,也能促進個性的解放和自由發展。有學者早已指出:“所謂個性解放,除了取消各種不利于文學和學術發展的條條框框,打破多年因襲而來的思想桎梏以外,對作家和學者自己來說,關鍵還在誠實的勞動:尊重自己,尊重客觀規律,不要講假話。”④裴斐:《個性化是精神生產必須遵循的客觀規律》,《文學評論》,1981年第2期。顯而易見,“講假話”、“出虛招”釋放的是負能量,這是不唯實、不誠實的表現,也是人格不獨立的表現。
總之,“講真話”合乎人際社會健康發展倫理,它是人們實現自我理解、自我肯定和自我尊重的方式,是人的本質的真正的充實與回歸。“講真話”的倫理包括促進人格完善的德性倫理,和諧人際交往的文化倫理和繁榮國家事業的民族倫理。“講真話”必然否定“講假話”,以及一切假字當頭做假的話。對于“講假話”的發生機制應當區別不同情況嚴肅批判。在批判檢視之后,現實的人應當走出“講真話”所面臨的困境,為創造“好生活”講真話。
“講真話”并不難,難的是現實的人在陷入某種倫理困境之中回避問題或轉嫁矛盾而講假話,這樣或那樣的倫理困境不同程度制約著人們“講真話”。只有深入剖析并切實破解現實的人“講真話”面臨的倫理困境,才能形成人人敢講真話、愛講真話、善講真話的良好環境。
1.現實的人“講真話”面臨權利和義務的雙重脅迫 現實的人是否“講真話”的問題與人的權利和義務問題是密切相關的。首先,每一個人都是被賦予一定的權利和義務的社會存在者。一方面,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即一個人擁有多少項權利,相應就負有多少項義務。另一方面,一個人享有的權利與其應盡的義務是對等的,即人們在享有一定的權利的同時應當去履行一定的義務,人們在履行一定義務的同時也必然分享某項權利。這意味著,在交往實踐過程中,人們不能只強調享有自由發言的權利而不承擔自覺約束言語的義務,也不能只強調承擔遵守言語規范的義務而限制自由表達觀點的權利。由此可見,現實的人所具有的權利和義務涵蓋了對他者講真話和實話這樣的誠實要求,一個人即便是在做職份外的事情而發表的講話也不能以假話誤導他者。對此,英國政治哲學家拉茲認為,包括講話、處事和做人在內的“誠實”,它是“一種與不行騙的義務緊密連結在一起的美德”①[英]約瑟夫·拉茲:《自由的道德》,孫曉春等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1頁。。其次,在現實生活世界,“講真話”既是人的一種正當權利,也是人的一種合理義務。迄今,在人類歷史上并沒有一種普遍而抽象的法律對人們只能講真話不能講假話的問題做出明文規定,但是,無論是在非日常生活領域,還是在日常生活領域,現代文明國家都要求人們面對“事件”反映事實,面對“問題”具象真相。前者如法庭審判,要求證人如實證言,不能做偽證;后者如政策宣傳,要求宣傳者忠實講傳,不能添油加醋或隨意刪節。因為“講真話”是一個人有德性的體現,是人之成為人的重要條件。一個懂得自己的權利并自覺去履行義務的人是一個具有智性和德性的人,但“講假話”卻不是人的正當權利和合理義務,因為“講假話”是不誠實和自欺欺人的表現,它背離人所應有的誠實品質,褻瀆對他者負責的義務,還潛存對他人權益的傷害。如果一個國家及其社會制度允許人們“講假話”,那么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塑造一個完整的人所應有的“理智德性和道德德性”②[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廖申白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120、35頁。就沒有學習、研究和提高的必要了。應當說,“講真話”是人稱得上為“人”的重要評價尺度,現實的人應當始源性地把“講真話”貫通到與權利和義務相統一的行動中去。
2.現實的人“講真話”受到功利主義和道德主義的雙重影響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們是否“講真話”難免受到追求物質利益的功利主義和安頓精神家園的道德主義的雙重影響。首先,現實的人是物質媒介存在。人們的生存活動和發展實踐都需要依憑一定的物質媒介,都與一定的物質利益發生多種多樣的聯系,不但人們的交往行動之所欲是在一定功利意識誘導下形成的,而且人們在交往行動中之所言所語也與一定的利益意識相關聯。馬克思、恩格斯在其合著《神圣家族》中指出:“‘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6頁。非但“思想”本身是這樣,人們的交往行動也概莫如此。現實的人所以“講真話”與其做實事一樣,莫不是為了追求合法利益,維護合理權益,獲得最大效益。但是,如果“講真話”不能給現實的人帶來可以預期的物質利益,那么他就很可能通過“講假話”來避免或減少個人的損失,尤其是在某種物質利益對現實的人具有很重要的刺激作用的條件下,“講假話”往往會成為其慣常性行為。其次,現實的人是精神媒介存在。現實的人的生活及其發展,既需要獲得物質媒介以滿足其生理需要,也需要獲得情感、信仰和愛等精神媒介以滿足其精神心理需要。“講真話”本身就包含著人的某種生產性情感、堅定性信仰和真誠性愛戀,它符合人的發展特性。人的發展特性表現為面向未來的巨大開放性、多種可能性和非特定性。這種發展特性決定了現實的人需要依憑一定的理想、道德、信仰、傳統和規范來實現、維持或推進自我的良性發展。“講真話”為人們獲得良性發展奠定一個道德基礎。但是,不可否認,現實的人在面對特定的“事件”和“問題”之時是否“講真話”與其對獲得或失去一定的物質利益與精神利益之間做出的選擇密切相關。如若“講真話”對現實的人能夠產生或獲得其所意欲的物質利益、精神利益或者它們二者之時,他多數會做出正確的行為選擇;如若“講真話”不能對現實的人產生或獲得其所意欲的物質利益、精神利益或者它們二者之時,他很可能會發出虛假的聲音,做出非理性的選擇,即講假話。因此,人們面對現實問題是否“講真話”,取決于其是否懂得“講真話”在未來一定時間里能夠“產生某種善的事物”,能夠為別人“產生某種快樂”或“防止某種痛苦”②[英]戴維·羅斯:《正當與善》,林南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年,第160頁。,甚至能夠為社會減少發展代價。
3.現實的人“講真話”面臨良心道義和人的使命的雙重考量 在現代開放社會,面對種種現實問題,人們是否“講真話”并不是個人隨心所欲的私事,而是關涉到由個人的良心意志所導向的作為處于一定社會關系中的人的使命的緊要問題。首先,“講真話”關涉人的良心道義。“講真話”是對現實生活及其本質的客觀反映,是回到事情本身并助力問題解決的良心體現與道義行為,是內在善與外在善相統一的行為。“講真話”是對他者講“真話”、“實話”、“管用的話”,即便“講真話”會伴隨善行而對他者產生一定程度的不良影響,它本身仍然是善的,是值得贊許和弘揚的,因為它對多數人產生現實價值和道德價值。對前者而言,“講真話”對人們過上好生活有良好助益。一種有意義的好生活,需要正心、誠意、忠實的態度,需要人們“講真話”去表白與闡明。正如法國哲學家福柯所言:“在人生的任何情況、事件和變故中,人為了確立與自身恰當的、完滿的關系,都需要真話”,都需要“把真理變成他自己的”,使他自己成為說真話的主體③[法]米歇爾·福柯:《主體解釋學》,佘碧平譯,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第346~347頁。。英國倫理學家斯密也指出,在社會一切場合中,人們都需要良心、道義這樣一個“內心的那個人”來做“判斷我們行為的偉大法官和仲裁人”④[英]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蔣自強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165頁。。對后者而言,“講真話”對促進人的自我完善具有導向作用。儒家教誨人們“非法不言”、“口無擇言”,佛家教誡人們為人要“正語”,不妄語、不謗語,都是強調一個人講真話、實話,對事物真相做確證的重要性,這是人的良心和德性的彰顯。其次,“講真話”關涉人的發展使命。在人生中,“講真話”是對他人和社會負責的真實表現,它與人們信守諾言、敢于擔當、務實勤干的品質是相適應的。在德國哲學家費希特看來,“力求使別人變得更加完善,力求把別人提高到他自己所具有的那種關于人的理想的程度”,從而實現“社會的所有可能的成員完全一致和同心同德”①[德]費希特:《論學者的使命 人的使命》,梁志學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22頁。,這是人的發展使命。相反,“講假話”是一個人違背良知,離散良心,弱化良能的表現,它在不同程度、不同層面對人際和社會造成惡的影響。發明家諾貝爾對“講假話”深惡痛絕,他說過:“撒謊是萬惡之首。”②劉亞超編:《諾貝爾》,中國社會出版社,2012年,第197頁。革命家列寧把不負責任的吹牛撒謊提高到影響政黨興亡的高度來批判:“吹牛撒謊是道義上的滅亡,它勢必引起政治上的滅亡。”③《列寧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331頁。這些論證說明,“講真話”才能真正把自己的力量和別人的力量聯合起來,促進彼此之間的透徹的了解,提高全社會的道德素養,推動國家和社會的健全發展。由此可見,“講真話”,反對妄言戲論,摒除言不由衷,既是人們棄惡揚善的修行方式,也是人們共同完善的發展使命。
總之,“講真話”蘊含著促進人格完善的德性倫理、和諧人際交往的文化倫理和繁榮國家事業的民族倫理。“講真話”是人們實現自我理解、自我肯定和自我尊重的方式,是人的本質的真正的充實與回歸。人們只有把“講真話”看做是一種正當權利和合理義務,看做是良心體現、道義行為和不可推卸的發展使命,才能真正破解妨礙人們“講真話”的倫理困境,創造一個人人敢講真話、愛講真話、善講真話的良好環境,不斷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順利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