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斌
茶山上的那幾只螞蟻,怎么推過那一夜的風狂?
那個風狂的夜晚,我窩在高峰谷集集小筑的鋼鐵之軀里,并沒有想起那幾只螞蟻。風,像海浪拍擊礁石一樣拍擊鋼板的時候,我想起的是滿山的柚子是否安好。成熟的柚子在樹上,是黃澄澄的金子,被風吹落掉在地上,就連銅板都不如。
第二天雨停風未停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只大大的螞蟻,它的頭躲在黃花槐的后面。柔弱的黃花槐,安然無恙,枝上的黃花依然笑得很無邪,地上的落花,也不傷感。遠處的茶山上,那只螞蟻王,正帶著兩只小螞蟻,昂首挺胸地,巡山。
臺風外圍的螺旋云系,厚薄不一,我們在云帶的縫隙里看到了被云包裹的太陽,有了40來分鐘聽風賞花觀茶山的時間,但暴力水果“山竹”帶來的風,依然強勁。螞蟻不怕“山竹”,黃花槐也不怕,比那兩只小螞蟻還小的我們,站在臥龍山莊的石砌平地上,被風吹了幾個趔趄。
高峰谷的這幾只螞蟻,活得要比漳州城里的那兩只螞蟻舒坦和自在。這里的山,接納了它們;這里的風,包容了它們。那些真正的小螞蟻們也許也會喜歡它們,把它們當作自己的神。
喜歡螞蟻的人不多,看著這些巨大無比的螞蟻,卻發現它們有著荒誕的可愛。當一個渺小的、卑微的個體,突然間有著上百倍的體量之時,一樣也會手足無措。龐大的身軀里,依然是虛張聲勢的不自信。而占領了山之巔的螞蟻王,在更高更大得多的青山前,雖然看上去不再渺小,卻依然是人類的玩偶,自少是視覺中的玩偶。但它成功地牽動了一谷的風絮,成為高峰谷的一種標志,牽動我們的眼球,也挑起我們的話題。人為什么要以自己的觀念去論證它與自然的和諧與否呢?從農業經濟的茶山,到用集裝箱構建起來的后工業時代風格建筑高峰谷之集集小筑,再到用不銹鋼這種工業材質、工業手段打造而成的后現代的螞蟻巨雕,都是商業經濟這條線上的產物。包括來此的所謂有文化的我們,也都是被這條線串起的螻蟻。
我們不是來看螞蟻的。青枝用詩的語言,散仙用他如幻的美圖邀請我們來高峰谷,是來看星星的,說這里是離星星最近的地方。這里的鋼鐵有堅硬,也有柔情;這里的清風有茶香,還有詩意。你艷遇的是星空還是美女,就看你的修為和運氣。但他們發出邀約的那個周一,我就知道,周末的星星會被王母娘娘請去開水果宴。“山竹”是主角,之后上陣的還有“榴蓮”。我們到時能做的,也許就是聽風,最好的結果就是不用沐雨。

看著星空從少年長成青年的我,因為職業的原因,經常看著第一顆星星明亮于晚霞,也經常看著最后一顆星星歸隱于朝暉輝。可以躺在草地上數星星的那時,星空是無邊無際的,時間無始無終。現在的人們跋山涉水,到人跡罕至的地方看星星,拍星軌,卻忽然發現,如今的星空,是有邊有際的,如今的時間,有始有終。但星空,永遠在我們頭頂。高峰谷的星空在天堂和人間的軸線上漫步,也許還更靠近大地,只要你有心,你總會遇上的。星空,就像家人,不需要特別的贊美。熟視無睹的家人,不望,也不忘。而高峰谷這次無處不在的風,卻讓我感覺到,喜歡眺望星空的螻蟻,更需要一個安全的家,一個堅硬的殼。
當我們剛到高峰谷尚未完工的游客服務區,我就感受到了風的魅力。進谷西側的山峰上,櫸尾桉頂部的樹葉和枝條在勁風中推推搡搡,挨挨擠擠,起伏之間的聲浪猶如女人堆中的群鬧,偶爾的尖嘯只會引來更猛的波濤。櫸尾桉筆直的樹干,如修長的秀腿裸呈在風中,讓秘密和誘惑都隨風搖擺。東側的山坡,隧道那側的山坡是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風穿不透樹林,只能在外圍和頂上掠過,風過的聲音猶如虎嘯長吟,有一種內斂的張力。谷底上的天空烏云翻滾,但谷底的風不大。鋼構的游客服務中心,依然是工業時代的風格,冷靜而直白,頂部是一片茶葉的造型。不用擔心,這兩片樹葉已經扎根在山間,無懼風雨。反而是木頭外墻、頂披偽茅草的衛生間,顯得不那么誠實,在風中有一種可愛卻無措的心虛。
暮色,如期而至。風,依然精力旺盛。雨,還沒有來。烏云壓頂下的高峰谷集集小筑,晚上我們要入住的集集小筑,用集裝箱構筑的幾何方體,用它的簡潔、沉穩給了我們安全感。鋼的外墻,鋼的支架,鋼的樓板,鐵骨錚錚,呈現出棱角分明的爽直,不加修飾的力量。黃色的光源,給這組鋼鐵的居所鍍上了一層暖色,讓幽冷的鋼鐵有了溫度,泛射出硬漢的柔情。
鋼對溫度的敏感,讓人的肌膚對它產生不了親密感覺。你得感謝建設者的用心,集集小筑的內墻和家具都是原木,本色的原木,一種不管冷熱我們都可以親密接觸的物體。房間的空間不大,無論是客人,還是你自己,都只能坐在床上,顯得局促。它就只是一個窩,一個巢,你的活動空間應該在外面。你該去外面與明月獨語,和繁花共生。或者到樓下,和三兩好友,品茶談柚,淺醉低吟,任清風穿堂拂面,與蛙蟲共語同頻。等你的靈魂和軀殼都想休息了,你就可以回到那個安全的小筑。人的心和腦、靈與肉很是嬌貴,需要軀殼的庇護。庇護我們心靈的皮膚依然脆弱,需要衣服來包裹和保護。但我們還是抵御不了寒冷和風雨,還需要一個房子。在房子里活動的我們依然沒有安全感,還得需要文化和情感來裝飾和強化自己。
入夜,歸巢,風更加猛烈。浪,拍擊浪;風,追擊風;樹在掙扎,竹在彎腰;雨,無處可逃。你聽得到云中的龍吟,山頂的虎嘯,三峽的猿啼,草原的狼叫,雷聲滾過厚厚云層時的低鳴,萬馬奔騰過草原時的激揚。穿堂風從我住的樓下茶座穿過,床仿佛也要漂起來。不要擔心的是,就是飛落大海,這集裝箱之巢也是一個安全倉。工業的風骨,包托得住桃源的幽夢。
小樓一夜聽風雨,清早燈下看落花。第二天如約早起,一拉開窗簾,就看見陽臺的玻璃門上,布滿細細的雨珠。她們敲門許久了,我還在夢中。待我一開門,風就迫不及待地進來了,雨,也立馬上了床。她們早就想家了。青山前,雨珠被風吹成了白色的簾,沿著風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奔跑。我們看到的風景是她們的無奈,因為她們不想跑,她們只想快快地直接落進樹葉的懷抱,水的懷抱。江和湖才是她們的歸宿,海才是她們的家園。
我們的歸程,依然風送。御風而行,是列子的夢想。牧風,逐浪,是我的夢想;夢想不可得,那就腳踏實地在高峰谷,沐風,聽雨,讓靈魂偶爾脫離軀殼,和山風一起飛揚。